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自然不会蠢到去回答。
顾不得绣鞋上粘着花肥,她提起裙角就跑,慌慌张张间刚跑过垂花门,便迎面撞上了两人。
为首的男子一身锦灰色缎袍,身姿挺拔颀长,如雪山般带着料峭的寒意。
光线太暗,看不真切面容,可转过一个廊角,被小厮手中的灯笼一照,霜降便认了出来。
竟然是大公子!
她头皮发麻,几乎是转身就想跑。
可念及花房中的二人,她又犹豫了一瞬。
谢令舟脚步很快,就在霜降犹豫的这一息之间,便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霜降避无可避,只得将脑袋埋得低低的请了个安:“大公子。”
谢令舟眉眼未动,似乎并未瞧见她一般擦身而过。
她这才松了口气,眼见两人走进回廊,这才站起身逃也似的跑了。
谢令舟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公子。”君如不解,不是要赶回去写策论吗?怎么又不走了。
谢令舟敛眸不答,侧身回头,胸腔起伏了几下:“你没闻到?”
像是蜜糖的甜,又像是花卉的香,细嗅起来,隐隐还有股兰花的味道。
不像是脂粉气般悠长,淡淡的,却无端叫他想起那夜的女子。
君如愕然:“闻到什么?”
他深吸几口,什么也没闻到,若非说有什么,那也只有粪肥的臭味。
“前头不远处便是花房,公子是说花肥的味道吧。”
方才遇到的那个丫鬟便是从花房的方向来的。
君如自认为自己答对了,却不想谢令舟的脸色一点一点黑了下来。
他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也无法,只得提着灯笼亦步亦趋的跟在谢令舟身后。
等回到摘星阁,却发现丁香大喇喇的站在院门口。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鲜亮,因着已经被老夫人抬为通房,她便没有再穿从前那身翠绿色的丫鬟服。
如今穿着的是一身浅绯色的洒金裙,又梳了百合髻,瞧着倒多了几分贵气。
不像丫鬟,倒像是姨娘。
瞧着谢令舟不错眼的盯着她,丁香还以为自己打扮得颇合他心意,便娇羞的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书简。
“公子今日累了吧,奴婢已经让人备下浴汤了。”
说着,她又抬眼去看谢令舟,一颗心“扑通”得几乎要跳出来。
若是今日成了,那她就是名副其实的通房了。
怎料谢令舟侧过身子,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触碰,抬脚走进院子,见两个丁香身边的丫鬟守在门口,神色便又冷了几分。
“执棋。”
一个大丫鬟闻声走了出来,眉眼低垂的行礼:“大公子。”
“我昨日说了什么?”
执棋心中一紧,快速回忆了一番:“公子说让丁香姑娘住在西边的偏房……”
“这里是西厢房吗?”谢令舟斜眼睨她,声音不大,却压迫感十足。
执棋慌忙跪下:“公子恕罪,只是丁香姑娘与我们不同,原是要近身侍奉公子的,奴婢也……”
通房丫鬟本就与普通丫鬟不同,再加上丁香是老夫人亲自抬的,院中众人便不敢过多要求她,执棋也不例外。
谢令舟眼神变得冷冽,手中的书简随意丢在案桌上,砸出一声闷响。
众人俱是心中一紧。
“你如今倒是敢来做我的主了,什么人该近身侍奉竟是你说了算?”
“是奴婢擅专,还望公子恕罪。”
执棋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丁香见状也吓了一跳,却很快回过神来。
“公子也莫要怪执棋姑娘,这原是奴婢的错,只是老夫人让奴婢来侍奉公子,公子若是……”
一旁的君如恨不得上前去捂她的嘴,丁香却神色坦然。
她料定了大公子一定会给老夫人面子,却不曾想谢令舟眉眼更冷了几分。
“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丁香眉眼颤抖,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还想去拉扯谢令舟的衣角,却被执棋拦下。
两个婆子很快冲上来,一左一右将她扭送回西厢房。
丁香被堵着嘴,眼泪珠子断了线一般的落。
一边走,一边听见谢令舟冷漠的声音传来:“将她碰过的东西都扔出去,若再有下次,你们也都不用待了。”
君如和执棋不敢马虎,立马点头称是。
好一会儿,院里才恢复如初。
-
第二日,丁香去了花房。
她昨日哭了一夜,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大。
她亲娘李妈妈正在库房清点花种,见她进来,先是一喜,很快又变成担忧。
“这是怎么了?”
丁香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桌边,等到李妈妈关了门,这才瘪了嘴开始哭诉。
“娘,大公子他,他……”
“大公子怎么了?”
“大公子他不喜欢我!”
见谢令舟不是要将她退回来,李妈妈松了一口气,安抚道:“现在不喜欢有什么打紧的?日久生情,大公子总会慢慢喜欢上你的。”
丁香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碎:“可他不让我入主院侍奉他,还将我碰过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想起昨夜的屈辱,丁香眼泪珠子更是不要钱的掉。
她虽然自幼在府中为奴为婢,但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屈辱,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实在是太没脸了!
李妈妈皱眉:“不应该啊……”
“不应该什么?”
“那日老夫人抬你做通房前,大公子院中的君如一大早就来查过当值的籍册,说是那日送的花极好,要给送花的丫鬟赏银子,得知那夜是你送的花,君如便将银子给了我,而后,老夫人便抬你做了通房。”
“想来,应当是大公子对你有意,送花时看中了你,老夫人才点了这鸳鸯谱,如今这般情形,实在是不应该啊。”
“我的儿,那夜送花时,你可有对大公子说什么?”
李妈妈生怕是女儿说错了话,大公子不是看上了她,反而是要找她的麻烦。
若是如此,如今稀里糊涂的被抬了通房,后半辈子岂不是毁了?
李妈妈颇有些担忧,一旁的丁香手指攥紧,脑中回荡着谢令舟的话——
“昨日我不在府中,送到我房中的是什么花?”
可若是不在府中,又怎么会知道送的花极好,还让君如一大早便来查人?
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公子是在试探。
而她的回答……
丁香头皮一紧,猛然站起身:“完了!完了!”
李妈妈不明所以,还端着一盏茶细品:“什么完了?”
丁香极缓慢的转过头,面无血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娘,那夜送花的人不是我。”
“大公子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下一瞬,“啪”的一声,茶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