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忧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塔入口。
塔内深邃的黑暗扑面而来,裹挟着一股陈腐的香火气味。
先前那层坚韧的无形边界已彻底消散。
一个苍老虚弱的意念,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
“上仙,请进塔一叙。”
夜无忧一步踏入。
塔内空间逼仄,光线昏暗。
中央那尊满是裂纹的泥塑神像下,盘坐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老头。
他的身形近乎透明,光线能直接穿过。
正是周伯公的神影。
他整个神体明暗不定,边缘处正逸散着点点光屑,气息衰败到了极点。
夜无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塔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老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震得塔壁上的灰尘簌簌直坠。
“毁我两个精心炼制的子蛊,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现在,你竟敢把手伸到我的人身上?”
“谁给你的胆子!”
夜无忧向前逼近一步,整个石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区区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土地小仙,也敢动我的人?!”
“你当我是什么!”
最后一句,杀意凝如实质。
周伯公那本就虚幻的神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抬起透明的手掌,连连虚摆。
“上仙息怒,还请息怒啊!”
“那两枚子蛊,老朽并非白拿,是用我自身仙官令牌交换的,那令牌蕴含土行神力,您并未吃亏。”
“至于那个男孩……”
周伯公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力感,他叹了口气。
“当时情况危急,若非老朽出手,以神力护住他最后一点心脉灵光,他早就被那诡异触手吸成一具干尸了。”
“如今他虽本源受损,但毕竟还活着。”
“若上仙仍想以其炼蛊,或许……还能残存几分效用,总好过彻底沦为废料。”
夜无忧停下脚步,双眼危险地眯起。
他盯着周伯公,一字一句地问。
“你知道的,还挺多。”
“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临世?”
“怎么知道我急需金行灵物炼蛊?”
“更是怎么算准了李峰那废物会突然暴起杀人,又恰好算准了我不在,让那邪神触手抓住了机会?”
一连串的质问,让周伯公的神影都黯淡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虚幻的身躯竟挺直了些,带着一丝源自古老岁月的傲然。
“不瞒上仙。老朽本体,原是周文王姬昌手中用以占卜的一枚千年龟壳。”
“因承文王演易之德,又得天地灵气,日久年深化作精怪,后苦修得道,受封此地土地。”
“文王著《周易》,推演天机,老朽伴其左右,耳濡目染,也学了十之八九的卜算之能。”
“这三千年来,老朽在此推演祸福,虽不敢说通天彻地,但窥探些许与自身相关的机缘,尚能做到。”
夜无忧听完,眼中的寒意不减反增。
他猛地抬手,一缕比黑暗更深沉的乌光在指尖盘旋、跃动。
那乌光散发的气息,让塔顶的石梁都开始浮现裂纹。
“老乌龟,收起你那套骗凡人的说辞!”
“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真是瞎了眼!”
“再不老实交代,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你这破塔,把你藏在塔顶的干孙子,连同你这道神影,一同捏得神魂俱灭!”
周伯公脸上那点残存的从容彻底崩碎,神影晃动得不成形状。
“别!上仙手下留情!”
“我说!我说实话!”
他长长地叹息,声音里满是无法化解的苦涩。
“是……是白塔村外,一个极其诡异的邪神……”
“是它,将一些破碎、混乱的讯息和画面,传递给了我……”
夜无忧指尖的乌光敛去,面无表情。
“果然是那东西在暗中作祟。”
话音刚落,他脸色猛地一变,像是瞬间想通了某个致命的关节。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死死锁住周伯公。
“不对!”
“那鬼东西贪婪成性,绝无可能平白帮你!”
“老东西,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说!”
“你答应了它什么?或者说,你给了它什么?!”
周伯公的面容扭曲,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我分润了它一部分……我的土地神力……”
“什么!”
夜无忧的瞳孔猛然收缩。
即便是他,此刻也被这愚蠢至极的行为所震惊。
“孽障!”
“你竟敢将自身神力与那等邪物共享?!”
“你想害死这里所有的人吗!”
夜无忧怒极,衣袖一拂,一股劲风将祭台上的供品全部扫落在地。
周伯公的神影愈发黯淡,他苦涩地摇头。
“老朽……也是没有办法了……”
“末法时代,信仰枯竭,我这缕神影本就是无根之萍,与其坐等消散,不如……将这最后的宝,押在后人身上。”
“况且……”
他的视线穿透塔壁,望向白砚丞所在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我受白家世代供奉近两千年,如今白家血脉仅剩砚丞这一根独苗,还是个痴儿……”
“我为他谋一条出路,助他开窍明心,也算……还了白家这两千年的香火情……”
夜无忧压下翻腾的怒火,冷声追问:“那邪物本体,现在何处?”
周伯公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尴尬与恐惧,声音低如蚊蚋。
“当……当时为了尽快得到‘心源’的消息,完成对砚丞的换心,神力输送得急了些……”
“那邪物……趁我不备,寄生在了我的神影之中……”
“它……它此刻正在一点点吞噬我残存的神力,随时……都可能将我彻底同化……”
塔内陷入死寂。
唯有周伯公的神影上,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正发出春蚕食叶般的“沙沙”轻响。
红月的光从塔窗渗入,照在他虚幻的脸上,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