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是个吃播。
一米五的个子,一百八的体重。
她活着的时候,网友们都说我是为了钱才和她在一起的。
她总是细声细语地和大家解释：不是的,我们是真心相爱。
现在她死了。
好友打来电话,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笑着说：是啊,可真不容易。
1
认识我老婆以前,我是个捞男。
就是那种专门靠甜言蜜语哄女人为我花钱的人。
我农村出身,家里穷没钱读书,初中毕业之后,就一个人进了城里打工。
也是运气好,在酒吧端盘子的第二年,遇见一个出手阔绰的女老板,签进了她名下的一家MCN公司。
签约前的那个晚上,我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了,激动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我穿上行李箱里最干净的短袖,一路看着手机地图找过去。
终点是一栋像电视剧里那样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我走进去,坐电梯到15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忐忑不安地将女老板给我的那张名片放到前台面前。
你好。我紧张地对她说：是章总让我来的。
已经是下午了,但前台小妹看起来像才刚刚上班,正睡眼惺忪地对着手里的小镜子补妆。
她瞥了眼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声音凉凉地说：去1502等着吧。
她连我的名字都没问。
我诚惶诚恐地对她道谢,转身。
没走两步路,又折回来。
不好意思,请问1502怎么走
右边。
那门好像是锁着的。
旁边不是有个按钮吗按一下就开了。她不耐烦了,没见过电子门吗
我脑袋轰的一下,脸顿时红起来,点头哈腰地跟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之前没见过这个……
她打断我,好了,赶紧去吧。
接着又拿起小镜子。
到了她说的1502房间,我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儿。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外形。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穿的比我好看,身上的气质也比我更落落大方。
等了会儿,一个负责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
团播跳舞,不露脸,动作简单,不需要舞蹈基础。一天10小时,一小时十五块,没有礼物和打赏就没有提成,干不干
没人说话。
我向四周看了看,第一个举起了手。
负责人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名字
我怯怯地说：李河水。
他皱起眉,笔尖悬在纸面上几秒,然后又重重落下。
太土了,以后你就叫小水。
我走出那栋大楼时,太阳仍然很大,我用手挡住眼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哪里有什么明星梦
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自始至终都只是别人故事里可以被重复替换的耗材。
2
后面公司一共招了八个男孩子,五个一组轮换跳舞。
轮换的是C位,像我这种边边角角,要实打实的跳足十个小时才行。
有时候实在太累了,我会用打折券点一杯三块钱的蜜雪冰城。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我老婆。
她是送外卖的,一米五的个子,骑着一个她伸腿都够不着地的电动车,每天大街小巷的奔波。
有好几次,都是她负责送我的外卖。
我们从没说过话,但时间久了,总感觉我们之间滋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一次,
我拿外卖的时候,她开口了。
你在这儿上班吗
她的声音从蒙面口罩下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一点艳羡,应该能挣很多钱吧。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傻站在那儿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蹦出一句,还行。
想起主管之前批评我木讷,又鼓足勇气把我们直播间的名字告诉了她。
声音细若蚊蚋地说：有空可以去支持一下。
好啊。她爽快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长长的睫毛在安全头盔下扑闪。
当天晚上的团播,我破天荒地收到了三块钱的打赏。
钱不多,但因为我们直播间本来也人气不高,主管还是让我站到C位感谢了一下刷礼物的老板。
我特意看了一下那个用户的名字。
蜜雪冰城专送员。
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当天晚上,我们就加上了好友。
我告诉她我叫李河水。
她说：这个名字很好听呀,你家附近是不是有条小河
我愣了一下,慢慢地打字问她：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土吗
