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灵堂,刚被盖上白布。
最后一口气咽尽时,我听见沈砚礼撞开大门的声音。他的玄色官袍扫过门槛,带起的风掀动了我脚边的烛火,那双眼总是覆着薄冰的桃花眼,此刻红得像淬了血,在我眼前放大——他跪在我身边,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想碰我又不敢,只能死死攥着拳,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
阿绾……他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像被人用钝刀割着,你起来……我让你起来!
我想笑,血沫却先一步涌出来,糊了他半张脸。
起来个屁,起来做什么呢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还在脑子里嗡嗡响:【攻略任务失败,宿主林晚将永久滞留本世界。】
永久滞留。
这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把我最后一点念想烫成了灰。
我不是阿绾,我是林晚。二零二三年那个暴雨夜,我刚加完班,手里攥着半根没吃完的烤肠,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飞。再睁眼,就成了这具十五岁的身体——《京华权梦》里,那个追着摄政王沈砚礼跑,最后被他亲手赐死在天牢里的炮灰表妹沈绾。
系统说,我是时空管理局的第37号试验品,只要让沈砚礼的好感度达到100,就能回到我那个有外卖、有WiFi、有我妈熬的小米粥的世界。
书里的沈砚礼,三岁丧母,五岁被扔去瘴气弥漫的南疆,十五岁提着异母弟的人头回京,二十岁权倾朝野。朝堂上的人怕他怕得要死,后宫里的娘娘们咒他不得好死,可系统说,他有个死穴——缺爱。
你只要让他信你是真心对他,系统的机械音毫无起伏,比黄金还真。
真心
我摸着沈绾这具瘦得硌手的手腕,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怯懦的脸,只觉得荒谬。真心能换回家的机票吗不能。但沈砚礼的好感度能。
所以我演。
演一个温顺听话的表妹,演一个眼里只有他的痴傻姑娘,演一个能焐热他那颗冰疙瘩心的例外。毕竟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喝她熬的小米粥,我妹还藏着我的限量版手办,就连公司楼下那个总多放香菜的麻辣烫摊,此刻都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第一次见沈砚礼,是在沈府的祠堂。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站在供桌前,背影挺得像杆枪。祠堂里香烛味浓得呛人,族里的长辈们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他,指尖捻着三炷香,动作慢而稳,仿佛周遭的人都只是空气。
按系统给的剧本,我该怯生生地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发颤地叫他表叔。
我照做了。
他转过身。
那双眼睛比书里写的更深,瞳仁是纯黑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我的时候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像在掂量一件物品的成色。
沈大人说你在乡下养了几年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指尖的香灰落在青砖上,碎成粉末。
是。我低着头,用沈绾那副怯弱的语气答,劳表叔挂心。
哪个乡他追问,去年巡查南疆,或许路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主哪是在乡下养着,是被刻薄的舅母锁在柴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系统没给这段词,看来这位摄政王比书里写的更敏锐。
指节捏着裙摆,汗湿了一层。我想起原主记忆里,舅母总骂她跟你那死鬼娘一样,是清河县抛来的贱种——
回表叔,是清河县的柳溪村。我抬起头,睫毛故意颤了颤,村子小,表叔日理万机,定然是没留意的。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那目光像冰锥,差点刺穿我这层伪装。我后背的冷汗把中衣都洇湿了,才听见他嗯了一声,转身对着供桌:上香吧。
【目标好感度: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松了口气。第一关,总算没栽。
沈砚礼把我安置在府里最偏的汀兰水榭,说是清净,适合养身子。
说白了,就是把我当块无关紧要的石头,扔在角落不管了。头一个月,我只在府宴上见过他三次。
第一次,他被一群官员围着敬酒,目光扫过我时,像看团空气。
第二次,他和兵部尚书议边防事,我按剧本端着醒酒汤过去,刚走两步,就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我识趣地退了回去。
【目标好感度:-5。】
系统急了:宿主!你得主动点!再这样,入冬前你就得被按‘冲撞权贵’的罪名发回舅母家!
我当然知道。可沈砚礼这种人,见惯了阿谀奉承和刻意讨好,寻常手段怕是没用。
转机出现在七月流火天。
那天他从宫里回来,玄色朝服的袖口破了道口子,沾着点暗红的渍,像是血。管家跟在后面,脸白得像纸:王爷,太医已在偏厅候着了。
不必。他声音发沉,径直往书房去,不过是被御史台的老东西推搡了下。
我在廊下站着,手里端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系统说:机会!他与御史台政见不合,今日在朝堂上起了冲突,正是情绪缺口!
