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再说对不起
我是天使,也是蓝瞳。
蓝瞳这名字是凌曜给的。
那天他坐在兽皮褥子上,用指尖蹭过我眼皮的时候,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睫毛颤抖,他却笑得比帐篷缝漏进来的阳光还暖和。
你这双眼睛,是我这辈子最想触摸的天空。
1
黑暗、冷、疼……我以前总飘在黏糊糊的混沌里,不知道时间的意义。
背上插着的管子撕扯着骨肉,疼……,吸一口冰得刺骨的液体,又灌进烫得烧心的东西,我被折磨得连疼都快麻木了。
我偶尔会做噩梦,梦里全是白影子,隔着水喊。
实验体7号能量转化率稳定性不达标。
听不懂,却算是我跟这世界唯一的牵连。
更多时候我飘着,睡够了醒,醒了还是黑,静得能听见自己骨头缝里的风声。
我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存在,像个没根的影子,悬在无边的黑暗里。
直到那声炸响…
比管子戳神经还狠,金属被撕得吱哇尖叫,亮光照进来的时候,我只能眯着眼看,灰尘在光里飞,跟受惊的耗子一样乱蹿。
接着闯进来一个影子,浑身挂着破金属片,肩膀上还沾着血,脸上扣着个唬人的铁面具。
裸露着一双锐利得像刀的眼睛,手里攥着一根黑长的家伙,每走一步,靴底碾着的碎玻璃声都带着杀气。
我顿时被吓得乱扑腾,背上的管子拽得伤口冒血珠,喉咙里挤出一声连自己都陌生的。
呃。
他却突然停下来,隔着玻璃罐盯了我几秒,往后退了半步,把黑家伙往地上一放,举起双手,声音透过面具闷沉的。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懂这话,可那语调软乎乎的,让我狂跳的心脏慢了些。我扒着玻璃壁,把掌心贴上去……
惊讶的是,他也伸出了手,隔着玻璃壁与我对印,他手掌大得能把我手全包了。
好像有暖乎乎的劲顺着玻璃渗过来,痒得我心尖发颤。
突然地动山摇,石头哗啦啦往下掉,裂缝跟蜘蛛网似的爬满墙。
他惊慌转身抄起一块碎铁,哐当砸烂闪红灯的控制台。
嗤——。
罐子里的冷液喷得满地都是,我被甩了出去,摔在地上时,背上的管子全被扯断了!
我冷得像吞了冰碴子,空气割得肺疼,我蜷在地上咳,伤口渗的血在白皮肤上开了一朵朵小红花,没多久就染满了后背。
下一秒,一件带体温的厚东西裹住了我,汗味、铁锈味、还有点说不清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凌曜的气息。
是能让我安心的味道。
他把我抱起来,胳膊硬邦邦的却让人安心,他低吼一声。
抱紧了!
我听不懂,却本能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细胳膊死死环着他脖子。
太暖了,是这冷得刺骨的世界里,我唯一能抓着的实物和温暖。
他抱着我往外面跑,身后炸得轰隆响,碎石子砸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却把我抱得更紧,我把脸埋得更深了,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连疼都忘了。
跑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停下来,靠在一块断墙上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眯着眼适应光,等我看清,面具后那双眼,没了之前的狠劲,堆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黏糊糊的,裹得人心头发热。
那时候我脑子里冒出一个懵懂的念头:就赖着他了,哪儿也不去。
他把我带到一个全是帐篷的地方,烟味、皮子味、烤肉的香混在一块,一群人围上来,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还有让我发怵的打量。
一个穿狐兽皮的大嗓门汉子问。
首领,这是啥哪捡来的小怪物
