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第一章
郗远盯着手机屏幕,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胃里塞了个冰块,又凉又沉,还带着点恶心。
短信是沈青釉发来的,字数不多,言简意赅。
郗远,我下个月结婚。房子你先住着,租约没到期,我跟房东说好了。
后面还有个地址,大概是办婚礼的酒店,像是怕他会去砸场子似的提前报备。
他手指有点僵,没回复。直接把手机扔沙发上,屏幕磕到遥控器,发出咔哒一声响。他环顾四周,这间六十平的小两居,他和沈青釉住了快三年。沙发是俩人一起挑的,因为郗远喜欢瘫着打游戏,沈青釉嫌丑,最后还是买了,上面铺了她买的格子毯。茶几角有个不起眼的磕痕,是上次他生日,沈青釉喝多了撞的。
厨房传来嘀嘀声,是他昨晚定时煲的粥,沈青釉胃不好,他习惯早上给她弄点暖和的。
郗远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他走到厨房,关了电饭煲的电源。盖子打开,白米粥的热气呼了他一脸,湿漉漉的。
结就结呗。他嘟囔一句。通知我干嘛。我又没拦着你。
声音在空荡荡的厨房里转了个圈,没了下文。
他和沈青釉,怎么说呢,大学毕业就凑一块儿了。那时候穷,租不起好房子,就这老破小,还是托了关系才便宜租到的。沈青釉学设计,活儿多钱少,郗远跑业务,累得像狗,但收入还行。两人磕磕绊绊,吵过闹过,多数是为钱,也为些鸡毛蒜皮。比如郗远袜子乱扔,沈青釉化妆品堆满洗手台。
但从来没提过分手。郗远一直觉得,大概就这么过下去了吧。等钱攒够了,买个小的二手房,写俩人的名字,或许养只猫,沈青釉喜欢布偶。
他盛了碗粥,坐到餐桌旁。对面位置空着。沈青釉的东西还没搬走,漱口杯还在卫生间,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一副只是出差几天的样子。
手机又在沙发上震了一下。
郗远没动。慢吞吞地喝粥。粥有点烫,烫得他舌头发麻。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算时间。下个月今天都二十号了。满打满算不到四十天。合着是什么都准备好了,才想起来通知他一声。他算啥合租室友前任需要清理的旧物品
妈的。他低声骂了句。
碗里的粥喝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走到客厅捡起手机。还是沈青釉。
你来吗
三个字。后面跟了个问号。
郗远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足足一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悬着,打字,删除,再打字。
份子钱多少哥们儿给你打个折。
发送。
他把手机扔回沙发,这次没扔准,掉地上了。他也懒得捡。走到阳台,点了根烟。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鸟,叽叽喳喳叫得烦人。
沈青釉不喜欢他抽烟。为这个没少吵。后来他妥协了,只在家抽,还得在阳台,开着窗。
手机在地上又嗡嗡两声。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摁灭在花盆里。那盆绿萝是沈青釉买的,长得张牙舞爪。
他弯腰捡起手机。
不用了。你最好也别来。怕他误会。
他谁新郎官呗。
郗远咧咧嘴。行吧。新人新气象,旧人是该识趣点。
他手指飞快。
地址收下了,哪天心情不好,带兄弟们去给你热闹热闹。
这次沈青釉回得很快。
郗远！你别闹！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她皱眉的样子。以前他惹她生气,她就这表情。
他没再回。把聊天记录删了。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觉得有点可笑。三年,最后就剩下这么点冷冰冰的字。
肚子有点饿,那碗粥根本没顶事儿。他换了身衣服,准备下楼买包子。穿鞋的时候,看见鞋柜旁边还放着沈青釉的拖鞋,毛茸茸的兔子造型,蠢死了。
他蹲下去,拿起那只蠢兔子,看了半天,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动作干脆利落。心里那点抽抽扯扯的感觉,被他强行忽略。
楼下的包子铺老板跟他挺熟。哟,小郗,今天一个人青釉呢
郗远摸出手机扫码。忙。出差了。
老板哦了一声,麻利地装好包子豆浆。你们俩真是模范情侣,啥时候请喝喜酒啊
郗远接过袋子。快了快了。到时候肯定请您。
走出包子铺,冷风一吹,他打了个激灵。模范情侣他嚼着这个词,像嚼一块没味的甘蔗渣。
回到楼上,啃着包子,手机响了。是他哥们儿赵铭。
远哥,嘛呢晚上撸串去新开了家店,啤酒买一送一。
郗远咽下嘴里的食物。没劲。不想动。
咋了听起来蔫儿了吧唧的。跟青釉姐吵架了
郗远沉默了几秒。她要结婚了。
谁结什么婚赵铭没反应过来。
沈青釉。下个月。新郎不是我。郗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电话那头安静了。足足过了半分钟,赵铭的声音才传过来,压得低低的。我靠……真的假的远哥你别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地址都发我了,邀请我去呢。郗远扯着嘴角,可惜电话那头的赵铭看不见。
……这……这他妈……赵铭显然懵了,语无伦次。怎么回事啊一点征兆都没有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想知道。郗远看着吃了一半的包子。大概是我这租期快到了,人家找到产权清晰的了吧。
赵铭骂了句脏话。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
别。郗远阻止他。来了也没用。让我自个儿待会儿。
不是,远哥……
真没事儿。郗远打断他。挂了,困了,睡个回笼觉。
他没等赵铭再说话,直接按了挂断。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以前沈青釉在的时候,总喜欢开着音乐或者播着电视剧当背景音,郗远老嫌吵。现在安静了,他又觉得这安静有点压人。