我跟着进了书房。
他正背对着我解朝服,动作猛地一顿,肩胛骨处的衣料洇开片深色。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谁让你来的
给表叔送碗绿豆汤。我把汤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他后背,天热,败败火。
他转过身,脸色比平时白了些,额角还带着薄汗。看到我时,眉峰皱了皱:汀兰水榭离这远,你怎么过来的
抄近路穿的花园。我拿起桌上的伤药——是原主母亲留下的,据说效果极好,表叔后背的伤,还是处理下吧。
他盯着我手里的药瓶,突然笑了,那笑意没到眼底:你倒是比我想的大胆。
我没接话,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朝服后摆。伤口比想象中深,皮肉翻着,沾着沙砾。
忍忍。我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他嘶了一声,却没动。
药粉遇血,泛起白沫。我用干净的棉布轻轻按了按,他忽然说:不怕我
怕。我实话实说,手里的动作没停,京城里的人都说,摄政王翻脸比翻书快。
那还敢碰我
因为表叔不会对我怎样。我系紧纱布,语气平静,若表叔真要罚我,当初就不会把我从舅母家接回来。
他没说话。等我收拾好药瓶转身,正对上他的目光。那双墨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没了审视,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圈涟漪。
【目标好感度:5。】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我心里毫无波澜。第一步,总算踩稳了。
从那天起,沈砚礼待我松了些。
他会让管家给汀兰水榭送些时新的果子,说是库房里堆着占地方;会在清晨练剑时,让下人喊我去旁边的石桌坐着,看他舞完一套剑法;甚至有次我被管库房的婆子刁难,他恰好路过,只淡淡地说汀兰水榭的东西,按主子份例来,那婆子脸都白了。
【目标好感度:10。】
【目标好感度:15。】
【目标好感度:20。】
数字涨得慢,却稳。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他处理公文到深夜,我就温着碗莲子羹守在书房外,他不叫,我绝不进去;他去军营巡查,我就提前打听好天气,在他出门时递上件浆洗好的披风,说军帐风大;他偶感风寒,我就搬个小凳坐在他院外,捧着本医书看,他问起,就说怕表叔夜里不适,我在这儿方便叫人。
我从不说敬,也不说念,只做些琐碎事,像檐角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往他的日子里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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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说:对,就是这样。他这种人,最忌急功近利,你越淡,他越上心。
我当然懂。在现代做销售那三年,见惯了客户的虚与委蛇,沈砚礼这点心思,不过是换了个朝代的欲擒故纵。
只是夜深人静时,坐在窗前看月亮,总会想起我妈。她总说,冬天的月亮看着冷,其实离人最近。可这里的月亮再圆,也照不亮回现代的路。我爸的绿萝该浇水了,我妹的月考成绩怕是又要被班主任找家长,还有我那篇没写完的策划案,老板怕是早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这些念想像根线,攥得我心口发紧。
沈砚礼许是看出了我的落寞。有天晚上,他处理完公务,竟来了汀兰水榭。
我正在灯下缝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原主的女红烂得要命,我只能凭着现代十字绣的底子瞎绣。荷包上是朵向日葵,我妈最喜欢的花。
还没睡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盏灯笼,暖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几分。
表叔。我赶紧放下针线,起身行礼。
他走进来,看了眼桌上的荷包,嘴角勾了勾:绣的什么像朵太阳。
是向日葵。我低头,声音故意放软,我娘说,这花跟着太阳转,看着就暖和。
这是我编的。原主的娘在她三岁时就没了,哪会说这些这是我妈常说的话,她总在阳台种满向日葵,说看着有奔头。
沈砚礼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过了会儿,他拿起桌上的荷包,指尖摩挲着歪歪扭扭的针脚:给我的
是……我假装不好意思,绣得不好,表叔别嫌弃。
他没说话,把荷包揣进了怀里,像揣了件稀世珍宝。
【目标好感度:30。】
系统的提示音让我愣了一下。就这一个破荷包加了10点
后来我才知道,沈砚礼的母亲,也喜欢向日葵。
原来再狠的人,心里也有块软的地方。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转眼就到了冬天。
沈砚礼对我的特殊,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以前见了我懒得打招呼的管事,现在见了会点头哈腰;那些原本对我冷嘲热讽的表姐妹,见了我也会挤出笑脸。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和沈砚礼之间,不过是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需要个真心待他的人填补空缺,我需要他的好感度换张回家的票。
冬至那天,沈砚礼回府很早。他没去书房,直接来了汀兰水榭。
我正在厨房忙活,给他做系统推荐的冬日暖心套餐——一碗羊肉汤,两碟小菜。原主的厨艺烂得要命,我只能凭着现代做饭的经验瞎琢磨,油星溅得手背上全是红点。
在做什么他走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
给表叔做碗羊肉汤。我擦了擦手,听下人说表叔今天在宫里冻着了。
他走到灶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突然说:我来吧。
我愣了一下,让开了位置。
他拿起勺子,动作不算熟练,却也不像生手。火光映在他脸上,把他平日里的冷硬都烤化了些。
小时候在南疆,冬天冷,就自己煮羊肉汤。他没回头,声音很轻,没什么调料,就放点盐,也觉得香。
我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自己的过去,像冰山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的嶙峋。
