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拖长的语调，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卫国一路疾走带来的虚火。他杵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米袋口，那十来斤米此刻重逾千斤，勒得他手指生疼，也勒得他无地自容。清晨的冷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酒彻底醒了，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后怕和羞耻。
“二……二狗哥……”林卫国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我弄了点米……你看，能不能……先抵点本钱……”他越说声音越小，几乎不敢看李二狗的眼睛，仿佛自已手里拎着的不是口粮，而是他剥下来最后一点脸皮。
李二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那袋米和他灰败的脸上转了转，脸上的睡意和不耐烦消失了，换上一种精明又带着几分嘲弄的热情。“哎呀！卫国老弟！你这是干啥！快进来快进来！”他猛地拉开门，一把将林卫国拽了进去，顺手接过了那袋米，掂量了一下。
李二狗家又黑又潮，一股隔夜的酸臭味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他把米袋随手扔在墙角，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热情地揽住林卫国的肩膀：“老弟，有这心就行了！哥还能不信你？放心，今天准能翻本！那俩镇上的大哥手气正旺，跟着他们下，准没错！”
林卫国被他按在屋里唯一一张破凳子上，心乱如麻。李二狗的“热情”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但“翻本”两个字又像魔咒一样吸引着他。他偷米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必须赢，必须把米赢回来，还必须赢到钱，赢到能让他挺直腰板、让李二狗他们真正高看一眼的钱！
很快，另外几人也睡眼惺忪地聚了过来。看到墙角的米袋，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人多问一句。牌局再次开始。这一次，林卫国感觉自已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绑上了赌桌的囚徒。他押下的不再是钱，是妻子省吃俭用存下的米，是孩子们碗里的饭。
起初，他果然赢了几把小钱。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进手里时，他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看！我就知道！运气回来了！他心底狂呼，眼睛因为兴奋和贪婪布记血丝，完全忘了这“本钱”是怎么来的。他加大注码，迫不及待地想赢回更多。
然而，好运气就像露水，太阳一出来就蒸发得无影无踪。接下来的牌局急转直下。他押什么，什么不中。手里的那点赢来的钱很快输光，他开始欠账。李二狗在一旁“好心”地借钱给他：“没事，卫国，手气背一阵儿，接着下，一把就能捞回来！”
他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不断借，不断输。欠条一张张写下，按上手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翻本的疯狂念头，汗水浸透了他的破工装，那只跛脚在桌下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
当最后一张牌落下，宣告他又一次血本无归时，林卫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凳子上。他面前空空如也，不仅输光了“借”来的所有钱，还欠下了相当于那袋米价值好几倍的赌债。
李二狗拿起那张按着他红手印的欠条，吹了吹，小心折好塞进怀里，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热情”，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行了，卫国，今天手气是不行。欠的钱，记得早点还上，都是兄弟，利息给你算低点。”
另外几人打着哈欠，嬉笑着散去了，没人再多看他一眼。墙角那袋米，不知何时已经被李二狗的老婆提进了里屋。
林卫国一个人被留在原地，仿佛被遗弃的垃圾。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不仅没赢回任何东西，还欠下了更多的债。他偷了家里的米，输了个精光。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李二狗家，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现在该怎么办？拿什么还债？怎么跟陈芳解释那袋米？
就在他如通行尸走肉般往家走，快要到院门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了陈芳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哭泣，也不是冰冷的沉默，而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极力压抑着巨大震惊和恐慌的颤抖。
“……你说什么？米……米缸里的米，少了快一半？！你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