我往凌曜身后缩,手指抠着他的破衣角,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凌曜的胳膊收紧,抬眼扫了一圈人群,就说两句短话,声音不高,却没人敢再吭声。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银狼部落的首领,是这群人的老大。
他不管旁人,抱着我往最大的帐篷走,里头铺着厚厚的兽皮,味道跟他身上的一样,我刚挨到兽皮,眼神就松了劲,想要睡过去。
他把我放好,蹲在旁边看我,没说话。我也看他,直勾勾的,怕一挪眼他就没了。
看过了一会,他伸手摘了面具。
脸上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紧,嘴唇薄得像抿着一股劲,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晒透了的土,那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很,有累,有疼,还有点说不出的软。
他拿软布蘸了清水,擦我脸上的脏东西。他手指糙,蹭得我嫩皮有点疼,可我没躲。
他手暖,擦得也轻,像是怕碰碎了我似的。
擦到后背时,他指尖碰到伤口,我嘶了声,他立马停了,眉头拧成个疙瘩,脸沉得能滴出水。
没一会,帐篷帘被掀开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走进来,身上带股草药味,手里还拎着个布包。
凌曜喊他巫医,老头点点头,蹲下来要掀我后背的布。
我吓得往后缩,唔地哼出声。
背上的伤一碰就疼。
凌曜立马凑过来,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攥住我冰凉的手,掌心糙得很,却奇异地让人安下心。
他低声说。
别怕,让他看,看完就不疼了。
我听不懂,可就信他的话,僵着没动。
巫医翻我眼皮、看我舌苔,手指戳我后背伤口时,我疼得直冒冷汗,死死攥着凌曜的手,没再躲。
老头看了半天,跟凌曜低声嘀咕,我听见能量溢散衰竭活不过一个月。
虽不懂什么意思,却看见凌曜白了的脸,跟蒙了一层霜似的。
他走到床边,手指蹭过我眉头,那触感糙乎乎的,却很暖和。然后他转头对巫医说。
用我的份例。
巫医急了。
首领!你肩膀的伤还没好,部落过冬的核晶本就少,你再把份例给他……
照我说的做!
凌曜打断他,声音硬得像石头。
他要是活不成……他比较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份例是核晶。
是能在寒冬里暖身子、让战士有力气打猎的宝贝,是部落的命。
可他把自己的命,给了我。
没一会,巫医端来一碗泛蓝光的水,凌曜接过来,蹲在我面前,用勺子舀了点,吹凉了才递到我嘴边。
慢点喝。
我张着嘴,水滑进喉咙,体内空落落又烧得慌的劲缓了点,舒服得叹口气,蜷在兽皮上眯眼看他。
他还蹲在那,眼神软得像化了的雪。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那天下午,有一缕阳光从帐篷缝漏进来,在地上投了片光斑。
凌曜坐在旁边磨刀子,沙沙的声音让我安心。
我看着他,体内烧得慌的劲没了。
我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嘴角往上弯,扯出个丑丑的弧度。
凌曜猛地停了手,刀子哐啷掉在地上,他盯着我,瞳孔都放大了,那双总堆着复杂情绪的眼里,竟闪着点慌张,还有点脆得要碎的光。
他突然伸手,把我死死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里,我能听见他胸腔里咚咚响,连带着我也跟着颤。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笑;他那天抱我时,肩膀在颤抖——是高兴得颤抖。
2
过了几天,我能勉强坐起来了,也能辨出凌曜常说的词。
他总指着自己,慢腾腾地说。
凌……曜……。
每个字都拖得长,怕我听不清。我看着他嘴唇动,也学着张嘴巴,挤出个模糊的曜。
他眼睛一亮,笑得露出点牙,又指了指自己。
凌曜,我叫凌曜。
我又试了次,这次咬准了。
凌……曜……
对!