汤煮好了,他盛了一碗递给我:尝尝。
我接过来,吹了吹,喝了一口。膻味有点重,却带着种朴实的暖。
好喝。我说的是实话。
他笑了,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以后想吃,我给你做。
【目标好感度:50。】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我心里竟有了点异样。不是因为数字,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原来这尊冰雕,笑起来是暖的。
但也只是一瞬。我很快想起我妈做的萝卜排骨汤,比这好喝一百倍。
开春后,沈砚礼带我去了趟京郊的别院。
院子里种满了桃花,风吹过,落了我们满身。他站在桃树下,手里拿着支刚折的桃花,递给我:簪上。
我接过,插在发间。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阿绾,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等过了上元节,我就奏请陛下赐婚。
我心里咯噔一下。赐婚书里可没这段。
但系统提示音紧跟着响起:【目标好感度:70。距离任务完成仅剩30点!】
我压下心头的异样,笑着点头:全凭表叔做主。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接下来的日子,他待我越发不同。
他会把早朝时听到的趣闻讲给我听,会带着我去逛京城的庙会,会在我看书时,悄悄走过来,替我披上披风。甚至有次,他处理完政敌,满手血腥地回来,看到我时,竟先去洗了手,才敢碰我。
【目标好感度:80。】
【目标好感度:90。】
【目标好感度:98。】
数字一天天涨,我却越来越慌。离回家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沈砚礼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沉,像要把我吸进去。
那种眼神让我不安。我只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上元节那天,京城放花灯。沈砚礼带我去了护城河,两岸灯火璀璨,映得他的侧脸格外柔和。
他指着河里飘满的莲花灯,问我:阿绾,想要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最后一步了。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发颤,带着演练了无数次的羞怯和真诚:表叔,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一直陪着你。
他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像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
阿绾……他抓住我的手,握得很紧,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你说真的
嗯。我逼着自己点头,眼泪恰到好处地掉下来,表叔,我心悦你,很久了。
【目标好感度:100!攻略任务完成!】
【检测到宿主完成任务,启动回归程序,倒计时:72小时。】
系统的提示音像天籁。我看着沈砚礼那张写满幸福的脸,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看,男人,多好骗。
接下来的三天,沈砚礼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完。
他推掉了所有公务,整天陪着我。带我去逛庙会,给我买糖画;陪我去听戏,在我耳边讲剧情;晚上就在院子里点灯,教我下棋,虽然我总是悔棋。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像藏了整片星空。
阿绾,有天晚上,他抱着我坐在秋千上,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等赐婚的旨意下来,我们就搬去别院住,那里的桃花,比府里的好看。
好啊。我笑着回答,心里却在倒数:还有48小时,36小时,24小时……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叫个外卖,
pizza要加双倍芝士,奶茶要全糖加珍珠。
最后一天晚上,宫里突然传来急报,说皇帝病重,召沈砚礼即刻入宫。
他走的时候,天还没亮。临走前,他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声音带着未散的睡意:等我回来,带你去吃城南那家新开的胡饼,加双倍芝麻。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抓起披风快步出门,玄色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案上一张废纸,飘飘悠悠落在我脚边。纸上是他昨晚写的字,笔锋凌厉,却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像我绣在荷包上的那朵向日葵。
心脏没来由地跳了跳,我弯腰捡起纸,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地方,还有点温度。系统的倒计时在脑子里滴答作响:【距离回归还有18小时。】
18小时。足够我打包好这具身体里属于沈绾的一切,足够我和这个虚假的古代世界彻底切割。我翻出藏在床板下的现代硬币——那是我穿越时攥在手里的唯一念想,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把它塞进袖袋时,指腹蹭过布料下凸起的硬物,是沈砚礼昨天送我的银镯子,内侧刻着绾字。
我把镯子摘下来,放在梳妆盒最底层。这东西太沉,带着不属于我的温度,不适合带回我的世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府里开始有了动静。先是管家匆匆跑过,嘴里念叨着太医怎么还没到,接着是宫女们压低的啜泣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鸟。我推开窗,看见回廊尽头的灯笼还亮着,却没人去换烛火,光焰昏昏沉沉,像随时会灭。
系统的提示音突然炸响,尖锐得刺耳:【警告!检测到世界线剧烈波动!皇帝驾崩,回归通道强制关闭!】
什么我对着空气低吼,指尖掐进掌心,说好的72小时呢!