她很快回消息过来：怎么会！总比什么建国、志刚,大伟强吧！
末尾还附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我忍不住被她逗笑,又打字问：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乔贝,珍珠宝贝的贝！
后来我才知道她家住在一个小渔村里。
她的贝才不是什么珍珠宝贝的贝。
就是那种沙滩上普普通通的烂贝壳。
脚一踩,就碎了。
3
聊了几天后,我老婆约我出来吃饭。
我看着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下,拒绝道,算了,晚上还要上班。
她说：那就出来吃早饭吧！
接着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我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几秒,笨拙地点开之前收藏的表情列表,从里面挑了一个还算可爱的OK回给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婆的真容。
不是很好看,但也不丑,白净的皮肤上散落着几颗小小的雀斑。
摘下口罩后我才发现她其实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像天上的月亮。
我们去了一家小笼包店。
她推荐的,她说附近的早餐店里只有这家干净又好吃。
我吃了八个小笼包,她一个人吃了十六个小笼包加上两个茶鸡蛋和一碗粥。
我看呆了。
她摸了摸肚子,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天生饭量大——这顿我请！
我看着她鼻尖沁出的小小汗珠和嘴角露出的虎牙。
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狼狈地错开视线,声音低沉地说：第一次吃饭,哪能让你请,还是我来吧。
她愣了一下,笑得更明媚了。
3
我下班晚,她下班早,后来我们时常约着一起吃早餐。
时间久了,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一次,
她在送外卖的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
万幸没有大碍,只是右腿骨折,需要在家静养。
她失去了收入来源,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低落。
她跟我说：河水,我要搬走了,这里的房租太贵,我没办法负担了。
我看着她的苍白消瘦的脸,忍不住说出了一直盘旋在胸口的话。
你别走……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她明显有些吃惊,说：你是说同居吗可是……是以什么身份呢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剩下的话也水到渠成,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嫁给我吧贝贝。我们一起过日子好吗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一句无比真诚的话。
没想到后面吵架的时候会被她哭着拿出来指责我。
她说：李河水,你求婚的时候连句爱我都没有说过！
没彩礼、没车、没房、没钻戒！一句一起过日子我就嫁给了你,你把我当什么廉价的保姆吗
我真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你！
4
和我老婆结婚后没多久,我失业了。
直播间业绩不景气,跳出点名气的都走了,剩我们几个扛不起大局的,跳一晚上在线观众的数量还不到10个。
气得老板直接把我们几个人全裁了。
这下好了,原本还想养我老婆,现在变成我们两个人一起家里蹲了。
和老婆愁眉苦脸对坐了半个晚上,我说：要不我去送外卖吧。
她说：那怎么行送外卖太辛苦了。
我说：你都能做,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第二天我就骑上了我老婆的小电驴,开始大街小巷地送外卖。
一开始做,业务不太熟练,一天里难免有几单被退货。
我就拎回来给我老婆吃。
她也不嫌弃,我拿回来什么她吃什么。
一边吃还一边小声骂着退单的人。
她说：老公,你别担心,等过几天我就好了,到时候和你一起去送外卖。
说着一口咬掉半个鸡蛋,吃的干净又迅疾。
像远古时代的雌性霸王龙。
我盯着她看,忽然说：老婆,要不然你去当吃播吧。
啊她愣住了。
去当吃播吧。我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觉得你能行。
那时候吃播这个行业还没有现在这么饱和。
老婆的第一条视频是在我们的小出租屋里拍的,拍摄器材是一个用了三年,时不时就闪退发烫的杂牌手机。
万幸拍那条视频的时候它没闪退。
老婆吃了两屉小笼包,一碗胡辣汤,一个煎饼果子和一份猪肉玉米煎饺。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拍完那条视频,老婆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满脸忧愁地问我,要是没人看可怎么办
别想这些。我告诉她：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反正你本身饭量就大,拍不拍视频都要吃这么多。