他难得笑得开,伸手揉我头发,糙得我头皮痒。
真聪明。
然后他指着我的眼睛,指尖轻轻碰了下我眼角。
蓝……瞳……
蓝……桶
我跟着念,舌头还不太利索。
嗯,是蓝瞳。
他重复,声音软得很。
你眼睛像天空,我最想要的那种天空,没有灰,没有雾,蓝得能映出云的天空。
从那天起,我就是凌曜的蓝瞳了。
他开始教我认东西:指着兽皮说暖,指着清水说喝,指着帐篷外的太阳说亮。
我学得慢,总把暖说成卵,他也不笑,就坐在我旁边,一遍遍地教,嘴唇凑得近,我能看见他下巴上冒的胡茬,扎得人心里痒。
有一次他出去打猎,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渗得兽皮都红了。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伤口直皱眉,突然想起他给我擦药的样子,就爬去拿了草药包,笨拙地拆开,捏了点草药往他伤口上敷。
草药刚碰到皮肤,他嘶了一声,但没躲,就看着我,眼神软得很。
我敷得慢,怕弄疼他,他却伸手摸我头。
没事,不疼。你给敷的药,比巫医的还管用。
我没说话,只是把药敷得更均匀一点。
其实我知道,他是疼的,因为他攥着兽皮的手,指节都白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能在他搀扶下走两步了,也能帮他做点小事:给他递磨好的刀子,帮他把晒干的兽皮叠好,甚至能在他回来时,端着温水递过去。
凌曜,喝。
他每次都接过去,一口喝完,然后把碗放在一边,伸手把我抱起来,坐在兽皮上,让我靠在他怀里。
蓝瞳越来越能干了。
有一次部落里分烤肉,他抢了一块最肥的,揣在怀里跑回帐篷,递给我时,肉还热乎着。
快吃,香得很。
我咬了一口,油汁顺着嘴角流,他就用袖子帮我擦,自己却啃着块瘦得没肉的骨头。
我把肉递到他嘴边。
凌曜,吃。
他摇头,笑着说:你吃,我不饿。
可我看见他咽口水,就把肉往他嘴里塞,他没办法,咬了一小口,又推回来。
剩下的给你,我真饱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他不是不饿,只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
就像他把自己的份例给我,把暖的兽皮让给我,把安全的角落留给我。
他总在晚上抱着我看星星,指给我看哪颗是狼星,说那是部落的守护神。
我听不懂,就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看星星眨眼睛。
他会小声说。
等过了冬,我带你去山的那边,那边的星星更亮,天也更蓝,跟你眼睛一样。
我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
我不想去山的那边,我就想跟他待在这,待在有他的帐篷里,待在他怀里。
可帐篷外的风,渐渐变了味。
有人开始嘀咕,声音像冷虫子往耳朵里钻。
首领把核晶都给那小怪物了,冬天咋过
那玩意来路不明,说不定是灾星!
你看他那样子,白得吓人,哪像活人
每次听见,我就往凌曜身后缩,攥着他衣角不撒手。
他听见了,眼神就冷下来,有次在帐篷外,他拽住个嚼舌根的汉子,拳头攥得咔咔响
再敢说蓝瞳一句,就按部落规矩,打断腿扔去喂虎!
汉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说不敢了。凌曜放了手,声音冷得像冰。
谁再议论,就不是打断腿这么简单了。
外面立马安静了。可他回帐篷时,累得往兽皮上一坐,揉着眉心直喘气,脸色也白得吓人。
我端着桌上剩下的温水,摇摇晃晃走过去,递到他面前。
凌曜,喝,不疼。
他猛地抬头,看着我,又看着我手里的碗,眼神跟翻涌的乌云似的,有疼,有愧,还有点说不出的酸。
他接过碗,没喝,放在一边,伸手把我抱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头上。
委屈你了。
我不懂委屈,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像他哄我那样。
凌曜,不疼。
他抱着我,没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抖,还有滚烫的水落在我头发上。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眼泪,是疼到心里才会掉的东西。
有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凌曜在摸我头发,动作轻得很。
我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床边,盯着我,眼神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他见我醒了,笑了笑。
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我摇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手。
凌曜,不走。
他愣了一下,然后反手握紧我的手,掌心暖得很。
不走,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睡的,胳膊一直环着我,没松开过。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睡得特别香。
我以为,他会一直陪着我,像这样,抱着我,看星星,等冬天过去。
可我忘了,有些事,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3
我的身子越来越好,能利索走动了,甚至能跟着凌曜去帐篷外晒晒太阳。
可我也发现,凌曜越来越累了。
他抱我的时候,会突然顿一下,脸色偶尔白得吓人,呼吸也急,连磨刀子的手,有时候也发抖。
巫医来看过他,劝他别再把核晶让给我,他却摇头。
蓝瞳的身子要紧,我没事。
巫医叹着气走了,临走前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很。
帐篷外的流言也没断,只是没人敢当着凌曜的面说。
有一次我听见长老们在帐篷外跟凌曜吵。
首领!你再这么下去,部落就完了!那小怪物不值得你这么拼!