【当前世界线偏离原著核心剧情,时空管理局启动紧急熔断机制。宿主林晚,编号37,攻略任务判定失败。】机械音毫无感情,请准备接受永久滞留惩罚。
永久滞留。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天灵盖上。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妆镜,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映出我惨白的脸——那是沈绾的脸,苍白,怯懦,此刻却写满了不属于她的惊恐。
不可能……我抓住床柱,指节泛白,我完成任务了!好感度100!你们不能言而无信!
【任务完成度基于原著剧情线判定。皇帝驾崩导致摄政王沈砚礼提前掌控朝政,触发隐藏剧情‘权倾朝野’,与原设定‘病逝于三十岁’冲突。宿主行为间接导致剧情崩塌,任务结果作废。】
间接导致我不过是演了场戏,怎么就成了剧情崩塌的罪魁祸首窗外的哭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撒纸钱,白色的纸花飘进窗棂,落在我手背上,像只冰冷的蝴蝶。
我突然想起沈砚礼临走前的样子,他眼里的红血丝,他攥紧的拳,他说等我回来时喉结的滚动。原来那时他就知道了,知道宫里的不是病重,是驾崩的预兆。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给了我一个加双倍芝麻的胡饼承诺。
这傻子。
府里的钟敲了三下,沉闷得像砸在棺材板上。有人来敲门,是沈砚礼的贴身侍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表小姐,王爷让您……去前厅等着,新帝要下旨了。
新帝。原来这么快。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不是为沈砚礼,是为我自己——为我妈熬的小米粥,为我妹藏的手办,为公司楼下加双倍芝士的披萨。那些我触手可及的未来,突然变成了隔着生死的奢望。
我换了身素衣,走到前厅时,沈砚礼正站在香案前接旨。他穿着亲王蟒袍,腰杆挺得像枪,可我看见他握着圣旨的手在抖,指腹反复摩挲着摄政王三个字,像在确认什么。
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喊谢恩,他才猛地回神,屈膝跪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臣,领旨。
人群散去后,他径直朝我走来。阳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总是覆着薄冰的桃花眼,此刻像结了霜的湖。
阿绾,他开口,却没看我,目光落在香案上的烛火,宫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我低头盯着地面,青砖缝里还嵌着去年的桃瓣,已经发黑。
新帝年幼,太后让我辅政。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怕是没时间陪你去吃胡饼了。
我没接话。系统的提示音又响了,这次却不是警告,是冰冷的宣告:【永久滞留程序启动,宿主林晚身份信息录入本世界户籍系统。】
录入。像给牲口打烙印。
沈砚礼终于看向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像翻涌的墨:你之前说……心悦我,是真的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这张脸,我演过无数次温柔,扮过无数次羞怯,可此刻我只想告诉他真相。不是。我说,声音很稳,我接近你,对你好,全是为了回家。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任务目标。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针扎了的野兽,却没扑过来,只是后退一步,撞在香案上,供果滚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响。任务……目标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明黄色的圣旨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所以那些向日葵,那些羊肉汤,那些……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我逼着自己点头,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我根本不是沈绾,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电灯,有飞机,有你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我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属于这里。