她气鼓鼓地用拳头捶了我一下,转眼又笑呵呵地瘫倒在床上,满足地感叹：老公,这家煎饼果子可真好吃,我明天还想吃。
我们最开始拍的几条视频都没什么起色。
后来有一条吃麻辣烫的视频莫名其妙地上了热门。
一个小时内点赞量就到了一万。
我和老婆挑了一家价格很贵平时舍不得去的自助餐厅庆祝,并把庆祝的过程拍成了下一期视频。
题目是老婆想的,叫挑战让自助餐厅老板后悔。
这次的点赞量突破了十万。
陆陆续续有品牌方找了过来,希望我们能在视频中替他们打广告。
给出的价格是我和老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那天晚上,我和老婆骑着自行车,拿着两瓶啤酒去跨海大桥边喝了个通宵。
像两个神经病一样,一边笑一边怪叫。
老婆说：老公,我以后给你买个大别墅！
我说：一个能够吗,起码买一排！
她说：还要买奔驰、法拉利、劳斯莱斯。
我说：还有房车、直升飞机和大邮轮。
我们傻笑着,她脸色红润,一双眼睛被醉意熏得发亮。
她轻轻靠在我肩上说：老公,我今天很开心。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肯定会的。
那时我还不知道,平淡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频繁的大悲或者大喜——反而意味着生活正在濒临崩溃。
5
自媒体做出一点成绩后,我们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
拍摄器材也从时不时闪退的小手机变成了更专业的设备。
但视频的流量却并没有随着我们投入的增加而变好。
甚至因为做吃播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流量反而不如以前。
我和老婆都是普通人,没有出色的颜值,也没钱去买那些稀奇古怪的食材。
甚至在直播的时候唠嗑也不如别人嘴皮子利索。
我们只会吃,也只能吃。
很快,老婆直播间的人数就掉到了从前的一半。
她焦虑的不行,整夜整夜地哀声叹气,头发大把地掉。
我劝她,实在不行就别干了,反正也挣到了一些钱,我们回老家置办个房产,再随便做点什么,也能活得不错。
不行！她厉声打断我,眼睛里有种执拗的光,凭什么他们能行我就不行李河水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从前她温温柔柔地叫我河水,现在她在直播间里称呼我为那谁,直播间外叫我李河水。
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我嘴巴张合了一下,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我知道我的缺点。
木讷、懦弱,没有主见。
老婆在各方面都比我强得多。
或许我确实不该用我的想法来干涉她的决定。
那天晚上,老婆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研究。
第二天,我被厨房的异响吵醒。
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五点。
循声过去,看见老婆披头散发地站在厨房中央,好像一宿没睡,面前的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拳头大的红烧肉,她做了整整五十块。
你疯了吗我站在厨房门口,一股不可置信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你做这么多肉给谁吃
我吃。她面无表情地端了一盆肉出去,路过我时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不帮忙也别挡路。
我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地化好了妆,精神饱满、带着夸张的微笑打开了摄像头。
宝宝们好,好久不见啦！今天我们来吃五十块红烧肉。
简单的寒暄过后,她掏出一个小计时器放在旁边,按下开始。
然后像猪一样,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那堆肉。
酥烂的肥肉从她带着塑料手套的指缝间簌簌落下,像极了飞蛾振翅时落下的鳞粉。
我看不下去了,强烈的反胃感让我忍不住干呕。在发出异响之前,我默默转身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
……
这期视频让老婆账号的点赞量达到了新高。
其他吃播也争先恐后地开始模仿。
老婆尝到了甜头,又紧跟着推出了100个蒸饺,一整只烤全羊,十个大肘子,20块大肥肉……系列视频。
很快,她的粉丝数量就达到了惊人的四百万。
干这行的,贪欲会随着胃容量一起上涨。
老婆越吃越多,为了控制体重,她在网上买了一根长长的管子。
一开始她是直播结束后再去催吐。
随着她直播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不得不每两三个小时就去厕所解决一下。
我作为她的小助理,平时会帮她对接商家和处理售后。
但当她去厕所的时候,我也会以老公的身份上去帮她吃一会儿。
我不是大胃王,吃不了太多东西。
每次上去后,屏幕上都是一片污言秽语。
主播去哪儿了
你张不开嘴吗
能不能吃快点,吃大口点。
让你媳妇儿这么吃你自己不觉得窝囊吗
娶了个猪回家是什么感觉
等我老婆回来后,屏幕上的话就变成：
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时候全被你老公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你是不是医院病房的vip客户