他走到沈青釉的电脑桌前。桌上还散落着几张她的设计草图,画得挺漂亮。旁边有个相框,是去年夏天他俩去海边拍的,晒得黝黑,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郗远拿起相框,指腹擦过玻璃表面。
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他喃喃自语。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2
第二章
郗远请了三天假。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那些可能知道点什么的共同朋友。赵铭的电话他接了两个,后来干脆不接了。
他在家睡了吃,吃了睡,打游戏打到眼花。冰箱空了,就叫外卖。垃圾堆在门口,满了才拎下去。
沈青釉的东西,他一件没动。那感觉很奇怪,像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但她又确确实实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天早上,门铃响了。
郗远顶着鸡窝头,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几个纸袋。
请问是郗远先生吗
郗远眯着眼打量他。你谁
我是沈青釉女士委托来的。她有些私人物品还在您这里,委托我过来取一下。男人语气礼貌又疏离。
取东西郗远靠在门框上。她自己怎么不来
沈小姐最近比较忙,筹备婚礼抽不开身。男人微笑着解释。
忙。郗远点点头。行。等着。
他砰地关上门,也没请人进来。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沈青釉的东西其实散落在各个角落。他找了个大号的环保袋,开始往里塞。洗手间的牙刷杯子,梳子,护肤品。阳台上的几件衣服。床头柜里的几本小说。
动作有点粗鲁,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拿到那个海边合影的相框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也塞进了袋子里。
他拎着沉甸甸的袋子拉开门,递给那个男人。就这些。检查一下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接过袋子看了看。应该齐了。沈小姐说,如果您这里还有她的东西,麻烦您……
扔了。郗远打断他。我知道。告诉她,清理干净了。
男人点点头。好的。打扰了。
男人转身下楼,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郗远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客厅空了一小块,但心里好像更堵了。
晚上,赵铭还是强行杀了过来,手里提着卤菜和啤酒。
一进门,他就皱眉头。我靠,远哥,你这屋什么味儿馊了
郗远没理他,继续瘫在沙发上打游戏。
赵铭把吃的放桌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散落的外卖盒和空啤酒罐。一边收拾一边数落。至于吗不就是个女人哥们儿明天就给你介绍更好的！保证比沈青釉漂亮,比沈青釉温柔！
郗远操作的游戏角色死了。屏幕灰下来。他扔开手柄。
她派人来拿东西了。
谁沈青釉赵铭动作一顿。
嗯。个西装革履的男的,跟特么律师似的。郗远拿起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大口。说她忙,筹备婚礼,没空亲自来。
赵铭啧了一声。这做得……是有点绝啊。一点情面不留
郗远嗤笑。留什么情面。新人新欢,旧人碍眼。
赵铭在他旁边坐下,也开了罐啤酒。远哥,说真的,你俩之前真一点问题没有没吵没闹她怎么就突然……
郗远看着天花板。灯罩上有点灰尘。以前沈青釉隔段时间就会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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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啊。怎么不吵。上周还为了谁洗碗吵了两句。他顿了顿。但也正常吧哪对情侣不吵架
那……她外面有人了赵铭试探着问。
不知道。郗远回答得很干脆。没抓过现行。也许有,也许没有。重要吗反正结果都一样。
赵铭叹口气。也是。妈的,这都什么事儿。来,喝酒喝酒。别想了。
两人闷头喝酒。卤菜有点咸,啤酒有点苦。
喝到一半,郗远突然问。你说,那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铭愣了一下。谁新郎啊
嗯。
我上哪知道去。赵铭挠挠头。不过……我好像听谁提过一嘴。好像是个海归家里条件不错。开公司的
郗远哦了一声。听起来是比我强。
远哥你别这么想。赵铭赶紧说。你也不差啊。工作稳定,人又帅……
郗远摆摆手,打断他的安慰。没事。事实嘛。我一个月挣那点钱,扣了房贷车贷,也就刚够我俩吃喝。她买个贵点的包,都得犹豫半天。
他仰头灌完最后一口酒。可能她早就累了吧。只是我没发现。
赵铭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郗远把空罐子捏扁。不说这个了。没劲。你刚才说新开了家串儿店啤酒买一送一
对啊！赵铭来了精神。
走。郗远站起来。今天喝垮他。
行！哥们儿陪你！
郗远洗了把脸,换了身稍微能见人的衣服,跟赵铭出了门。
夜市很热闹,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烤串的香味混着啤酒沫的味道,很容易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赵铭咋咋呼呼地点了一大堆,又要了一打啤酒。
