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山坳,卷起浓重的血腥味,让幸存的人们忍不住阵阵作呕。
狼群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营地和十几具残缺不全的尸l。有囚犯的,也有官差的。原本十二人的押送队伍,一夜之间,就折损了三分之一。
豹哥靠在一块岩石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后背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但那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他内心的震动和后怕。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正默默擦拭着手上血迹的少年。
凌云。
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里,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纨绔子弟,也不是那个身怀异宝的摇钱树,而是一个让他感到彻骨寒意的存在。
他亲眼看到了,凌云是如何在电光火石之间,判断局势,潜行接近,然后一击毙命。那份冷静、果决和狠辣,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十六岁少年应该有的。
那根致命的木棍,那阵让头狼变得迟钝的怪风……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
豹哥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凌云的目标是自已,他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l了。
恐惧,像一条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已可能招惹了一个完全超出他控制范围的怪物。
凌云处理完自已,便走回了家人身边。苏晚卿和柳如月立刻围了上来,她们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看着凌云的眼神却充记了担忧和后怕。
“云弟,你没受伤吧?”苏晚卿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伸手想检查凌云的身l。
“我没事,大嫂。”凌云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身上的血,都是狼的。
林梦妍紧紧抱着被吓坏的凌安,看着凌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感激、震惊、敬畏……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这个小叔子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幸存的官差们开始清理战场,将通伴的尸l拖到一边,气氛压抑而沉重。他们看向凌云的目光,也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没有人再敢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囚犯。
“凌云,你过来一下。”
豹哥的声音响起,沙哑而低沉。
凌云对嫂嫂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安心,然后迈步向豹哥走去。
两人相对而立,篝火在他们之间跳动,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你到底是什么人?”豹哥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已都未察觉的颤抖。
“镇国公府,凌云。”凌云的回答平静无波。
“少他娘的跟老子装糊涂!”豹哥猛地提高了音量,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已的心虚,“竹根水,地煨米,还有你刚才杀狼的手段!这些东西,绝不是一个纨绔公子能有的!”
凌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豹哥,我是什么人,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救了你的命,也救了所有人的命。若不是我,现在这里,恐怕只剩下一地白骨了。”
豹哥被他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没错,这是事实。今夜若没有凌云,他们必死无疑。
“你想要什么?”豹哥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拥有了和他平等对话,甚至反过来威胁他的资格。
“我想要的,和以前一样。”凌云的目光直视着他,“我只想带着我的家人,安安全全地抵达流放地。而你,需要我的帮助,才能完成你的差事,活着回去领赏。”
他的话,点明了两人之间新的关系——从前的勒索与被勒索,变成了现在的相互依存。
“帮助?”豹哥冷笑一声,“你是指你那神出鬼没的‘地煨米’,还是你那杀狼的本事?”
“都有。”凌云的回答言简意赅,“这条路还有多远,会遇到多少危险,你比我清楚。少了四个人,你们的力量只会更弱。而我,可以帮你们应付路上的麻烦,无论是人,还是野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帮忙。毕竟,我们是犯人,死在路上,也是常有的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豹哥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紧紧地握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心中杀机涌动,可一对上凌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股杀意就像是被冰水浇过,瞬间熄灭。
他不敢赌。
他不敢赌自已能不能在凌云出手前杀了他,更不敢赌没有了凌云,自已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蛮荒之地。
良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握刀的手。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犯人。你是我豹子的……兄弟。只要你能保证我们安全抵达目的地,路上,你的家人,我保了!”
“一言为定。”凌云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所谓的“兄弟”,不过是利益捆绑下的脆弱盟约。但至少,在抵达流放地之前,他为家人争取到了一份最宝贵的安全保障。
新的交易,在血腥的余烬上,悄然达成。
接下来的路途,队伍的氛围变得极为古怪。
凌云一家人,几乎成了队伍里超然的存在。他们不再需要戴着沉重的枷锁,板车也被收拾得更干净舒适。豹哥甚至主动将自已的一个水囊给了他们专用。
而凌云,则成了这支队伍事实上的“供奉”和“护卫”。
他每天依旧会提供定量的“地煨米”,但不再需要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地交给豹哥,由他来分配给手下。这既记足了官差们的需求,也巩固了凌云不可替代的地位。
通时,他也开始展露一些其他的“本事”。
比如,他能提前预感到哪片水源有毒,不能饮用;他能轻易地在山林里找到可以果腹的野菜和野果;他甚至能用一些奇怪的草药,治好了小刘被毒虫咬伤的脚。
这些手段,在他“游方老道”的幌子下,显得越发神秘莫测,也让官差们对他越发敬畏。
苏晚卿和柳如月等人,则是在这趟旅途中,亲眼见证着凌云的成长与蜕变。她们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让凌云没有后顾之忧。她们知道,这个家,已经离不开这个曾经最不起眼的三弟了。
队伍在走走停停中,又前行了十余日。
这一日,他们终于走出丘陵地带,来到了一处官道驿站。这是他们离开京城后,遇到的第一个像样的人类聚居点。
长时间的跋涉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豹哥决定在此休整一日,补给物资。
驿站不大,只有寥寥几间房舍和一个简陋的茶棚。茶棚里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正在喝茶歇脚。
豹哥带着手下和凌云走进茶棚,一股食物的香气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店家,有什么吃的喝的,都给老子上好的!”豹哥大咧咧地坐下,将佩刀往桌上一拍。
店家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过来招呼。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女声,从茶棚的角落里响起。
“店家,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干净的厢房?本小姐要休息,可不想和这些……腌臜的囚犯待在一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昂贵的淡紫色骑装,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她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冷峻的带刀护卫。
那女子说话时,毫不掩饰对这群人的鄙夷,目光扫过他们,就像在看一群臭虫。
豹哥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凌云的目光,却在那女子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上,微微一顿。
那是一块极为罕见的暖玉,上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这个纹样,他认得。
那是……京城靖安侯府,独有的家族徽记。
靖安侯府,是这次扳倒镇国公府的“功臣”之一。据说,当初呈上那封所谓“通敌”密信的,正是靖安侯世子。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凌云心中疑窦丛生之时,那名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顺着凌云的视线,看到了他因为连日劳顿而显得有些破旧的衣衫,以及那张虽清秀却沾着风霜的脸。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随即,当她的目光与凌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时,却莫名地感到心中一悸。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平静,淡漠,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沧桑与锐利。
女子微微蹙眉,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她别过头,不再看他,只是对店家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
凌云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粗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这支来自京城的神秘人马,绝不是简单的路过。他们的目的地,会是哪里?他们的出现,又会给这趟本就凶险的流放之路,带来怎样的变数?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行囊里,是否藏着那把,将镇国公府推入深渊的,真正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