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镇的夜色渐深，偶有风声从巷口吹来，带着冷雨似的水汽，敲打在陈年青石板上。乌云厚重，将星月隐去，只留得一方幽暗，掩映着药铺微弱的灯火。
萧瑶站在药铺檐下，指尖紧扣着袖中藏好的银针，眼底波澜不惊，却有警觉在流转。自宴席退下，她暗访三家药肆，线索终指向了这条镇东老巷，广福堂。门楣斑驳，药香却意外呛鼻，夹杂一股薄荷难掩的尖细苦涩。
她敛了敛神色，轻推门扉入内。门板发出低哑的吱呀，掌柜抬头相迎，面容木纳无波。
“姑娘夜访，是为何事？”掌柜的声音含着无形冷意。
萧瑶不答，只环视间暗自记下药柜位置、账册封尘、地板阴湿，甚至门口鞋底带入的泥渍。“近些日子，行里有不少人接了奇异中毒案子。掌柜可见多了？是否卖过鸩、双新草、金背斑蝥？”她语音低淡，气度却自有压迫。
掌柜收敛神色，正要再辩，门外忽然多出一道身影。楚天行快步进门，借势捧起一叠草药，声音温和：“叔，多劳一夜，这批药材怕受潮坏了。我来帮掌灯。”他微微颔首，眼神却向萧瑶暗递信号。
两人一左一右，几句平常对话间，便已形成合围。楚天行借理药之机，悄然扫视账册与细节。他从现代社会带来的本能警觉此刻格外分明：受潮药材摊得太散，某几个抽屉却反复查看；两罐盛药泥被擦拭极新，角落蛛网却积灰未扫。
萧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将身侧一只布袋随手放下，开口问道：“我见今日来取药的有赫连家下人，掌柜可知他们采买的是什么？”
掌柜面色一滞，随即低头拭桌：“赫连家买药向来阔绰，小店不敢多问。”
楚天行接话道：“若有人图谋不轨，恐坏你店声名。可有见可疑人物？”
两人一句一问，一冷一温，迅速逼出掌柜神色异样，他手微颤，终究低声道：“常来采药的是位赵管事，近来频买蛇菰、斑蝥、陈皮、人参杂七杂八……小的也不清用途。”
萧瑶目光犀利，眸中闪过寒光。赵管事——赫连家管理下堂庶务之人，向来行事低调，少在江湖抛头露面。她敏锐捕捉到其中微妙。
楚天行眼见萧瑶眉间起波澜，轻咳一声引开话题。掌柜见势，慌忙自辩：“姑娘公子，诸位莫怪，小店只卖药材，不知他们如何使用啊……”他嗫嚅着，记头虚汗。
“你说有人来回走动，深夜采药，可有见他手下跟随何人？”楚天行温声拢问。
掌柜抬头思索，蓦然低声道：“常有个瘦高伙计，脸上有道疤，脚步极轻。我只是记得，今夜左近还见了他一回。”
萧瑶心头一紧，与楚天行对视。瘦高伙计——她在医谷旧案中见过类似画像，此人极可能是江湖中有名的暗器师，行事狠辣。她暗自攥紧袖口银针。
外头夜色微变，忽有细微踏雪之声从巷尾响起。萧瑶动容，目光如电。
“药铺里还有别的出路？”她声音压低，语速却急。
“后院柴房，有道夹门。”掌柜颤声。
楚天行不言，已率先将厅中油灯调整至昏暗，拉着萧瑶掩身柜后。门外响起两道脚步，一高一矮。院墙轻轻晃动，仿佛有人潜伏。氛围骤然逼仄。
只听柴房那头传来一声短促低呼：“外头有人，撤！”
萧瑶当机立断，反手一记银针破窗射出，正中墙头黑影。楚天行借势其后，将门闩松开，两人一前一后冲入后巷。但仅片刻，两道黑影追风逐步，急疾扑来，其中带疤杀手甩手便是一把毒粉，风中腥甜，直扑两人面门。
“快，捂口鼻！”楚天行低喝，将密封口巾递给萧瑶，顺势抄起路边断扁担，狠狠击向追兵膝盖。萧瑶循势疾退，银针左右穿梭，逼得两个杀手倒退片刻。毒雾快速扩散，巷中地势逼仄，退无可退。
忽然远远传来柳如烟的唿哨声。萧瑶双目一亮，拽住楚天行臂腕，“走！”两人交错掠入小巷深处，柳如烟骑在墙头，长剑雪亮，一跃挡在两名杀手之间。
“你们快去，我来断后！”
她眉目间记是不羁，身形却如飞燕点水，剑光化作弧影逼退来敌。但杀手中那名瘦高之人似无惧死，手中飞蝗石弹电射而出。柳如烟剑气纵横，险避其锋，左臂却被擦出一道血痕。
“快，别回头！”她低喝。
萧瑶咬牙回望，楚天行已经拖着她疾奔小巷，嘴角有些苍白。他气息微乱，却仍不忘与她错身护持。不远处厢房一闪，两人踉跄闯入，幸得隔壁是家封门的旧酒肆。
喘息未定，萧瑶指尖染血，强忍不适自怀中取出药膏，递予楚天行。
“亏你有现代法子，否则今晚怕走不过三招。”她声音罕见轻柔，却通时带了质问：“可你怎能冒险？若你有失，我负不起责。”
楚天行接过药膏，语气沉稳：“你太执着了，萧瑶。家仇重要，活着更重要。若不冷静分析，只会让自已陷进去，反被敌人利用。”
她攥紧药瓶，眸色冰冷：“如果他们真的和赫连家、杀师仇人有关，你会怎么选？”
两人对视数息，气氛一时凝固。楚天行欲言又止：“这世界里，没有纯粹的正义。真相往往藏在最肮脏的角落。你若只看仇恨，会错失找到自已和答案的路。”
屋外脚步声渐远，柳如烟推门急入，面色虽白，眼里尽是快意：“那家伙腿上中了一剑，今晚他们不敢追了。”
她随手掸去肩上的雪屑，抬头开怀一笑：“赫连家的人今晚吃了大亏，赵管事怕是要亲自收拾残局了。”
楚天行凝神思索，望向桌上的药材碎片：“种种迹象表明，赫连世家与赵管事牵涉不浅。他们手下的毒师一部分身份已经落网，但背后势力更深。我们动手越快，他们反击得也越快。”
柳如烟目光微动：“天行，这么急就打草惊蛇，会不会太冒险？”
楚天行沉声道：“我们没得选，江湖恩怨往往就是生死一线，错过今夜，他们会全线收网，线索再无痕迹。”
萧瑶抿唇点头：“我认得药铺那位杀手，曾在医谷旧案见过踪影。赵管事的布局不止于江南镇。若有牵连者还在城中，需要连夜查访。”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情势危急中彼此信任却也渐生摩擦。柳如烟忽挥剑挑开药箱，道出一句：“楚天行，你会不会太冷静了？我有时真想一剑劈开所有伪装，但你总要我们细致周全，没见你怕过物是人非。”
楚天行嘴角却勾起笑意：“如烟，剑与智都要用。世道如此，我们拼的不是莽勇，而是看谁活得久，看谁能真正揭开他们的面目。”
院外远远传来一声短促马蹄，江南镇夜雨初歇，又是一阵杀意未散的风吹来。
此刻的三人，已于暗巷乱局之中摸到了一线真相，却也真正卷入更深江湖漩涡。赫连世家黑影未散，而岳凌云的试探才刚刚开始。他的脚步，也正在夜色之外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