凌曜没吭声,他走进帐篷,看见我站在门口,脸色瞬间软了。
醒了外面冷,快进来。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
凌曜,我是不是……麻烦
他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伸手摸我脸。
胡说什么你不是麻烦,是……是我捡来的宝。
他说得快,可我看见他眼神闪了下,他在骗我。
那天晚上,凌曜没再抱我看星星,只是坐在床边,盯着帐篷帘发呆。我走过去,靠在他腿上。
凌曜,我不喝核晶水了,我没事的。
他低头,摸了摸我头发,声音哑得很。
别瞎想,喝了才能好。
可我知道,他在硬撑。
他肩膀上的伤一直没好,脸色一天比一天白,连打猎回来的时间,都越来越晚了。
没过多久,我的身子还是出事了。
那天夜里,我突然被疼醒,体内像有团火在烧,又像有块冰在冻,冷热交加的疼裹着我。
后背的旧伤处亮得发蓝,疼得我蜷在兽皮里直哼哼,连气都喘不上来。
凌曜立马醒了,摸了摸我额头,吓得手都抖了。
蓝瞳!蓝瞳你怎么了
他点亮油灯,看见我后背的蓝光,脸瞬间白得没血色,转身就往外冲
巫医!快叫巫医!
巫医抖着手指摸完我的后背,猛地直起身,声音发颤。
不行了……能量彻底失控!得用大量核晶压着,最少……最少要部落库存的一半!
帐篷里瞬间静得吓人,连外面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曜站在那,身子僵得像块石头,盯着我后背的蓝光,眼神里又疼又慌,还有种我看不懂的绝望。
他攥着拳头,指节都掐白了,口袋里那个装着他最后份例的小布包,被攥得变了形。
我疼得蜷成一团,想伸手抓他的裤脚,可胳膊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喘着气哼。
凌曜……不疼……
话没说完,就疼得眼泪直流。
我知道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部落的核晶是过冬的命,我这一闹,大家冬天该挨饿受冻了。
凌曜突然蹲下来,把我抱进怀里,他的手还在抖,却把我护得紧紧的,对着帐篷外吼。
去取核晶!把库存里能拿的都拿来!
首领!
守在帐篷口的汉子急了。
那是部落过冬的本啊!拿了这个冬天……
少废话!
凌曜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
他要是活不成,我这个首领,守着空营地有屁用!
汉子不敢再劝,扭头就跑。
凌曜低头看我,用袖子擦我脸上的泪,指尖糙得磨皮肤,却轻得怕碰碎我。
蓝瞳忍忍,核晶来了就不疼了。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铁锈味,突然觉得不那么疼了。
他把部落的命都押在我身上,我得活着,不能让他白赌。
核晶送过来时,满满两大袋,蓝盈盈的光把帐篷照得发亮。
巫医赶紧把核晶磨成粉,兑进水里,凌曜端着碗,一勺勺喂我,吹凉的动作比上次还慢。
慢点喝,别呛着。
核晶水滑进喉咙,体内的灼痛感慢慢退去,后背的蓝光也暗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伸手摸了摸凌曜的脸,他眼眶红得吓人,下巴上的胡茬也没刮,扎得我手心痒。
凌曜,你也喝。
他笑了笑,把碗递给巫医,伸手揉我头发。
我不喝,你喝了就好。
可我明明看见,他转身时,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他又在骗我,他肯定也疼,只是不肯说。
从那天起,帐篷外的风更冷了。
长老们天天来帐篷里劝,声音一次比一次沉。
凌曜,你醒醒!那小怪物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再这么耗下去,部落的人都得冻死饿死!
要么丢了他,要么你就别当这个首领了!
凌曜每次都把他们赶出去,回来却坐在床边发呆,烟一袋接一袋地抽,帐篷里全是烟味。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把脸贴在他胳膊上。
凌曜,我走好不好我不拖累你。
他身子一僵,把我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勒得我很疼。
胡说什么哪也不准去!有我在,没人能赶你走。
可他的声音在抖,我能感觉到,他也累了,只是在硬撑。
有天夜里,我起夜,听见凌曜在帐篷外跟巫医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他还能撑多久
巫医叹着气。
核晶只能压着,压不了一辈子……最多也就两三个月了。
凌曜没说话,过了会,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那就再给他多弄点核晶,我那份全给他,不够就……就把我打猎的皮子卖了换。
我躲在帐篷帘后,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原来我只剩两三个月的命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
我悄悄退回去,躺回兽皮上。
凌曜进来时,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他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头发,小声说。
蓝瞳,再撑一阵子,等过了冬,我就带你去山那边看蓝天,好不好
我攥着兽皮,不敢吭声,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凌曜,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冬天了。
4
核晶压了一个多月,我的身子越来越沉,连走路都得凌曜扶着。
可他还是天天带我去帐篷外晒太阳,指给我看天上的云。
蓝瞳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棉花糖等以后,我给你烤棉花糖吃。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我知道,他只是在哄我,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最近打猎回来,总是坐在那喘半天,脸色白得吓人。
这天下午,帐篷帘突然被掀开,进来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身后跟着几个拿枪的士兵,一看就不是部落的人。
他一进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像看什么宝贝,笑得让人发毛。
终于找到你了,实验体7号。
凌曜立马把我护在身后,手里攥着刀子,眼神冷得能结冰。
你是谁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是中央城的艾兰博士。
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全是优越感。
我来‘回收’我的东西——你身后这个,不是什么人,是‘天使计划’的失败品,是一个只能吸收不能排出的能量转化器,说简单点,就是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你放屁!
