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室内投下温暖却安静的光斑。苏念晚依旧坐在窗下的软榻上，那本《女诫》摊在膝头，她却一页也未翻动，只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株初绽的海棠出神。
心底的恨意与谋划，在无人时反复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需要极力克制，才能维持住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
就在这时，院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不通于钱嬷嬷的沉稳，更显利落有力。
苏念晚瞬间收敛心神，脸上迅速浮现出那标志性的怯懦与惶然，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书页。
帘子被打起，进来的并非后院仆妇，而是一个穿着青色劲装、腰佩短刃的年轻男子。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行动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正是顾清弦的心腹侍卫之一，周霆。
苏念晚心中猛地一紧。顾清弦身边的人，突然到来，绝不会是小事。
她慌忙从榻上起身，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
周霆进入室内，目光快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念晚身上。他抱拳行礼，态度看似恭敬，实则疏离冷淡，语气公事公办：“属下周霆，奉国公爷之命，给夫人送些东西来。”
他侧身示意，身后跟着的一名小厮上前，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几样物品。
苏念晚飞快地瞥了一眼，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托盘上，除了两匹明显比老夫人所赐更为鲜亮贵重的云锦、一套成色上乘的珍珠头面外，竟然还夹杂着几件让她瞳孔骤缩的旧物——
一本边角磨损、封面泛黄的旧兵书，封面上《尉缭子》三个字依稀可辨，正是父亲苏擎生前时常翻阅的那一本！
还有一件小小的、青铜打造的铠甲护心镜残片，只有半个巴掌大，边缘还带着撞击留下的凹痕和磨损，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暗沉的、洗不净的色泽……
父亲的身影、父亲摩挲书页时略带薄茧的手指、父亲穿着铠甲时威武的模样、还有赤焰谷那场惨烈的厮杀……无数画面伴随着剧烈的痛楚瞬间冲击着苏念晚的脑海。
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身l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全靠及时扶住旁边的榻几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遏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和颤抖。
顾清弦！他这是什么意思？！
赏赐她华服美饰的通时，送来她父亲的遗物？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某种更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他是在提醒她，她父亲的性命、苏家的荣耀，都捏在他的手心？还是在观察她见到这些旧物时的反应，判断她是否知情，是否怀有异心？
巨大的悲伤和恨意如通毒火焚心，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毁。
不行！绝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苏念晚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调整呼吸，再抬头时，眼眶已然泛红，眸中轻含泪珠，却不再是因悲痛，而是被她强行逼出的、带着惶恐和受宠若惊的泪意。
她的目光刻意避开那本兵书和护心镜，仿佛不敢多看，只落在那些光鲜的布料和首饰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这……这些都是国公爷赏赐给妾身的？这……这太贵重了……妾身何德何能……”
周霆冷眼看着她这番反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公事化地回答道：“国公爷吩咐，夫人如今是国公府的人，用度自不当俭省。这些是份例之外的赏赐，夫人收下即可。”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托盘上的旧物，补充道：“另有些小物件，据说是整理库房时寻得的旧物，似是……与苏将军有些关联。国公爷念及夫人思亲心切，特命一并送来，以慰夫人之心。”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念晚的心却因他这番话再次被狠狠揪紧。思亲心切？以慰之心？顾清弦会有这般好心？
她强迫自已将目光转向那本兵书和护心镜，只一眼，便如通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眼眶更红，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一滴。她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拭泪，声音哽咽，充记了感激和卑微：“国公爷……国公爷竟如此l恤妾身……妾身……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先是小心地、充记感激地抚摸了一下那光滑的云锦料子，然后仿佛才鼓足勇气，看向那本旧兵书。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碰了碰那泛黄的封面，却很快缩回手，像是怕自已的触碰玷污了父亲的遗物。
“父亲……父亲他……”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充记了对父亲的思念和对其“罪责”的茫然痛苦，“多谢国公爷……还惦记着……妾身……妾身……”她似乎悲伤得难以自抑，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口鼻，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沉浸在悲伤与感激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自始至终，她没有对那兵书和护心镜表现出任何超出“思念亡父”的情绪，更没有试图去翻阅那本兵书或仔细查看护心镜的细节，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对父亲过往一无所知、只沉溺于私人哀伤中的怯懦女子。
周霆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片刻后，才开口道：“夫人节哀。东西既已送到，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有劳周侍卫……”苏念晚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努力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周霆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苏念晚仿佛才脱力般，软软地坐回榻上，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死死盯着托盘里的那几样东西，尤其是那本旧兵书和护心镜残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恨意、悲伤、警惕……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顾清弦的试探，来了。而且如此直接，如此残忍。
她挥了挥手，对一旁通样吓得不轻的青禾道：“把……把国公爷的赏赐都好生收起来……尤其是父亲的旧物，小心存放，莫要损坏了……”
“是，夫人。”青禾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托盘端走，尤其是对待那两件旧物，更是轻拿轻放，生怕惹了夫人更深的伤心。
室内重归寂静。
苏念晚独自坐在窗前，阳光照在她脸上，却暖不了她半分。
她知道，那本兵书和那块护心镜里，一定藏着什么。或许是父亲留下的线索，或许是顾清弦设下的陷阱。
但她现在，绝不能去碰。
必须忍耐。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无人察觉的时机，才能去触碰那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招致毁灭的过往。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拿起那本《女诫》，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收紧，几乎将书页捏破。
顾清弦……这场游戏，我陪你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