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个不速之客,林薇迅速闩好了院门,又用一根粗重的木棍死死抵住。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将仍在抽泣的林小安抱回屋里,用温暖的被子裹紧他,轻声安抚着:“小安不怕,姐姐在呢。刚刚那个人是问路的,已经走了。”
林小安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显然是被刚才那股肃杀的气息吓得不轻。林薇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摇篮曲,直到他渐渐平复下来,带着泪痕重新沉沉睡去。
确认弟弟睡熟后,林薇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外屋。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清冷月光,静静地坐在冰冷的板凳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新复盘。那个男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她反复剖析。
这是一个典型的、信息极度不对等的谈判,或者说,是通牒。
对方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他们知道她父亲的过往,知道她和弟弟的处境,甚至可能知道她在王员外家一举成名的事情。而她,对那个所谓的“主上”、那场十五年前的“追杀”、以及京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去,还是不去?
林薇在心中列出了一个利弊分析表。
去的“利”,是对方口中的“富贵荣华”。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么她和弟弟将一步登天,彻底摆脱贫困,甚至可能获得远超想象的地位和财富。这对于任何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去的“弊”,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首先是“未知”。那个“主上”是谁?是忠是奸?他所在的阵营是正是邪?那场“追杀”的仇家是否还在?将自己和弟弟置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权力斗争的环境中,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姐弟的性命。
其次是“失控”。一旦去了京城,她将彻底失去主导权。她会成为被“报恩”的对象,被圈养起来,一举一动都可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她引以为傲的现代知识和商业头脑,在那个权力的漩涡中心,或许根本无足轻重。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靠自己双手掌控生活的感觉,将荡然无存。
那么,不去的“利”呢?
显而易见,她可以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租下荒地,利用空间进行种植,扩大生产,将“山珍”生意做大做强。凭着与王员外的合作,她有信心在几年之内,成为青石镇,乃至更远地方的富户。这条路虽然辛苦,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每一点收获都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不去的“弊”,则是那个男人冰冷的威胁——带走小安。
这是她的死穴,是她绝不能触碰的底线。
想到这里,林薇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去,也不敢不去。这成了一个死局。
不,一定还有第三条路。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项目经理面对难题时特有的执拗光芒。任何看似无解的困局,都一定存在着破局点。关键在于,信息太少了。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多关于那个男人、关于京城、关于“福源客栈”的信息。
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似乎只有王员外。他见多识广,人脉通达,或许能为她提供一些蛛丝马迹。
这个念头让林薇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站起身,走到水缸边,用冷水泼了泼脸,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心念一动,她进入了“山河小境”。
空间里依旧是那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黑土地上,她前几日种下的野姜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旁边几株从外面移栽进来的野菜也长得格外肥美。清澈的泉水汩汩流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灵气。
这里是她的世界,是她绝对掌控的领域,是她最大的底气所在。
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林薇心中那股想要留下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绝不能轻易放弃这里,放弃这条由自己亲手开辟的道路。
她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缓缓喝下。清冽甘甜的泉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也带走了她心中一部分的焦躁和不安。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三日之内,必须想出对策。
……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薇就起了床。她用心地熬了香糯的米粥,又将昨天剩下的肉热了热,让林小安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看着弟弟满足的小脸,林薇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小安,姐姐今天要去一趟镇上,办点事。”她柔声说道,“你在家乖乖的,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好吗?”
林小安懂事地点了点头:“嗯!姐姐早点回来。”
林薇将门窗都仔细锁好,又嘱咐了隔壁的王婶帮忙照看一下,这才揣上那二两银子和五百文钱,快步向青石镇的方向走去。
她必须抓紧时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为了生存而奔走谋划的同时,另一场针对她的阴谋,也已经拉开了序幕。
村东头,林大山家里。
二婶张氏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林大山嚷嚷:“你倒是快想个办法啊!那死丫头今天一早就往镇上去了,肯定是去见王员外了!等她翅膀硬了,咱们可就真拿她没办法了!”
林大山阴沉着脸,将手里的旱烟锅在鞋底上使劲磕了磕,烟灰撒了一地。
“叫什么叫!我心里有数。”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她一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突然发了财,这事本就不合规矩!她爹娘没了,我就是她最亲的叔。于情于理,她的事都该由我这个长辈来管!”
“理是这个理,可那死丫头邪性得很,上次还敢拿刀对着你!”张氏心有余悸。
“哼,匹夫之勇。”林大山冷笑一声,“她再横,还能横得过族规?还能横得过村里的里正?走,跟我去见里正!我倒要看看,在宗族大义面前,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浪来!”
说着,他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拉着张氏,气势汹汹地就往村里管事的李里正家走去。
李里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为人还算公道,但在处理宗族事务上,向来以“规矩”为先。
看到林大山夫妇找上门,他便猜到是为了林薇的事。
“大山啊,你家那侄女,可是出息了。”李里正呷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道。
林大山一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张氏也跟着在旁边抹起了眼泪。
“里正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林大山嚎道,“我那侄女,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我这做二叔的看她可怜,才没把她家的地收回来。可谁知道,这孩子命硬,心也野!如今靠着不知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得了王员外的青眼,手里有了几个钱,就……就不认我们这些长辈了啊!”
张氏在一旁帮腔:“是啊里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里攥着那么多钱,整日抛头露面和外男打交道,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林家的脸面往哪搁啊!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好,怕她年纪小,被人骗了啊!”
夫妻俩一唱一和,颠倒黑白,将自己的贪婪无耻,包装成了为侄女着想、为宗族声誉考虑的“苦心”。
李里正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不全信林大山夫妇的话,但他们说的有一点却戳中了他的心事。在这个时代,未出嫁的女孩确实应该由家中长辈管束,其名下的田产和财物,也理应由叔伯代为“看管”,直到她出嫁为止。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林薇如今的情况,确实有些“出格”了。
“那……依你看,该当如何?”李里正问道。
林大山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连忙说道:“里正,按族规,薇儿如今无父无母,我这做二叔的,就是她的监护人。她与王员外家的生意,理应由我出面接洽。她手里的钱财,也该交由我来‘代为保管’,等她日后出嫁,我再风风光光地给她置办嫁妆!这样,既保全了她的名声,也免得她年幼无知,被人坑骗。这都是为了她好啊!”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李里正沉吟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也罢。既然如此,老夫就随你走一趟。此事,确实该按规矩来办。”
得到了里正的支持,林大山夫妇顿时喜上眉梢,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正在向他们招手。
一行人,包括里正、林大山夫妇,以及两位被请来做见证的族中长者,浩浩荡荡地朝着林薇家的小院走去。
他们要用“规矩”这把无形的枷锁,将林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