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绸,湿意透过衣襟,江南初春的清寒令人不自觉地拢紧衣角。楚明怀醒来时,头顶是一架摇摇欲坠的旧纸灯,周遭弥漫着苦艾和柴烟的味道。他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狭小、陈旧的客栈房间。墙角堆着杂物,一方木桌上残留着冷饭与半碗浊酒。窗外,是青石铺就的街道与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他感到喉咙干涩,抬手欲摸手机,却触到一柄生锈的短剑。剑柄上隐约刻着“明怀”二字。他愣了一瞬,才从混沌中理清思绪——先前明明在都市夜归的灯下奔波,因一场车祸,倏然间天地骤变。如今,一切已成烟云。他不再是楚明怀,而是“明怀”,南宋末年某地的一个江湖人。
他掀开门扉,正值清晨。县城未醒,晨雾薄如轻纱,街角茶坊尚未开张。身旁有数名壮汉蹲坐,抱怨着今岁赋税、官府苛政。明怀环视四野,缄默片刻。此地皆是陌生,但凭依从律师生涯积累的观察力,他敏锐察觉繁杂的人声下暗藏的张力:市井中不仅有贩夫走卒,更偶有短打劲装的江湖人物匆匆而过,肩背刀剑,神色警惕。
他心下清醒,穿越后的第一步,绝不能暴露身份。伸手理了理衣襟,摸索着从桌上搜罗金钱——一串铜钱,不多不少,足够应付当下花销。他将旧剑束于腰间,学着昨日梦中记忆那般下楼,熟络地冲店小二点了碗热粥。店小二眉眼灵巧,应声递上:“明怀公子,昨夜歇得可好?听说外头最近有打斗,想必您这等行走江湖的也得多加防范。”语气里带着几分揣度,也有些敬忌。
明怀微微一笑,顺势附和:“市井不净,内心要净。多谢提醒。”他望着窗外的薄雾,心头却在盘算如何立足江湖。记忆局促,脑海中只残留几个片段:酒肆巷战、夜半惊逃、自称“明怀”身份被追杀。他决定以静制动,暂不探查自身真实过往,先稳住局面,熟悉环境,是最妥帖的路。
一进茶坊,正巧街头来了一队兵役,神色匆匆,押解着两名青年。众人皆避让不及,低头窃语。明怀细看那兵役,衣甲不整,显是地方武装,非朝廷正规兵。下意识地评估——若遇冲突,前者多仗势欺人,但百姓常因恐惧而忍气吞声。他自动抽离其中,专注品粥,却将这一切谨记于心。
忽有一人入座于侧,对着明怀低声道:“公子近来可否听说‘清云会’之事?”明怀迟疑,脑中翻检原主记忆,依稀捕捉到几个模糊词汇——清云会,江湖新起势力,擅机关暗器,行踪神秘。他装作不解:“清云会与我并无干系。不知兄台何指?”那人狡黠一笑:“但凡江湖人士,自难置身事外。听说他们招募门徒,重赏广布消息,可惜多方追猎,他们现下局势岌岌可危。”
一句话,像是石子投湖,在明怀心中荡起涟漪。他敏觉察觉对方意有所指,警觉性渐升。恰此时,邻桌一位老者摇头叹息:“世道愈乱,连清云会都不可安生。昨夜有人闯进南门外庄,血流三尺,官府已在查。”店内气氛顿时沉凝。明怀不动声色,却已明了——自已踏入的这片江湖,远比想象复杂。
等粥吃尽,明怀结账,沿街而行。县城虽说偏远,市集依旧热闹,有卖艺的杂耍,有贩药的郎中。通行皆忙碌谋生,但暗流涌动。明怀试着与几人寒暄,了解到此地虽号称偏安一隅,实则门派明争暗斗,官府亦多参杂江湖势力。一位摊贩悄声道:“这几年,南宋乱象,江湖门派互斗,就连一介药铺都得依附势力才能生存。”
明怀把所见所闻默默记下,内心却生出几分冷静。律师的应变与推理力此刻派上用场。他在街口小贩摊停步,问道:“可有近日路上异事?”贩夫察言观色,摇头:“常有武林人路过,有时官兵查夜,但都不敢多管闲事。公子若无根基最好少惹事端。”
明怀微微颔首,不经意间注意到一名少女在药铺前张望。她身姿纤细,青衣不染尘埃,眉眼间是刀锋般的利落——正是苏纤尘。他本欲径直离开,却被药铺里传来一声喝斥:“你这女娃,莫不是在找什么麻烦?”苏纤尘冷然答道:“我要买桂枝和川芎,钱银不会少了。”她言语间不带半分退让。
明怀敏锐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气息,决定悄然观察,未贸然上前。苏纤尘付完钱,衣袂微动,正欲离去,忽有两名身穿劲装的汉子堵门,低声问道:“我们‘铁善堂’与清云会素无往来,今日为何在我地头打听?”苏纤尘沉声道:“我清云会生还者,只买药,不涉恩怨。”她目光斜睨,目光锋利如槁木。
场面骤然紧张,明怀站在暗处权衡,心知自已初入江湖,忌轻举妄动。可眼前局势,分明是小规模冲突的前兆。来自现代的冷静与思维,使他没有直接介入,而是环视四野,寻找可以利用的契机。
恰在此时,东侧传来一阵呼喝,范冶川带着匆匆脚步闯进人群,明怀眼中闪过一丝不通寻常的光亮。范冶川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穿一袭青衫,在人群前停下,语气毫无掩饰地喊道:“苏纤尘,你没事吧?”
铁善堂众人见范冶川武艺不凡,眼神中互相使了个颜色,稍有退意。明怀趁机上前,装作无意问路,语气随和:“二位兄台莫非为江湖义气而来?市井安宁,最好和气为贵。”苏纤尘冷眼看向他,不发一言。范冶川却哈哈一笑:“明怀兄弟,既来了便该帮个忙,咱们江湖人,遇事总不能缩头缩脑。”
明怀眼神一凛,见多识广的律师逻辑迅速分析形势,决定暂缓直接冲突,自嘲道:“我不过才来几日,怎能胁肩诸事。但若真有危险,自当共患难。”范冶川拍肩大笑,而苏纤尘的目光里也隐隐多了分试探。
铁善堂两名汉子终见敌不过人多势众,冷笑一声退去。药铺前的风波转瞬既消,街坊众人将异样神色收起,生怕惹祸上身。苏纤尘低声道:“多谢,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范冶川咧嘴直言:“江湖上多的是可交之人,像明怀兄弟这样能审时度势的,不多见。”
明怀看着苏纤尘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渐生。自已刚刚踏入这片陌生江湖,便已在无形中卷入门派纠纷。江湖远比想象险恶,他虽有现代见识,却需步步为营。范冶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热情道:“明怀,若有闲暇,不妨来我家坐坐。咱们江湖路漫漫,有你这样的兄弟,才有意思!”
一道清风吹过,街巷间残留着纷乱与安静并存的气氛。明怀抬眼望天,青瓦的屋檐下,一缕阳光破雾而出,照亮前方的路。世界变了,人心未改,他知道自已的抉择才刚刚开始。此刻,他默默将这份复杂的江湖与人性的交错收入心底,迈步向不知尽头的江湖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