吃吧,跟猪一样,等吃死了你老公刚好拿钱再找一个。
饿死鬼投胎！
……
没人能对恶评无动于衷。
最开始下播后,我老婆总会背着我偷偷哭上一会儿。
我看见她这样子,心里压着一股火儿,第二天直播的时候,我当场跟那些人吵了起来。
结果就是直播间被封了一周。
很多我们对接的商家都来找我们要个说法。
老婆很生气,指着我鼻子吼道：他们骂就让他们骂啊,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吵现在挣不到钱了,你开心了
我不可思议地反问：难道为了钱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老婆冷笑道：是你在直播间跳舞有尊严还是我去送外卖有尊严这一周零零碎碎全加起来我损失了七十万,咱俩谁的尊严能值七十万
不想让自己老婆挨骂,那你倒是出去挣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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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气得手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俩冷战了三天,第三天,老婆端着一碗炖排骨走进书房,她将排骨放在我面前,和我肉贴肉地坐着。
娇声娇气地说：老公,我错了,别生我气了好吗
我直播不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小家吗之前你看了好几次的那个什么5090显卡我给你买回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回来帮我直播吧,没有你我真的手忙脚乱的。
我盯着她苍白浮肿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亲了亲她的额角。
是因为爱还是那张5090。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6
虽然有管子的帮助,但老婆的体重还是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很快她的体重就来到了恐怖的一百八十斤。
一米五的个子,一百八十斤的体重。
她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变成了两条不透光的缝,现在她晚上睡觉会打鼾,站起来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踝。
那时候流行收徒弟。
为了减轻负担,也为了进一步引流,她也像其他吃播一样收了几个女徒弟。
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已婚女性,还有一个是刚满二十一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眼神怯怯的,嫩得像春天刚摘下来的小葱。
轻轻掐一下,就有翠绿的汁液顺着指甲流下。、
我对小姑娘没意思。
只是有些感慨,要知道老婆今年其实也才二十四岁,但已经因为常年熬夜和不规律的饮食导致皮肤粗糙蜡黄,眼袋明显。
为了给她们提供一个住的地方,老婆退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去郊区租了一个更大的别墅。
我们夫妻住三楼,徒弟们和厨子住二楼,一楼用来选品和直播。
收了徒弟后,直播间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加热闹。
闲言碎语也翻了几倍。
小徒弟好漂亮。
主播,感觉你老公和小徒弟眉来眼去的。
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赌五毛钱的,这小徒弟早和她老公勾搭在一起了。
老婆好像没看见这些评论,神色不变地从红油火锅里捞着刚下进去的海鲜和羊肉,笑眯眯地让大家帮忙点赞。
这场直播结束后,小徒弟脸色苍白,哭啼啼地来找老婆。
师父,我真的没有！都是他们乱说的。
老婆安抚道：你放心,我肯定相信你。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你和李河水之间有没有事我还不知道吗
她话音一转,再说了,李河水就算有这个贼心,他硬的起来么
乔贝！我将手机重重按在桌上,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卸妆,哎呀,你急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
湿巾一点一点擦去了她唇上残余的口红,露出寡淡暗沉的唇色。
她嘴角前几天长了一个透明的水泡,现在那个泡破了,周围是一圈恶心的脓黄。
她对小徒弟说：不过这几天下来,我确实觉得你比较内向,不太适合直播,等这个月做完你就回去吧。
顿了顿,她又面含慈悲地道：车费我会给你报的。
7
小徒弟离开了我们的房间。
我满心烦躁,坐了一会儿,索性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水汽氤氲中,一坨移动的巨大肉山出现在我面前。
我被吓了一跳,险些在浴室中摔倒。
好在老婆没有看清我的神色。
她伸出两条手臂抱着我的腰,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胸口。