他的脸一点点白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气。那你为什么……他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只是转身,踉跄着往书房走,玄色蟒袍拖在地上,像条濒死的蛇。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元节的花灯,他说想要什么都给你;想起冬至的灶台,他说以后想吃我给你做;想起桃树下,他把花簪插进我发间时,指尖的温度。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我眼睛疼。可我不能回头,回头就意味着永远困在这没有WiFi、没有外卖、没有我妈的世界里。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礼没再找过我。他搬进了皇宫,成了史书里会浓墨重彩描写的摄政王,每天处理奏折到深夜,传闻他性情越发暴戾,杖毙了三个写错字的小吏,又把弹劾他的御史贬去了南疆。
我被留在沈府,成了没人管的透明人。管家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差,宫女们见了我也懒得行礼,她们大概都知道,我是那个被摄政王厌弃的女人。
系统彻底没了声。我试过用硬币划开手腕,血流出来时,却看见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具身体被世界线绑定了,连死都由不得我。
有天夜里,我梦到我妈在厨房喊我,说萝卜排骨汤炖好了,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我扑过去想抱她,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惊醒时,枕巾全是湿的。
窗外的桃花落了,被风吹进院子,堆在墙角,像堆碎掉的阳光。我捡起一片花瓣,突然明白沈砚礼为什么喜欢向日葵了——那花永远朝着太阳,可我们这些被困在阴影里的人,连抬头看太阳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三个月后,沈砚礼回府了。他穿着紫色蟒袍,玉带束腰,比以前更高,也更冷。路过我院子时,他停下脚步,却没进来,只是站在桃树下,背对着我。
宫里的梅花开了。他说,声音像结了冰,比你绣的向日葵好看。
我没说话。
我让人在别院种了满院的梅树,他又说,以后……不会再有人逼你绣向日葵了。
脚步声渐远时,我听见他低声说:林晚,我不怪你。
我捂住脸,终于哭出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不是沈绾,知道我心里装着另一个世界。可他还是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给了我一场虚假的温柔,最后又亲手推开我,让我在这陌生的古代里,至少能活得不那么难堪。
可这难堪,是我自找的。我以为攻略只是场交易,却忘了人心不是数字,真心不是剧本。沈砚礼用他的方式,给了我100分的好感,我却连一句坦诚的告别,都吝啬给他。
秋末的时候,我搬到了京郊的别院。这里没有桃花,只有沈砚礼种的梅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无数只伸向云端的手。管家说,摄政王下令,每月给我送足够的银钱,没人会来打扰我。
我在院子里种了片向日葵,种子是从沈府带来的,是我当初为了骗好感度,特意让人寻来的。它们长出来时,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如我妈种的好看,可每天早上,还是会固执地朝着太阳转。
有天浇水时,我发现花丛里藏着个荷包,针脚歪歪扭扭,上面绣着朵丑丑的向日葵——是我送给沈砚礼的那个。荷包里塞着张纸条,字迹凌厉,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太阳,旁边写着:胡饼铺还在,芝麻管够。
我蹲在地里,看着那张纸,突然想起沈砚礼笑起来的样子,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原来这场戏里,入戏的从来不止我一个。
系统说我任务失败,可我看着眼前的向日葵,突然觉得,或许我得到的,比回家更复杂的东西。它不是外卖披萨的芝士香,不是WiFi信号的稳定频率,是沈砚礼眼里的霜,是梅树枝桠的冷,是这个虚假世界里,唯一真实过的温度。
只是这温度太沉,沉得我再也带不走,也忘不掉。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梅花开了。我站在花树下,看着雪花落在花瓣上,慢慢融化成水。远处传来马蹄声,管家说摄政王南巡回来了,路过别院,问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
我摸了摸袖袋里的现代硬币,边缘依旧发亮。然后摇了摇头,对管家说:告诉王爷,就说向日葵谢了,等明年开春,再请他来吃新摘的瓜子。
马蹄声停顿了片刻,然后渐渐远去。我知道,沈砚礼懂了。
有些世界,你回不去;有些人,你欠的温柔,得用剩下的一辈子来还。哪怕这一辈子,是被强加的,是漫长的,可只要向日葵还会朝着太阳转,只要梅花开了又谢,日子就总能往下过。
毕竟,活着,本身就是场没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