几杯冰啤酒下肚,郗远觉得心里那团堵着的东西好像松动了一点。
他撸着串,听赵铭插科打诨,讲公司里的八卦,偶尔也跟着笑两声。
正喝着,赵铭突然碰碰他胳膊,眼神往旁边一瞟。远哥,你看那边。
郗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隔壁桌坐着一对男女,女的靠在男的身上,正笑着喂他吃什么东西。男的穿着讲究,手腕上戴的表看着不便宜。女的侧脸很漂亮,长发及腰。
是沈青釉。
郗远手里的烤串掉盘子里了。
赵铭压低声音。我靠……不是吧……这么巧那男的就是……
郗远没说话。他看着沈青釉,她笑得很开心,那种轻松愉悦的笑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出现过了。她穿着一条新裙子,他没见过的款式。头发也像是新做的。
那个男人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笑得更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动作亲昵自然。
郗远觉得刚才喝下去的啤酒全都变成了冰碴子,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猛地转过头。结账。走。
啊这就走赵铭没反应过来。
郗远已经站了起来,掏出手机扫码付钱,动作快得惊人。
赵铭赶紧跟上。
走出夜市,喧闹声被甩在身后。夜晚的风有点凉。
郗远走到路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赵跟在他身后,有点无措。远哥……你没事吧
郗远吐出一口烟圈。没事。能有什么事。
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他声音有点哑。
三年。比不上人家几个月。
也许……他们早就认识了。赵铭小声说。
郗远没接话。他只是沉默地抽烟。
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
走吧。回去了。
他拦了辆出租车,没让赵铭再跟着。
车上,他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这个他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地方,突然变得有点陌生。
手机震了一下。是沈青釉发来的微信。
我委托的人应该去过了吧东西都拿到了吗
郗远看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字回复。
拿到了。祝你幸福。
发送。
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该结束了。
3
第三章
日子还得过。
郗远回去上班了。同事间大概听到了些风声,看他眼神都带着点同情和探究,但没人敢当面问。他假装没看见,该干嘛干嘛,只是话变得更少了。
业务还是得跑,客户还是得陪笑脸。只是晚上应酬完,他不再急着回家,要么在车里坐一会儿,要么绕着小区瞎逛几圈。
那个家,太空了。回去也没意思。
有时候他会想起夜市上看到的那一幕。沈青釉笑得那么开心。他好像很久没让她那么笑过了。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工资、奖金、房租、开销,像几座大山。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少,常常是各刷各的手机,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也许分开是迟早的事。他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周五晚上,赵铭又拉他出去。说是几个朋友小聚,绝对不提烦心事。
聚会地点是个小酒吧,不算闹腾。来了五六个人,都是熟脸孔。大家嘻嘻哈哈,喝酒玩骰子,果然很默契地没提沈青釉。
郗远喝得有点多,头昏脑胀地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在走廊拐角差点撞到人。
不好意思。他含糊地说了一句,抬头一看,愣住了。
对面站着的是林薇,沈青釉的闺蜜。以前经常一起吃饭玩闹,算挺熟的。
林薇看到他,表情也有点不自然。郗远……好巧。
嗯。巧。郗远点点头,想绕过去。
郗远。林薇叫住他,语气有些犹豫。你……还好吧
挺好。郗远扯出个笑。吃得好睡得好。
林薇看着他,眼神复杂。青釉她……
打住。郗远抬手打断她。别。千万别替她道歉或者解释什么的。没必要。
林薇叹了口气。我不是想替她解释。就是觉得……挺突然的。
郗远没说话,靠在墙上,摸出烟盒,想起这是室内,又塞了回去。
其实……林薇压低声音。他们认识没多久。家里介绍的。那男的她爸妈特别满意。
郗远哦了一声。门当户对,挺好。
林薇看了看他。你俩……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吵架了
没有。郗远回答得很快。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为我忘了买酱油。
林薇被噎了一下。那……
可能就是不爱了吧。郗远说得轻描淡写。嫌我穷,嫌我没出息,或者就是单纯腻了。都一样。
不是的。林薇下意识反驳。青釉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哪样的人郗远看着她,眼神有点冷。一声不响找好下家,通知我一声就结婚。这操作挺熟练啊。
林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低下头。总之……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郗远摆摆手。没事。都过去了。祝你玩得开心。
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回卡座。
聚会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赵铭喝趴了,郗远还算清醒,叫了代驾,先把赵铭塞车里。