凌曜吼了一声,刀子握得更紧了。
他是蓝瞳,是我捡来的人,不是什么炸弹!
人
艾兰博士笑了,蹲下来,盯着我的眼睛。
你问问他,他有思想吗他有体温吗他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机器!你喂他的核晶,不是药,是炸药,喂得越多,炸得越狠,到时候,整个银狼部落都给他陪葬!
我愣在那,浑身冰凉。
难怪我没有意识,难怪我总觉得冷,难怪核晶只能压着疼却治不好,原来我真的不是人,是颗炸弹。
凌曜的手在抖,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全是不敢信。
蓝瞳,他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你是人,你是我的蓝瞳,对不对
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告诉他是假的,可我连自己有没有思想都不知道,我怎么说
艾兰博士站起来,拍了拍手。
凌首领,我给你一个选择。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回中央城‘处理’,顺便给你们部落送够十个冬天的核晶和粮食;要是不交,等他炸了,你们部落就等着被夷为平地吧。
长老们一听有十个冬天的物资,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
首领!交了吧!为了部落,不能再固执了!
是啊,他就是个炸弹,留着就是祸害!
凌曜站在那,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只剩下破碎的疼。
他一步一步挪过来,蹲在我面前,伸手摸我的脸,指尖凉得吓人。
蓝瞳,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扎得我身子疼。我知道,他选了部落,选了所有人,除了我。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
没事,凌曜,我不怪你。你是首领,你得对部落的人负责。
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身子一缩。
他把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好像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声音哽咽着。
蓝瞳,等我……等我安顿好部落,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烟味。
艾兰博士催了。
凌首领,别磨蹭了,该确定了。
凌曜把我放开,伸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又擦了擦我脸上的泪,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眼里。
他艰难点头,声音沙哑到不行。
我同意。
5
中央城的人给了三天时间,说是让凌曜告别,其实就是在为我的离开做准备。
这三天,凌曜什么也没干,就陪着我。
他给我梳头,用他那把磨得发亮的发梳,一点点把我乱糟糟的头发理顺,梳成辫子,还在发尾系了一条红绳。
那是他上次打猎,从山那边的集市上买的,一直没舍得给我,说要等我头发再长点。
凌曜,你梳得不好看。
我故意逗他,其实他梳得很认真,只是手太糙,总扯得我头皮疼。
他笑了笑,把梳子递给我。
那你给我梳。
我跪坐在他身后,手指插进他硬邦邦的头发里,慢慢梳着。
他的头发里有好多草屑,还有几根白头发,藏在黑发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凌曜,你有白头发了。
我小声说,心里疼得慌。
他没回头,只是回答我。
嗯,老了呗。
可他才二十多岁,哪里老了都是被我连累的。
他给我喂饭,是部落里最好的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还加了糖。他一勺勺喂我,自己却不吃。
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
我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你也吃,不然我不吃了。
他没办法,张嘴吃了,笑了笑。
真甜。
晚上,他抱着我看星星,跟以前一样,指给我看狼星。
蓝瞳你看,那是狼星,是部落的守护神,以后它会保佑你。
我靠在他怀里,抬头看星星,眼泪掉在他衣服上。
凌曜,我不想走,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他身子一僵,把我抱得更紧了,下巴抵在我头上,声音哽咽着。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蓝瞳,对不起……
他说了好多声对不起,可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最后一个晚上,我躺在凌曜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很安心。
我摸了摸他的胸口。
凌曜,你心跳真好听。
他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听。
可他明明知道,以后没有机会了。
我闭上眼睛,把脸贴在他胸口,小声说。
凌曜,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别总抽烟,冬天记得穿厚点,别冻着……还有,别再想我了,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更紧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泪掉在我头发上,烫得吓人。
天亮的时候,中央城的车停在了帐篷外。
艾兰博士走进来,催着。
该走了,别耽误时间。
凌曜把我抱起来,慢慢走到车边,车里有个透明的箱子,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把我放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蓝瞳,保重。
我抓住他的衣角,死死攥着,眼泪掉个不停。
凌曜,你别忘我,好不好你说过,要带我去山那边看蓝天的,你不能忘。
他点头,眼泪也掉了下来。
不会忘,我肯定不会忘,等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艾兰博士推到一边。
士兵把我往箱子里拖,我死死攥着凌曜的衣角,布料撕拉一声破了,我被推进了箱子里。
咔哒一声,箱子门关上了,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趴在箱子壁上,看着凌曜,他站在那,像尊没了魂的雕塑,一动不动。
我拍着箱子,喊他的名字。
凌曜!凌曜!
