睢阳军的训练场上,没有震天的杀声,没有花哨的阵列变换。只有一种沉凝如铁的秩序,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的力量感,随着每一次整齐划一的动作,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
王承恩的目光,首先被一片移动的、刺目的寒光攫住。
那是兵士们身上的甲胄,不同于京师三大营那些华而不实、漆色斑驳的棉甲,也迥异于他沿途所见卫所兵那锈迹斑斑、如同破铁皮拼凑的玩意儿。
眼前的甲片,在春日的阳光照耀下,竟折射出一种近乎银色的冷光。甲片细密,覆盖全身要害,肩吞、掩膊、护心镜、裙甲,关节处设计精巧,毫不影响动作。
兵士们每一次沉重的踏步,每一次有力的挥臂格挡,甲片摩擦,只发出低沉短促的嚓嚓声,如同猛兽磨牙。
他们手中的长枪,枪杆黝黑,非木非竹,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枪尖并非寻常的柳叶形,而是三棱锥体,开有深深的血槽,寒光吞吐,只看一眼便觉一股锐气直透骨髓。
刀牌手则持着蒙了铁皮的厚重方盾,边缘包着熟铁,棱角分明。腰间的佩刀,刀鞘朴实无华,但那微微露出的刀镡和吞口,亦是精钢所铸,线条简洁凌厉。
兵士们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前方无形的敌人。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力量感,仿佛他们本身就是由钢铁铸就。
一股寒意,顺着王承恩的脊梁骨悄然爬上。
王承恩见过关宁铁骑最精锐的家丁兵入京献捷,那已是天子脚下难得一见的强兵气象。可眼前这支睢阳军(宣武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手中的兵刃,那份沉默中蕴含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伐之气,竟让那些骄横的关宁家丁,在记忆中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王公公,这边请。”
陈明遇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侧半步之后。
王承恩猛地回神,脸上瞬间堆起那种在宫里浸润了几十年、早已炉火纯青的谦和笑容,微微侧身:“陈帅辛苦。咱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贵部将士当真雄壮!这甲胄兵刃,啧啧,端的是”
他顿了顿,似乎一时竟找不到足够分量的词来形容,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赞叹:“好哇!”
王承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一个正操练劈砍的刀盾手身上,那兵士身上的银甲在动作间流淌着寒光。
王承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兵士肩头的甲片。
冰冷!
坚硬!
那触感绝非寻常铁片可比,带着一种致密、沉凝的质感,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屈的力量。指尖传来的寒意,似乎能冻结血液。
“此等精甲!”
王承恩收回手,喃喃道:“怕是关宁军最拔尖儿的那几营家丁,也未必能置办得起啊!”
“哈哈!”
陈明遇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绝非笑意,而是赤裸裸的轻蔑:“关宁军?守着辽东那等宝地!要煤,抚顺、辽阳,地下挖不尽的黑金子!要铁,鞍山、本溪,漫山遍野都是上好的矿脉!朝廷年年几百万两的辽饷,像泼水一样往那无底洞里填!结果呢?!养出了一群什么玩意儿?兵备废弛!将官只知贪墨克饷!兵士连件像样的棉甲都凑不齐!手里的火铳,十铳炸膛三铳!对上建奴的马弓重箭,跟纸糊的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