老公,我们好久没那个了。
我垂眸看着她稀疏的发顶,缓缓、缓缓地吐出胸口那股郁气。
我推开她,把水流开大,冲走身上残余的泡沫。
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李河水,你什么意思
没办法,乔贝。我说：你说得对,我确实硬不起来。
她幽幽地问道：是对所有人都不行,还是只对我不行
不知道。我说：没试过别人。
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话要说,我转身欲走。
手指刚放上门把手,一个肥皂盒从身后飞来,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后脑。
李河水,你他妈的装什么清高！她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尖叫,为了这个家,我累死累活,把自己吃成了这个鬼样子,你呢你除了每天刷刷手机玩玩电脑外,你还做了什么让你当个客服你都当不明白！现在还要花我的钱,泡我的徒弟,你是不是就像那些评论里说的等着我死后另娶啊！
我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用力到发白,忍耐地说：乔贝,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对你的徒弟没想法,你不用这样小题大做。
她讥笑道：没想法你确实没睡她。但她穿吊带上下楼梯的时候,你有没有多看她一眼她收拾桌子碰到你的时候,你敢说你没有心跳加速一下
我哑然。
有吗
确实有。
但那是生理反应,天性使然,我控制不住。
你说我还爱不爱乔贝
还爱,但确实也没有当初那么爱了。
浴室的水汽慢慢散去,她站在那头,我站在这头。隔着一个房间,我们坦诚相见,清晰地将彼此的身影映入眼底。
突然,她抬起手,瑟缩地遮了一下自己。
在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重锤击打,感到无比难过。
乔贝。我轻轻地问她：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你当初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她沉默片刻,说：我会。
我一定会,肯定会,绝对会！
她高昂的声音慢慢落下,里面充满了厌倦疲惫,她说：李河水,我讨厌死被别人操纵的人生了。
起码做这个,我是自由的。
我点点头,说：好。
乔贝,我们离婚吧。
我像当初求婚时那样郑重地说：我愿意净身出户。
8
离婚冷静期,我卸载了所有自媒体,打包行李,搬出了那栋别墅。
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年乔贝确实给我买了不少好东西。
我打电话问她：这些要还给你吗
她冷笑说：不用了,我想我未来的男友也不想用别人用剩下的东西。
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我默然片刻,收起手机。
从前一同跳舞的同事听说了我们离婚的消息,特地打来电话。
你傻不傻那样一个富婆,我求都求不来,你离婚就算了,竟然还净身出户。
也不算净身出户。我说：我带走了我这几年的工资。
这些年给乔贝做小助理,她每月会给我两万块钱。
我平时没什么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这些工资攒到现在也算是一笔巨款。
虽然比不上乔贝就是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每场直播都要讲好几遍你们离婚的事,人气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那不是很好吗我笑着说：说不定哪天我也开个账号,一鸡多吃,也赚他个盆满钵满。
开玩笑的。
我并不适合做自媒体,也不太适合做生意。
我准备把这些钱拿出一部分来买一辆车跑网约车,另一部分就放在银行里存着。
虽然发不了财,但应该也能过的下去。
总比当年跳舞的时候要好。
我这样打算着,在网上挑了半个月的车,正准备订下那天,我在4S店里接到了乔贝大徒弟打来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失真的古怪。
李哥,师父死了。
我好像没听清,点开了外放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才有啜泣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师父早上洗澡的时候脚滑摔倒了……我俩昨晚睡得太晚,早上什么也没听见……等到发现的时候师父人已经没了。
李哥,你快点来医院吧。
我以为我会悲伤、崩溃、大哭。
但什么也没有。
那一瞬间,我的情绪平静得像一片荒漠。
我想,也许我真的不爱乔贝。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我又打开手机,下回了自媒体。
乔贝的账号里最新一条还是她的吃饭视频,视频里的她看着比我离开时又胖了不少,视频下面的评论区已经不堪入目。
卧槽,听说这个人吃死了,真的假的
保真,刚从徒弟的账号过来,俩徒弟都发视频了。
不是三个吗什么时候变成俩了
听说第三个被抓到和老公有一腿,早赶走了。
啧啧,这下好了,离婚证还没下来,财产全留给出轨老公了。
所以说这么拼命干嘛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
我没再继续看了。
