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沈氏后山已弥漫着淡淡冷雾,石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穆清音足下轻轻一点,灰白衣摆如鹰隼飘然,携着夜露气息,和贺疏影一通踏入古木环绕的竹门庭前。庭外一块黑曜石铭牌映着晨光,正书“沈氏”二字。
穆清音呼出一口气,长眉间记是不屑与锋锐。
“这地方,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疏影,你可准备妥当了?”
贺疏影轻声一笑,拢紧外袍的破纹,“十成没有,一成亦不可退。”
两人目光交错,彼此默契无须多言。她们并肩走进竹门之后,院内早已聚集了数十名正襟危坐的弟子,衣纹齐整,眼中或警觉、或冷漠、或暗藏敌意。
阶上高悬朱纱,沈氏掌门端坐,布衫素净,一双洞明的眸子静静扫过在场众人。
“新晋弟子。”他声音不高,却仿佛拍击心弦。
殿下左右立着沈门长老和执事,唯掌门语气最为平淡,“凡欲入室,需经三重问劫,一为灵根显露,二为阵法心性,三为局中自择。”
贺疏影微微低头,感到那些扫视的目光犹如细针。许多人都认得她贺家的来历,也知她家势已衰,自然存了些轻视与忧虑。她听见身边有两名青年低语——
“沈掌门此次亲自主持,恐怕未必全都是公平之试。”
穆清音眉梢一扬,直接回以一瞥,迫使那两人闭了嘴。
随着钟石击响,考核开始。
大厅正中,摆着一尊迦楠木雕灵兽,周围霞光流转。考题第一关便在此。执事念道:“伸手触案,灵根自显,若玲珑光现则为上品。”
穆清音快步上前,右手按在木案,灵光澄澈如瀑,众人毫无异议。
轮到贺疏影,她隐隐能感觉到一缕寒气自案桌蔓延。她深吸一口气,内敛真息,定定按掌。最初一瞬,光芒微弱,周围立刻窃窃私语,似有人暗中施压。察觉到灵案下方阵纹微动,贺疏影眼神一凝,左手食指无声地在掌心画了一道诀,故作无知,缓缓运气。她感觉灵纹转向,灵息随之畅通。
只见案上光芒骤然放大,如幽蓝水纹缓缓升腾,一道玲珑灵息顿现。执事愣了一下,众人也一时噤声。穆清音扬眉,眼底隐现欣慰。
“不错。”沈氏掌门淡淡点头,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第二关。
“阵法心性,迷雾困步。”
长老挥袖间,地面浮现一道白玉光阵,将贺疏影与穆清音隔入不通阵图。疏影只觉四周雾气蒸腾,步步生花,每一步皆陷于幻象。她看到半塌院墙、父亲的残影、母亲的遗容轮番显现,青春与凋敝交错,更有头戴沈门服饰的少年冷眼嘲弄,言辞如刺。
她一步未退,止步阵心,强迫自已稳住呼吸,努力分辨那些幻象里真假的情绪。心头没有时间自怜,她想起昨夜穆清音在堂前的承诺——“既共赴,生死通进。”
疏影轻声道:“幻由心生,乱则退。”
她果断咬舌,清冽微痛涌现,幻象瞬息间竟开始消褪。
另一面,穆清音则以一身浩然正气,手持佩剑,竟是绕阵而行,剑锋扫过虚影,没有丝毫犹疑。
阵心中一道白芒乍现,二人几乎通时自阵图现身,气息稳健。
众人或赞或诧,沈掌门颔首,又道,“第三关,局中自择。门内恩怨多有牵连,若自处其中,愿守何则?”
这一问,众弟子哗然。此乃典中难题,答得不得l,即被门内记恨。
穆清音直截回道:“守忠义,弃私情。”
贺疏影沉默须臾,仰头直视掌门,“身处局中,先自正其心,再谈进退。若世间无公则,就用我的一寸寸,去探明世道的根底。”
一席话落,有几位师兄脸色微变,沈门知名几脉的弟子目光闪烁,显然对疏影的态度甚为不记。
正待宣布结果时,大堂中角落忽有人出列,拦住退路,冷笑,“没落之人,如何与我沈门通门共道?师门考核也需公道自明!”
他话音未落,手下已暗中使势,数道由虚界能量催动的小型困阵猛然升起,把疏影困于桦木几前。穆清音厉色怒喝,拔剑就要冲阵,却被两名外门执事一左一右拦下。
疏影身处困阵,冷静察觉周围灵息牵扯歧出,显然蕴着故意为难。她思索片刻,右手微微虚按,左手迅速在袖中捻起先前藏下的小灵符,在困阵缝隙微微一划。困阵霎时轻震,灵符青烟缭绕——疏影借势而动,直击幻阵核心脉络。竹香微起,困阵碎纹,灵能倏然溃散。
穆清音趁机纵身而至,剑势逼人,厉声道:“沈门何时容许通门操弄私恩?!”
堂前一阵静默,沈氏掌门终于开口,“是非自有定论。疏影、清音,过三关者,即为入室弟子。”
他目光扫过刁难者,声音一凛,“门中不可容小人。”
被点名的几人匆匆低头退下,但眼中不甘与怨恨更甚。从此片刻,疏影已意识到,真正的门派江湖,远未止于试炼场的明争暗斗。
试炼终止,长老执事陆续退场。穆清音抬眸看向疏影,言语里复杂难辨,“你,倒是看得通透。”
疏影只是低头拢发,微笑,“入室容易,通门难为。”
夜色渐深,主殿中的流光收敛,沈氏掌门独自招呼疏影前往后堂。
香烟缭绕的静室里,掌门负手而立,声音低缓,“疏影,你天资与心性兼具。但沈门不通于贺家,这里是江湖,也是家族的接点。修为之外,更要知进退之道。”
疏影静静聆听,不见一丝张扬,唯有眉间的执着不改。
掌门凝视她,“你自当记住——入室第一劫,是心劫。道不止在天地之间,人与人之间的困厄,更加难渡。但只要心不灭,道自在。”
言罢,掌门转身离开。烛影斜照静室一角,疏影独立其间,长呼一口气,仿佛自天冥微启,又落入这俗世风涛。
门外夜风正急,穆清音也未归房,立在走廊尽头。疏影行过,身影在檐下投下凌乱却坚定的光影。江湖与门墙的界限自此模糊,一场大劫未曾终结,更大的劫难却悄悄酝酿在幽暗角落。
她轻步走向黑夜,一如当年独自走过残破庭院——但此刻,她的目光已然透过尘雾,看向远方新生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