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高个的军户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看:“俺们一家六口挤在那漏雨的窝棚里,冬天冻掉脚指头,夏天热得喘不上气!凭啥?”
“就是!都是睢阳卫的人!凭啥就他们有,我们没有?”
旁边一个矮壮的汉子猛地捶了一下自己干瘪的胸膛:“老子当年也是扛过枪的!现在老了,不中用了,就活该住狗窝?”
“陈大帅,不是说要待咱们好吗?开席有肉吃,咋轮到房子就厚此薄彼了?这新房子,就该有咱们一份!”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更大的共鸣。
“对!有咱们一份!”
“分房!分房!”
“不公!我们不答应!”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愤怒的情绪在发酵,像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涌而出。人群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推搡着前面的人。
负责维持秩序的一小队战兵,穿着相对整齐的号衣,手挽手组成单薄的人墙,被这股汹涌的人潮冲击得左摇右晃,额头冒汗,却死死咬着牙一步不退。
混乱中,一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得像张旧弓的老军户被挤到了最前面,他叫王老栓。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一排排簇新的红砖院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踩着露脚趾破草鞋、沾满泥巴的脚,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枯手上。
这双手,挖过壕沟,扛过土石,种过卫所的军屯田,养活了一家子,却连一片遮风挡雨的瓦都没能挣下。
三代军户,代代如此!一股积压了几十年的屈辱、不甘和此刻被那簇新瓦房强烈对比刺激出的巨大愤怒,猛地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啊”
王老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陈明遇!出来!”
王老栓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家属院深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老子祖上三代,根子都扎在这睢阳卫的土里!流汗流血,没功劳也有苦劳!今日,老子也要住这红砖大瓦房!不给?那就谁都别想住安生!”
这疯狂的举动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和更强烈的躁动蔓延开来,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酿成打砸抢的暴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家属院深处那扇最宽大的、通向主路的院门,轰然洞开!
没有预想中的大队兵丁,没有刀枪出鞘的森然。只有一个人影,迈着平稳的步伐,独自走了出来。
正是陈明遇,他脸上没有笑容,亦无怒容,只有一片沉静,如同古井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