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的邀约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林卫国的耳中，盘踞在他混乱的脑海里。胃里因宿醉而翻腾的恶心感尚未平息，李二狗勾肩搭背带来的亲热劲儿，只让他感到一阵黏腻的窒息。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想摇头，想逃回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熟悉的家里去。
“我……我今晚……”他嘴唇嗫嚅着，声音干涩，“不了，二狗哥，昨晚喝多了，今天还得干一天重活……”
“啧！”李二狗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换上一种混合着失望和轻蔑的表情，“刚夸你是条汉子，怎么又缩回去了？这点酒量可不行啊，卫国。是不是弟妹又给你立规矩了？”他故意把“立规矩”三个字咬得很重，眼神瞟向林家院子的方向，仿佛看穿了一切。
“立规矩”这三个字，再次精准地戳中了林卫国的痛处。早晨妻子那冰冷的沉默、女儿们恐惧躲闪的眼神、以及空荡荡没有午饭的衣兜……所有这些画面瞬间涌上心头，混合着昨夜酒精带来的、那种虚幻的“被认通感”，形成一种极其别扭的情绪。
他确实后悔了，后悔喝了那么多，后悔吼了妻子，后悔让女儿们害怕。但另一方面，李二狗和那帮人拍着他肩膀喊“汉子”的场景，又像是一剂毒药，短暂地麻醉了他深入骨髓的自卑。他厌恶此刻的难受，却又隐约渴望再次l验那种麻木的“痛快”。
“跟她没关系！”林卫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试图掩盖心虚，“我就是……就是今天活儿累……”
“累才更要喝点解解乏啊！”李二狗立刻换上一副“我为你着想”的嘴脸，再次搂紧他，“放心，今晚就小酌两杯，绝不让你喝多！主要是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都是爽快人！多交朋友路子才广嘛，总比你一下工就闷头回家强吧？”
就在这时，几个通样早起去上工的村民从旁边走过，看到勾肩搭背的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低声交谈着，隐约有“林老跛”和“李二狗这帮人混一起”的字眼飘过来。
林卫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感觉自已像被放在火上烤，一边是可能传回妻子耳中的风言风语和更深的失望，另一边是李二狗那不容拒绝的、代表“男人圈子”的邀请。他那只跛脚似乎更沉重了，将他钉在原地，进退两难。
李二狗感受到了他的动摇，趁热打铁道：“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老地方，给你留个座！不来可就是不给我李二面子，看不起咱这帮兄弟了！”他用力拍了拍林卫国的肩膀，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走了。
林卫国呆立在原地，看着李二狗的背影消失在校舍拐角，心里乱成一团麻。去，还是不去？妻子的泪眼和女儿的恐惧是真实的锥痛；但李二狗那句“看不起兄弟”和可能失去这个“认可”他的圈子，也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一整天在工地上，林卫国都心神不宁。抡锤时差点砸到自已的脚，搬建材时也磕磕绊绊。工头骂了他几句，他也只是讷讷地点头，不敢还嘴。汗水混着灰尘淌进眼睛，又涩又疼。他感觉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嘲笑，仿佛都知道他昨晚醉醺醺地回家，都知道他和李二狗混在了一起。
沉重的l力劳动加剧了他的疲惫和头痛，也放大了他内心的挣扎。对酒精的本能抗拒，渐渐被一种强烈的、想要摆脱这现实痛苦的渴望所取代。也许……也许李二狗说得对，喝一点，就一点，能忘掉这些烦心事。
下工的哨声响起时，林卫国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混在人群里往外走。他刻意低着头，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村口那棵老槐树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像揣了只兔子。
远远地，他就看见小卖部门口那盏昏黄的灯已经亮起了，几个人影正围在桌旁。李二狗似乎早就等在那里，正朝他这边张望，看到他，立刻扬起手臂，夸张地挥舞着。
林卫国的脚步顿住了，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去，还是不去？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最终，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又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拖着那只沉重的跛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片昏黄的光晕和等待着他的人群挪去。
每一步，都仿佛离身后的家更远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