等代驾的时候,林薇又走了过来。
郗远。
还有事郗远没看她,看着马路上的车流。
那个……林薇递过来一个小盒子。青釉之前放在我那里的。说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后来……那样了,我就忘了给你。今天正好碰到。
郗远愣了一下,接过那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包装得很仔细。
他捏着盒子,没说话。
代驾来了。郗远把盒子揣进兜里,扶着赵铭上车。
车上,赵铭睡得打呼。郗远看着窗外,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个小盒子。
回到家,他把赵扔沙发上,自己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拆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块手表。牌子不奢侈,但也不便宜,是他之前偶尔提过一嘴说好看的那款。下面还压着张卡片。
生日快乐,阿远。希望新的一岁,所有的奔波都有回报,所有的辛苦都有犒劳。少抽点烟,按时吃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落款是青釉。日期是一个多月前。
那时候,他们还在为买不买新沙发纠结。她还在抱怨他总把袜子乱扔。她还在睡前逼着他喝牛奶。
那时候,她已经在准备嫁给别人了。
郗远拿着那张卡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出来。笑得肩膀发抖,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算什么呢临终关怀分手礼物还是她良心不安的一点补偿
他把手表连同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和那只蠢兔子拖鞋作伴。
卡片他没扔,撕成了碎片,冲进了马桶。
水漩涡卷着那些碎片消失不见。像卷走过去三年所有的时光和承诺。
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点红,脸色不太好。
得振作点了。他对自己说。
为了一个不要你的女人要死要活,太跌份了,郗远。
4
第四章
郗远开始认真考虑换房子。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回忆,吸口气都带着沈青釉的味道,让他喘不过气。
他在网上看租房信息,联系中介。周末就去跑去看房。
过程不太顺利。不是价格太高,就是房子太破,要么离公司太远。看了好几套,都没满意的。
中介小哥跟他跑得腿细,忍不住问,哥,你原来那房子不是挺好的吗地段不错,价格也合适,干嘛非要换
郗远看着车窗外。分手了。原来跟女朋友一起租的。
中介小哥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同情。哦哦,理解理解。那是得换。触景生情嘛。
郗远没接话。
看完最后一套房,还是不满意。郗远有点烦躁,让中介小哥先走,自己随便逛逛。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以前常和沈青釉来的一个商业街。周末人多,熙熙攘攘。
他站在街口,有点恍惚。好像看到沈青釉拉着他的胳膊,兴奋地指着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说要去试试。
他甩甩头,把那幻象甩开。准备去地铁站回家。
一转身,差点又撞到人。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
沈青釉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那男人郗远在夜市见过一次,就是那个戴昂贵手表的海归。近距离看,更高一些,穿着休闲但看得出质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沈青釉看到他,脸色瞬间白了白,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挽着男人的胳膊。
郗远……她声音有点干。
真巧。郗远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位是男人开口了,声音温和,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沈青釉。
沈青釉抿了抿唇。这是我……朋友,郗远。她停顿的那一下,像根细针,扎了郗远一下。
郗远。这位是周屿。沈青釉的介绍简短得不能再短。
周屿伸出手,笑容得体。你好,常听青釉提起你。说你们是大学同学。
郗远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修长干净,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手。他慢吞吞地伸出手,跟对方碰了一下。常听提起怕是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我吧。
周屿的笑容不变。哪里。青釉说以前承蒙你照顾很多。
是啊。照顾得挺好。郗远语气平淡。照顾到她要跟你结婚了。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沈青釉的脸色更白了。郗远！
周屿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依旧维持着风度。他轻轻揽住沈青釉的肩膀。青釉选择我,是我的荣幸。他看向郗远。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以后大家见面还是朋友。
谁跟你朋友。郗远心里冷笑。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看着沈青釉。你东西都拿干净了吧我准备退租了。
