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块,让原本喧嚣的场面瞬间凝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力,让被他注视的林大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撞门的动作也僵在了那里。
“你……你个外人,管我们林家的家务事做什么!”张氏最先反应过来,她仗着自己是女人,又是在宗族长辈面前,壮着胆子叉腰嚷道。
赵恒连眼角都未曾扫她一下,目光依旧锁定在林大山身上,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问你,欺负一个孩子,还要脸吗?”
他每说一个字,便向前踏出一步。他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的心跳上。他身上那股常年在山林中与猛兽搏杀而淬炼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比之昨夜那个京城来客,虽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原始的、令人胆寒的野性。
林大山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叫道:“我……我教训自家侄子,关你屁事!里正和族老们都在这儿呢,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他试图将李里正和族老们拉到自己这边,用宗族的权威来对抗赵恒个人的武力压迫。
李里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对赵恒拱了拱手:“赵家小子,此事确是林氏宗族的内部事务,我们正在按规矩办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在李里正看来,赵恒虽然不好惹,但毕竟只是个独居的猎户,而他们代表的,是整个村子乃至宗族的规矩和脸面。
赵恒的脚步终于停在了离众人不到三尺的地方。他将手中还在滴血的野鸡随手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让离得最近的张氏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他没有理会李里正的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那扇仍在微微颤抖的木门,声音竟缓和了几分:“小安,开门。”
门内,林小安的哭声戛然而止。他从门缝里看到了那个曾经在山上救过姐姐的猎户哥哥。不知为何,赵恒的声音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他犹豫了一下,小手颤抖着,慢慢拉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林小安那张挂着泪痕、惊恐未定的小脸露了出来。
赵恒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他蹲下身,与小安平视,用自己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林小安那颗悬着的心,慢慢地落回了肚子里。
“赵家小子,你……”李里正见赵恒完全无视自己,还当着他们的面安抚孩子,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赵恒站起身,重新面向众人。他那柔和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规矩?”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只知道,林家丫头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没偷没抢。你们这群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白天堵着人家门,吓唬一个五岁的孩子,这就是你们的规矩?”
他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李里正和两位族老的脸上。他们自诩为维护宗族体面,却被赵恒一句话点破了行为的本质——恃强凌弱。
“你……你血口喷人!”林大山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我们是来帮她‘保管’财产的!是为她好!”
“保管?”赵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想把钱保管到自己口袋里吧?林大山,你在村里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前几天是谁想抢人家爹娘留下的房子,被人用菜刀吓退的?”
此事虽有不少人知道,但大多是在背后议论。如今被赵恒当着里正和族老的面,如此直白地揭穿出来,林大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青又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张氏指着赵恒,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污蔑!里正,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李里正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猎户,竟如此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此行的“大义名分”撕得粉碎,让他们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够了!”李里正沉声喝道,他既是在喝止张氏,也是在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赵恒,我们敬你是条汉子,但此事与你无关。林薇身为林氏族人,就必须遵守族规。长辈代管其财产,合情合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容置喙!”
他搬出了“老祖宗”,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盾牌。
然而,赵恒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规矩?”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林大山,“让一个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连亲侄女家产都惦记的人,去保管一个孤女的养命钱。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
他又指向脸色发白的张氏:“让一个尖酸刻薄、满嘴喷粪、在村里搅得鸡犬不宁的泼妇,去教养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李里正和两位族老面前:“你们几个,明知他们是何等样人,却为了所谓的‘脸面’和‘规矩’,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一双孤儿往死路上逼。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
他一连三问,声声如雷,句句诛心!
李里正和两位族老被问得哑口无言,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一直以来信奉和维护的“规矩”,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荒谬和不堪一击。
赵恒的话,不仅是在质问他们,更是在挑战这个小农社会里根深蒂固的、那种不问是非对错、只论亲疏尊卑的腐朽宗法观念。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林小安,躲在赵恒身后,偷偷探出头,看着这个高大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崇拜和感激。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脆而冷静的声音,从村口的方向传来。
“赵大哥说得对。我的钱,我的事,凭什么要交给这种人来‘保管’?”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薇正快步走来。她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村里,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镇定。从镇上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将京城来客和宗族逼迫这两件烦心事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外患暂时无解,但内忧,必须在今天彻底根除!
看到林薇回来,林大山夫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又嚣张起来。
“好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里正和族老们都在这儿,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张氏尖声叫道。
林薇没有理她,径直走到赵恒身边,先是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将林小安护到自己身后。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里正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说道:“里正,各位族老。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何而来。无非是觉得我一个孤女,得了些钱财,坏了‘规矩’,怕我守不住,也怕丢了林家的脸面。”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事理!”李里正沉着脸说。
“我明白。”林薇点了点头,话锋却猛地一转,“但我更明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是为了让族人过得更好,而不是成为某些人侵占他人财产的借口!”
她伸手指着林大山夫妇,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让我把养家的钱交给他们?这不叫‘保管’,这叫‘送羊入虎口’!不出三天,我赚来的血汗钱就会被他们拿去吃喝嫖赌,挥霍一空!到那时,我和我弟弟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要活活饿死吗?这就是里正你们想看到的‘规矩’?”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周围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都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林大山夫妇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
“你……你胡说!”林大山气得跳脚。
“我有没有胡说,村里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林薇毫不退让,“里正,我敬你是长辈,但此事,我绝不答应!我爹娘留下的遗言,就是要我照顾好弟弟。我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为了让我们姐弟俩能活下去。谁要是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就是想逼死我们!我林薇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悍勇,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为了守护最珍贵的东西而迸发出的惊人力量。
李里正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看着她身后那个紧紧抓住她衣角、满脸依赖的幼童,看着她身旁那个虽然沉默不语、但浑身散发着“谁敢动她就试试”气息的猎户,再看看旁边那对贪婪嘴脸暴露无遗的林大山夫妇……
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规矩”,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