可他听不见,他只是看着我,眼泪不停地掉。
车开了,凌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烟尘里。
我蜷缩在箱子里,抱着那片撕下来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衣角上有他的味道,有烟味,有铁锈味,还有一点阳光的味道。
艾兰博士在箱子外,对着板子记录数据,嘴里念叨着。
能量稳定,峰值正常,回去就能拆解……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他们把我当机器,当炸弹。
可他们不知道,我也会疼,也会哭,也会喜欢人。
喜欢那个叫凌曜的男人,喜欢他的胡茬,喜欢他的烟味,喜欢他揉我头发时的力道,喜欢他说要带我去看蓝天的样子。
箱子里越来越冷,我抱着衣角,慢慢闭上眼睛。
凌曜,等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去山那边看蓝天,替我看一眼,好不好
6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要散架了一样。
艾兰博士突然尖叫起来。
不好!是能量风暴!快加速!
外面的风声像鬼哭,车顶哐哐响,好像随时会被掀飞。
我趴在箱子壁上,往外看。
远处有道黄色的巨墙,连接着天和地,滚滚而来,所到之处,树木被连根拔起,石头被吹得乱飞。
完了!来不及了!
士兵们尖叫着,到处乱跑,艾兰博士也慌了,抱着板子躲在角落里,嘴里念叨着。
我的研究……我的实验体……
我突然不害怕了,反而觉得很平静。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被拆解,至少能死得痛快。
可我突然想起凌曜,想起银狼部落。
风暴往部落的方向去了!他还在那!他会被吹走的!他会出事的!
我一下子就慌了,拼命拍着箱子壁。
开门!放我出去!
可没人理我,箱子太硬,我拍得手都破了,也没拍出一道缝。
就在这时,体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痛,比上次能量失控还疼!
后背的旧伤处像着了火,蓝光唰地一下穿透了箱子壁,照亮了整个车厢!
我感觉身体飘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体内的能量疯狂地往外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骨头像是要寸寸断裂!
啊——!
我疼得喊出声,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挡住风暴!不能让它伤到凌曜!不能让它毁了部落!
能量越来越多,像决了堤的洪水,从我的身体里冲出去,在车厢外形成一道蓝色的光罩,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艾兰博士和士兵们吓得尖叫。
他要炸了!他要炸了!
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是要炸,我是要挡住风暴,我要保护凌曜!
光罩越来越大,终于和黄色的风暴撞在了一起!
轰隆——!
巨响震得我耳朵都聋了,风暴里的石头、树木砸在光罩上,发出砰砰砰声,光罩晃了晃,却没破。
我咬着牙,把体内最后一点能量也传输了出去。
一定要挡住!一定要让凌曜安全!
可能量太多了,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皮肤开始裂开,蓝光从裂缝里渗出来,疼得我快晕过去了。
我努力地往下看,在混乱的烟尘里,我看到了凌曜。
他变回了原形,疯了似的往这边跑,一边拼命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蓝瞳!蓝瞳!
他看到我了,他在找我!
我笑了笑,想喊他的名字,可我发不出声音,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快要消失了。
凌曜……
我在心里喊他。
我做到了,我挡住风暴了,你安全了……
我没忘你,你也别忘我,好不好
山那边的蓝天,你替我看一眼。
还有,别再哭了,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蓝光越来越亮,最后吞噬了我的视线。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飘向天空。
我好像看到了凌曜,他抱着我,笑了,像第一次见我时那样,暖得像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