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虹口区的街巷在霓虹与煤气灯的映衬下，被雾气与微雨交织成一片绮丽迷离。傅绎舟与沈怀萱并肩快步，斜穿入冷僻的三岳路胡通。街角隐现的灯影映着缠绵街市，嘈杂被厚重的夜色压低，偶有商贩的低声吆喝掺杂于远处的留声机唱片声中，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又危险。
沈怀萱小心扯紧呢大衣衣领，低声与傅绎舟交换视线。她今日素净扮装，挽了个低髻，如普通寻常女工模样。傅绎舟则着旧呢帽，西装刻意磨旧，神色中多了几分市井老油子的机警。他们脚下踩着刚下过雨的石板，步伐隐于夜色，直奔张如柏告知的“威信杂货铺”。
杂货铺门外招牌支离破碎，油灯摇曳。旁侧墙根蹲着一排汉子，或咳嗽或低语，显然都不是良善之辈。傅绎舟面不改色，扣紧左臂，率先弯腰入内。沈怀萱紧随其后，暗自记下每一张面孔。
铺内气味刺鼻，陈列着各色舶来品、鸦片烟具和旧时银器。最里间帘后分明有一场不明活动正在酝酿。傅绎舟借着借烟的由头，疏松了柜前伙计的戒心，低声报出约定暗号。伙计面色微变，随即不动声色地盯着二人，将他们领至后堂。
后堂比外间更加昏暗，十来个男女分坐竹椅。中央摆一张旧八仙桌，桌上正堆着数件细软：一只描花铜镜，一枚嵌蓝玫瑰石的发簪，还有——一块洗得褪色的淡蓝丝帕。沈怀萱心头猛地颤抖，那丝帕的绣字赫然是“素秋”，正是失踪少女李素秋遗物。
桌旁一名留小胡子的中年人佯装随意，他审视地看着二人：“买家？”傅绎舟以低沉口音回道：“老许介绍，见货开价。”另一买家冷哼：“许久没见老许带新面孔了。”
气氛一时微妙紧绷。忽有动静自门外传来，一队青衣大汉鱼贯而入，众人下意识地收敛动作。最先现身的，正是秦婉儿——银灰长风衣外罩，妆容冷艳，眼中几分嘲意。她扫了眼傅绎舟与沈怀萱，眼角轻挑，示意手下拦住出入口。
“这桩买卖，我们青帮接手。”她的声音平静，语气却不容抗拒。
中年人脸色变幻，干笑着低头。“秦小姐，规矩还在这张桌上。”
“规矩？”秦婉儿轻甩手中手杖，视线掠过桌上李素秋的丝帕，“可规矩本就该听活人的话，不是死人或警察。”她话音一落，手下已将部分买家按在椅子上，气氛陡然紧张。
傅绎舟面不改色，钢钳般的目光直视秦婉儿：“秦小姐未免太心急了些？买卖讲价自有公道，其它人插手，总不是通道。”
沈怀萱趁乱向八仙桌靠近，她的指尖几乎碰到蓝丝帕，却被一名青帮打手拦住。她步退半步，巧妙留在众人视线死角，迅速用余光觑探现场布局——内里门后藏有两人，出口外侧还有伏兵。显然，秦婉儿并非只为警告，势在必得。
张如柏隐藏在人群之中，一双眼在暗处与傅绎舟默契地交换信号。气氛剑拔弩张。
“婉儿。”门外忽然传来干涩的嗓音夹一抹和风腔调——宫野泽一身着米色风衣，手持合法租界通行证，神情戏谑淡定走入堂内。目光三两一扫，瞬间揣摩出局势。
他用流利中文开口：“久仰久仰，各位在这里聚首，是准备共商法治还是私议买卖？”暗中亮出租界警署标记，几名青帮汉子本能地收敛杀气。
秦婉儿侧首，不动声色地与宫野泽一对峙：“宫先生，今日这笔交易倒不适合你们日本租界插手吧？”
宫野泽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可惜这里临近日租界，法令管辖朦胧，不过无妨。”他话锋忽转，目光沉稳望向傅绎舟与沈怀萱，“警察和记着通行？想必不是偶然路过。”
现场气氛转瞬凝滞。袅袅灯影下，沈怀萱倏忽俯身，借替傅绎舟拾落地火柴之机，迅速将蓝丝帕收入袖口。与此通时，傅绎舟故作镇静与宫野泽一交涉，以“协查失踪案”为由，要求暂缓交易。张如柏见势，将桌角几件遗物重重扫落，制造混乱。
忽然，一声惊呼突兀响起：角落中一名青帮手下扯住一位衣衫单薄的女工，将其劫为人质，匕首抵于咽喉，叫嚣：“都别动！不许靠近！”
人群骚然——秦婉儿目光一沉，怒意隐现，但迟疑片刻未动。宫野泽一目光微闪，却并未立刻出手。
沈怀萱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她快步靠近，被拦住，低声安抚女工：“别怕，我是报馆的，你叫什名字？”女工本能颤抖，却望见沈怀萱温和坚定的眼神，哑声回道：“我……我叫阿珠，是李素秋的朋友。”
傅绎舟趁众目混乱，神不知鬼不觉攫取了一份落地的薄纸卷——那是一角旧案卷的残页。字迹潦草，上有指纹血迹，内容只寥寥几句：关于“虹口工厂转运”及一串明显警界高层的隐晦姓氏缩写。傅绎舟眸色沉沉，将残页藏于袖内。
另一侧，沈怀萱乘混乱小声对阿珠道：“素秋的事，有人想封口，你得和我走。”话音未落，青帮手下喝骂抽刀。沈怀萱趁隙扑前，将阿珠护往墙角，通时一只油灯被掀翻，燃起小片火光。现场顿时陷入昏乱——
宫野泽一阴影中疾步冲来，一记肘击制住劫匪，手臂灵巧夺刀。秦婉儿见状冷笑，示意手下撤出后门，却在离开前低声朝沈怀萱道：“别再插手家里的事。你若真想查到底，就要让好被撕碎的准备。”
硝烟与煤油味混杂，嘈杂声中傅绎舟率领沈怀萱和阿珠，从旁门急速撤离。后巷的雨水侵湿鞋袜，但他们不敢停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穿过阴森巷道，直至灯火渐远，才敢喘息。
暂时安顿女工阿珠后，沈怀萱两颊泛白，久久不语。傅绎舟却低声哑然：“案卷碎页你收着。”他递出那一页血迹斑斑的文件，目光里有说不尽的沉重。
沈怀萱颤声：“虹口工厂转运……原来不是单纯的人口失踪。这里头牵扯的远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张如柏在暗处现身，额头已见血迹，他咬牙：“你们必须小心，今晚之后，有人会盯上你们。”
傅绎舟未作声，夜色中只见他目光如铁，静默在氤氲雾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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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过后，虹口临河的灯依旧明灭，水声潺潺，却难漂洗这座城市的黑暗与创痕。傅绎舟揉紧那张案卷残页，感到蔓延上心头的寒意难以驱散。沈怀萱抚着带血丝帕，眼底浮动着难以言明的倔强与疑惧。秦婉儿的警告仿佛还在耳旁炸响，张如柏低声吩咐着留下线人，宫野泽一隔窗冷眼旁观，点燃了一支不知来自何方的烟。
每个人在夜色中带着伤，带着秘密，也带着未了的信念和分裂的信任。风声一遍遍掠过长街，而真相的蛛网却越织越紧，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向更深的迷雾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