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师君！府外……府外有一人，自称是……是西凉马超将军派来的使者，求见！”
这声尖锐的禀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张鲁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上。
满堂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阎圃刚刚献上的“远交近攻”之计，墨迹仿佛还未干透，这“远交”的对象，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张鲁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惊疑的古怪神情。
他死死盯着那名亲兵，声音都有些发飘：“你说什么？谁的使者？”
“西……西凉，锦马超！”亲兵被他看得发毛，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快！快请！”张鲁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刚刚那点师君的架子，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阎圃的眉头，却在这一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师君，此事太过蹊跷！我们正商议求援，他的使者便到了。
这……这简直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不得不防啊！”
张鲁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劝。
他满脑子都是西凉铁骑纵横驰骋，将郭独射打得屁滚尿流的景象。
郭独射那封羞辱他的信，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他太需要一场胜利，太需要一个强援来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国之蟊贼”了！
“防什么防！”张鲁不耐烦地一挥手，“马超与曹操有杀父之仇，郭独射如今势大，隐隐有与曹操南北对峙之势。
他马超夹在中间，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不懂吗？
他来与我结盟，共同对抗郭独射，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武断，仿佛是在说服阎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阎圃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堂外已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披铁铠，腰悬佩刀，步履之间，自有一股沙场宿将的沉凝之气。
他一进大堂，目光便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主位上的张鲁身上，不卑不亢地一拱手。
“西凉马氏麾下，庞德，见过张师君。”
庞德？！
这个名字一出，张鲁和他弟弟张卫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不是刘璋帐下的巴西太守庞德吗？”张卫失声叫道，指着来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阎圃的心，则猛地沉到了谷底。果然有问题！
巴西郡的太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马超的使者？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庞德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张卫一眼，只是对着张鲁，平静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刘璋暗弱，非是明主，德早已弃之。我家主公，才是真正的天下英雄！”
这话说得傲气十足，却也符合一个猛将的性子。
张鲁的疑心去了三分，但依旧不敢全信。
他眯着眼睛，试探着问道：“你说你是马将军的使者，有何凭证？”
庞德冷哼一声，似乎对这种盘问很不耐烦。
他从怀中解下一块令牌，随手扔了过去。
“此乃我家主公的虎头枪令，见令如见人。师君可识得？”
张卫连忙上前接住，只见那令牌由纯铜打造，入手沉重，
正面雕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咆哮虎头，背面则是一个苍劲有力的“马”字。
西凉马家威震边陲，这独特的将令，汉中高层早有耳闻。
“兄长，确是马家的东西！”张卫激动地将令牌呈给张鲁。
张鲁接过令牌，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心中的疑虑又去了四分。
他强作镇定地坐回椅子上，摆出一副师君的架子：“不知马将军派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庞德朗声道：“我家主公听闻郭独射小儿，巧取荆州，又用奸计夺了益州，
如今更是气焰嚣张，意图染指师君的汉中基业！
郭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他能吞益州，明日便能吞汉中，后日，便是我西凉危矣！”
“我家主公常言，唇亡则齿寒！他绝不坐视郭贼坐大，威胁西北！
故此，特遣我前来，与师君商议结盟大事！”
“我家主公愿亲率五万铁骑，从西面出兵，直击郭贼侧翼！
师君只需在阳平关正面牵制其主力。
待我们两面夹击，大破江东军，那富庶的益州，便是我两家平分！”
“届时，师君坐拥巴、蜀、汉中之地，成一方霸业！岂不比困守这弹丸之地，受人鸟气要强上百倍！”
庞德的话，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张鲁的心坎上。
平分益州！
一方霸业！
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张鲁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王袍，接受巴蜀百官朝拜的景象！
郭独射那封信带来的屈辱，瞬间被这巨大的诱惑冲得无影无踪！
“好！好！好！”张鲁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激动得满脸放光，“马将军深明大义，真乃当世英雄！
我张鲁愿与马将军结为兄弟，共讨国贼！”
“师君，三思啊！”阎圃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庞德身份可疑，其言更不可信！
郭独射大军压境，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许下平分益州这等空头宏愿！这分明就是郭独射的诱敌之计啊！”
“住口！”张鲁此刻已经被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半句逆耳忠言。
他猛地回头，怒视着阎圃，眼中布满血丝。
“阎圃！你是被郭独射吓破了胆吗？”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我汉中十万教众，上下一心！阳平关天险，固若金汤！如今更有西凉五万铁骑为援！兵强马壮，何惧那江东水军？”
“难道要我像刘璋那个废物一样，不发一矢，就开城投降，任由那郭独舍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吗？”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咆哮：“我张鲁！是五斗米教的师君！
是汉中的主宰！不是他郭独射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郭独射那狂傲的声音仿佛又在张鲁耳边响起，不断刺激着他那根脆弱的神经。
他不能输！更不能不战而降！
阎圃看着状若疯狂的张鲁，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完了。师君已经被那虚无缥缈的“霸业”和被践踏的“尊严”彻底绑架，再也拉不回来了。
庞德看着这一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刚直的表情。
张鲁深吸一口气，转向庞德，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庞将军，让你见笑了。
请你速速回报马将军，就说我汉中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只等他的大军一到，我们便立刻内外夹击，给郭独射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好！”庞德抱拳，“我即刻返回！我家主公说了，三日之内，必让师君在阳平关外，看到我西凉的战旗！”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庞德离去的背影，张鲁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
“传我将令！全军备战！三日之后，随我与马将军，共破强敌！”
“吼！”堂下，张卫、杨昂等一众武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只有阎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面如死灰。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南郑的上空，悄然收紧。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网中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