拿干净了。沈青釉低声说。声音有点抖。
那就好。郗远点点头。行,不打扰二位逛街了。恭喜啊。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逃离什么瘟疫现场。
走出很远,他才放缓脚步,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手心有点汗。
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想揪着那个周屿的领子问,你他妈算老几想抓着沈青釉问,为什么
但他忍住了。
没必要。显得他多放不下似的。
他走进地铁站,混入拥挤的人流。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
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是沈青釉发来的。
对不起。刚才……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直接删了短信,没回复。
过了几分钟,又一条短信进来。
你别这样。周屿人挺好的,我们……
郗远直接拉黑了这个号码。
世界清静了。
他靠在冰冷的地铁车厢壁上,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桥归桥,路归路。
5
第五章
房子最后还是没换成。房东听说他要提前退租,扣押金扣得毫不手软。郗远算了一下,不划算。反正租约也只剩半年了,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找家政彻底打扫了一次卫生,把沈青釉残留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该扔的扔,该捐的捐。包括那张两人一起挑的沙发,他也挂网上便宜卖掉了,换了个新的单人沙发。
家里格局变了不少,看起来空旷又陌生。挺好。
他试着约过两个姑娘吃饭。朋友介绍的。一个话太多,一个太安静。都聊不到一块去。吃完饭就没了下文。
赵铭说他这是还没走出来,看谁都比不上沈青釉。
郗远骂他放屁。他就是单纯没兴趣。
工作倒是越来越忙。他接了个新项目,经常加班到深夜。累是累点,但充实,没时间胡思乱想。
偶尔,他会从共同朋友那里听到一点关于沈青釉婚礼筹备的消息。选了哪家酒店,定了什么风格的婚纱,拍了多贵的婚纱照。像听别人的故事,没什么真实感。
日子一天天过,离沈青釉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一天下班,郗远在公司楼下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青釉的母亲。
阿姨。郗远愣了一下,还是打了招呼。沈母以前对他挺不错的,经常叫他去家里吃饭。
小远。沈母看着他,表情有点局促不安。下班了
嗯。您怎么来了找我有事郗远心里有点猜测,但又不太确定。
阿姨想跟你聊聊。方便吗旁边有家咖啡馆。沈母指了指不远处。
郗远犹豫了一下。行。
两人在咖啡馆角落坐下。沈母点了杯红茶,郗远要了杯美式。
气氛有点尴尬。
阿姨,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郗远先开口。
沈母搓着手。小远啊……阿姨知道,青釉这件事,做得不对,伤你了。
郗远没说话,搅拌着咖啡。
她也是没办法。沈母叹了口气。家里这几年情况不好,她爸身体不行了,厂子效益越来越差,欠了不少债。周屿家里能帮上忙……那孩子对青釉也挺上心的……
郗远抬起头。所以,是为了钱
话不能这么说……沈母有点急。感情也是有的……
阿姨。郗远打断她。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您女儿嫁了个有钱人,能帮你们家渡过难关
沈母脸色变了变。小远,阿姨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郗远看着她。让我别恨她还是让我这个前男友包个红包祝福她
他语气有点冲,说完又有点后悔。跟长辈置什么气。
沈母眼圈有点红。阿姨就是觉得对不起你。青釉她……她心里也难受。那天回去哭了一晚上……
郗远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他深吸一口气。阿姨,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她选了这条路,好坏她自己承担。我没什么对不起的,也不用谁道歉。
他拿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这杯我请。阿姨,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远！沈母叫住他。
郗远停下脚步,没回头。
好好过日子。沈母的声音带着哽咽。
郗远没应,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他站在街边,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
原来是这样。欠债。家道中落。需要一个救世主。
他郗远显然不是那个救世主。他连自己那点房贷都还得抠抠搜搜。
原来不是不爱了。是爱不起。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反而更他妈难受了。
他拿出手机,把黑名单里那个号码拉了出来。盯着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说什么呢说我知道了,我不怪你还是说我愿意跟你一起还债
别搞笑了。她已经做了选择。
他删掉了那个号码。连同过去所有的聊天记录,所有的照片。
这一次,是彻底清了。
6
第六章
沈青釉婚礼那天,郗远关掉了手机。他背着相机,一个人去了郊区的水库。
