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从指尖滑落,滴在瓷砖上,碎成几瓣。陈砚关了水龙头,没甩手,也没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他把那张湿透的纸条夹回听诊器盒,合上盖子,顺手将手术刀从盒边移回左袖深处,扣紧了白大褂袖口的纽扣。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皮鞋踩地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层回响。他走出洗手间,迎面撞上行政科干事,对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做了个“会议室等你”的口型。
他知道要来了。
会议室门敞着,里面坐满了人。医务科、纪检组、人事处,连平时不露面的副院长都到了。大屏幕黑着,但投影仪亮着红灯,像一只睁着的眼睛。王振海站在侧边,手里捏着一支笔,正和旁边的人低声说话,看见陈砚进来,话停了,笔也收了。
没人让他坐。
他也不动,就站在后排靠墙的位置,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低着头,像是在看鞋尖。
五分钟后,纪检组长清了清嗓子,点开ppt。屏幕亮起,画面是急诊科走廊的监控截图——他白大褂扬起,袖口一道银光闪过,时间戳是昨天抢救前。
“这是什么?”纪检组长问。
没人答。
他又点了一下,播放视频片段。三秒剪辑:他抬手,袖口刀光一闪,紧接着是王振海后退半步的画面,配的文字是“陈砚持械威胁上级,妨碍抢救”。
“陈医生,你有什么解释?”纪检组长看着他。
王振海站在边上,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没动,眼神却盯着陈砚的袖口。
陈砚没动,也没抬头。等视频放完,他才慢吞吞地开口:“放完了?”
“你说呢?”
“那我也放一个。”
他没动电脑,也没接话筒,只是从左袖里抽出了那把手术刀,放在会议桌最前端的玻璃板上。金属碰玻璃,发出一声轻响,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这刀,不是攻击用的。”他说,“它是工具。”
没人笑。气氛绷着。
他伸手,用拇指顶住刀柄尾端,轻轻一推。刀柄从中裂开,露出里面一截压缩过的止血棉。他把它倒出来,放在桌上。
“中空刀柄,藏止血棉。战地急救用的。没电、没灯、没时间找器械包的时候,这东西能塞进动脉破口,撑十分钟。”
他顿了顿,把刀身和刀柄分开,举起来对着灯光:“1942年产的柳叶刀,德国造。那时候你们医院还没建。”
会议室没人说话。
“我父亲用过。”他说,“我在非洲用过。它切开过三百二十七条股动脉,救活了两百八十九人。死的那三十八个,不是因为刀慢,是因为没血可输。”
王振海终于开口:“这些和你持械威胁有什么关系?”
“你剪了视频。”陈砚看着他,“你剪掉了我擦手的动作,也剪掉了这刀一直在袖子里的事实。”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连上投影。一段完整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里,他从洗手池边转身,走向抢救室。袖口确实有银光一闪——那是他擦手时,水珠从指尖甩出,掠过金属刀柄的反光。接下来全程,刀始终藏在袖中,从未抽出。他抬手时,也只是用掌根推了推眼镜。
视频结束。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
纪检组长皱眉:“这确实是完整记录。”
“那你们剪它干什么?”陈砚问。
没人答。
王振海冷笑:“就算没拿出来,你带着它进抢救室,本身就是问题。医院不允许医生私自带器械上岗。”
“我不算正式医生。”陈砚说,“我是编外的。药柜我碰不了,主诊权我拿不到,连排班都得看人脸色。但我得救人。有时候,等器械包送来,人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伸手把刀拿起来,刀尖朝下,轻轻抵在自己左臂内侧,手腕一转,划开一道口子。
血立刻渗出来,顺着小臂往下流,滴在会议桌边缘,砸出一个小红点。
“股动脉穿刺位。”他说,“要伤人,得这么进,四十五度角,深度三厘米二。要自残,也得这么来。你们觉得,我刚才在抢救室,有这个动作吗?”
没人说话。
他拿纸巾擦了擦刀,又擦了擦手臂,把刀重新装好,放回袖中。
“这刀不是凶器。”他说,“它是止血的。你们可以查医院安保记录,我进院三年,从没在非急救场合掏过它。上次拿出来,是六个月前,给一个肠穿孔的流浪汉做野外穿刺。”
纪检组长低头翻材料:“那昨天你为什么拒绝使用3号柜的药?”
“因为我怀疑那批药被调包了。”陈砚说,“批号lx-734,表面是肾上腺素,实际成分接近诺卡汀。用在中毒病人身上,会加速呼吸衰竭。”
药剂科的人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诺卡汀?”
“我查过入库记录。”陈砚说,“验收人签名和王主任在会议纪要上的笔迹一致。同一个人,既管药又管验收,这不合规矩。”
王振海脸色一沉:“我代签是因为流程紧急!”
“那你敢签责任书吗?”陈砚看着他,“如果那瓶药真出了事,你敢在用药记录上写‘责任自负’四个字吗?”
王振海没说话。
纪检组长合上本子:“今天的会,是针对陈医生持械问题。药的事,我们会另行调查。”
“行。”陈砚说,“但你们得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争权,也不是在闹事。我是在保命。病人的命,和我的命。”
他转身要走。
“等等。”王振海突然开口,“就算视频完整,你也无法解释一点——你为什么随身带刀?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来路不明的旧器械?正常医生不会这么做。”
陈砚停下,没回头。
“正常医生也不会看着病人被错用药。”他说,“正常医生也不会在抢救室里,被人用剪辑视频定罪。”
他回身,盯着王振海:“你问我为什么带刀?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光靠规矩拦不住。有些刀,不在袖子里,而在话里,文件里,签名里。它们不出血,但杀人更快。”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
“我这把刀,至少还知道往哪切。”他说,“你们的刀,藏得太深,连自己都砍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