天气很好,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水库边没什么人,只有几个钓鱼的老头。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风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味道,很舒服。
他拿出相机,对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偶尔飞过的水鸟,慢慢地拍。这是他大学时的爱好,后来工作忙,就荒废了。
镜头捕捉着光和影,世界在取景框里变得简单而纯粹。
他拍得很投入,忘了时间,忘了那些糟心事。
中午的时候,他吃了点自带的面包和水。靠在树下,眯了一会儿。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暖暖的。
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还是大学时候,他和沈青釉刚在一起没多久,跑去海边看日出。太阳跳出来的那一刻,沈青釉兴奋地大叫,搂着他的脖子又蹦又跳。他说要给她拍张照,她笑着躲闪,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眼睛亮得惊人。
醒来的时候,脸上有点湿。他抬手擦了一下,可能是出汗了。
他拿出手机,开了机。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多。
婚礼应该已经开始了吧。或者已经结束了。
短信和微信涌进来不少,大多是赵铭他们的,问他干嘛呢,没事吧。
他一条没回。
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谢谢。对不起。
没头没尾。但他知道是谁发的。
他看了几秒,删掉了短信。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拍了不少照片,心情意外地平静。
开车回城的路上,电台里放着老歌。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他跟着哼了两句。
回到市区,华灯初上。等红灯的时候,他看见路边一家婚纱店的橱窗里,模特穿着洁白的婚纱。
他看了一眼,然后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汇入车流。
没有停留。
日子就像翻书,一页页翻过去。
郗远还是住在那间房子里,只是越来越有他一个人的气息。游戏机的手柄换了新的,阳台上多了几盆好养活的多肉。他偶尔下厨,味道一般,但能喂饱自己。
工作上了轨道,项目很成功,升了职,加了薪。虽然还是买不起太大的房子,但至少经济宽裕了不少。
赵铭依旧咋咋呼呼,拉着他到处玩。他也试着接触过几个不同的女孩,有的吃了几顿饭,有的看了两场电影,最终都没了下文。不急,慢慢来。
时间是最好的橡皮擦,能模糊掉很多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
一年后的某天,他偶然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了周屿的名字。好像是家公司并购的消息,配图是周屿和另一个男人的握手照,意气风发。
他扫了一眼,就划过去了。没注意看具体内容,也不关心。
周末去超市采购,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拿完啤酒,转弯准备去零食区,差点撞上另一辆购物车。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抬头一看,愣住了。
推着对面购物车的,是沈青釉。她瘦了些,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素面朝天。车里坐着个小男孩,一岁多的样子,正在啃一包饼干。
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有点安静。
郗远先开口。好久不见。
沈青釉笑了笑,有点局促。好久不见。她低头对车里的小男孩说。饼干不能啃包装,乖。
小男孩咿咿呀呀,把饼干袋抓得更紧了。
你儿子郗远问。长得挺像你。
嗯。沈青釉摸摸孩子的头。像我就完了,希望像他爸爸聪明点。
语气很自然,带着点母亲特有的调侃。
郗远也笑了笑。一个人带孩子出来
他忙。沈青釉简短地说。眼神闪烁了一下。
郗远没再多问。过得怎么样
还行。老样子。沈青釉看着他。你呢听说你升职了。
消息挺灵通。郗远调侃了一句。
沈青釉低下头。偶尔……会听朋友提起。
两人又沉默了一下。购物车里的孩子不耐烦地哼哼起来。
那个……我该去结账了。孩子有点闹。沈青釉说。
好。郗远让开一步。
沈青釉推着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
郗远。
嗯
对不起。还有……谢谢。沈青釉的声音很轻。
郗远看着她,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沈青釉眼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她
quickly
低下头,嗯了一声,推着车快步走了。
郗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货架尽头。
他心里异常平静。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太多的怀念。
就像看了一场别人的电影,散场了,灯亮了,生活照旧。
他推着车,去零食区拿了两包薯片,是他自己喜欢的口味。
走到生鲜区,看到牛排不错,想着晚上可以煎一块,再开瓶啤酒。
日子嘛,就是这样。一天天过。
他拿出手机,给赵铭发了条微信。
晚上有空没上我家吃饭,煎牛排。
赵铭很快回复。
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远哥亲自下厨必须到！带酒不
带嘴就行。
郗远回了消息,把手机塞回兜里,推着车走向收银台。
窗外阳光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