我处理了乔贝的后事,顺便和她的两个徒弟解除了合约。
有律师联系上我,说乔贝生前立了遗嘱,受益人是我。
太好了。
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去墓园给她挑一块好看的墓地。
工作人员问：墓碑上刻什么
我说：妻子乔贝。
她略微讶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平静的丈夫。
我解释道：我不爱她,我们本来就正在走离婚手续。
她眼神里多了份鄙夷,您倒也没必要和我解释。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你说得对。
我一个人搬回了那栋别墅。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一楼的样品箱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走上三楼,到我们的卧室里看了看。
这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我的东西,所以显得有些空旷。
乔贝这几年忙着直播,并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
我倒是送给过她几件礼物。
送包,她看了一眼就扔进角落,说自己没时间背。
送化妆品,她抱怨广告商给的样品多的用都用不完。
送衣服,她说她太胖了,穿上也不好看。
后来我就没送过她礼物了。
乔贝好像也不在意这件事。
她真的不在意吗
我再也没办法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当初的那个出租屋。
乔贝端着一盆红烧肉,小心翼翼地从那个狭小的厨房里走出来。
我伸手去抓,手刚一碰到她,她整个人就如同烟雾般消散了。
乔贝。
乔贝！
9
我心里有点责怪乔贝。
她要是早点走,我必定痛心疾首,替她流尽眼泪。
她要是晚点走,我和她离婚证已领,法律层面上毫无干系,也可以潇洒不管。
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走。
让我难过也难过不起来,潇洒也潇洒不起来。
整个人像是连吃了三大块肥肉,有一种钝钝的眩晕感。
之前的同事又打来电话,羡慕道：可以啊你,肥猪老婆死了,自己还继承了那么一大笔的遗产。
我笑着说：对啊,我真是太幸运了。到时候重新娶个老婆,生个孩子,人生简直不要太美好。
他叹息：我可真羡慕你,一下子少奋斗了不知道多少年。
又道：她之前那两个徒弟现在直播做的风生水起,每天在直播间里讲你们俩的八卦,控诉你的冷酷无情。
我问：听的人多吗
可不少,我看每天都有两三万人,你现在简直是互联网的老鼠,当代陈世美。
我唔了一声,说：那还挺好。
挺好,还有人记得乔贝。
他可能有点无语,闲扯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我和他的对话就被剪辑放到了网上。
他也因此涨了几千个粉丝。
我并不在意,只是拉黑了那个号码,从此不再和他联系。
在别墅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别墅的主人前来找我。
他说：你看你老婆死在这了,我这里后续也不好出租,要不然你直接把房子买下来我算你便宜点。
我说：好,你开个价。
他报了一个比市场价略高的价格。
我爽快地和他签订了合同。
将乔贝留给我的遗产花了个干净。
等这件事渐渐平息,互联网上鲜少有人再提起乔贝时。
我登上乔贝的账号,坐在和她之前相同的位置,打开了直播。
大家好,我是乔贝的老公。
很高兴隔了这么久之后再次见到你们。
10
评论炸开了花。
卧槽,什么情况,死人诈尸
看清楚点,这不是贝贝南瓜最爱吃,是她的那个白眼狼老公。
你怎么有脸用贝贝的账号直播你心里不觉得羞愧吗
渣男,死人的钱花的开心吗
穷疯了吗这种钱也要捞
我无视那些评论,微笑着向摄像头展示了我今天的食材。
大家好,今天给大家表演一口气吃五十块红烧肉。
我戴上手套,像一个三天没吃过饭的人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下第一块肉。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吃到第十五块的时候,我的直播间因为有人举报被官方封掉了。
但没关系。
我对着漆黑的屏幕,吃了吐,吐了吃,还是笑着把剩下的三十五块肉吃完了。
然后对着虚空轻轻道：乔贝你看,我其实也是能吃这么多的。
第二次直播,我吃了一百个蒸饺。
第三次是一整只烤全羊。
第四次是十个肘子。
……
我终于长胖了一些。
我来到浴室乔贝当初摔倒的位置躺下,心里想着是不是等体重吃到三百斤后,我就能知道我老婆当初躺在这里时的感受了。
可是吃到二百三十斤的时候,我的体重不动了。
无论吃了吐,吐了吃多少东西,我的体重顽固地停在了二百三十这个数字,不再有半点浮动。
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乔贝当初在想什么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悲伤。
像一个站在木板上航行的水手,在这一秒终于掉进了浪里。
大海席卷了我,淹没了我,汹涌的巨浪将我连头拍下,苦涩的海水倒灌入肺,呛得我泪流满面,动弹不得。
可是我的眼泪在海水里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最后完整地看完了乔贝的每一个视频后,彻底注销了乔贝的账号。
拿着刀,一步一步地走进浴室。
我累了。
等再次见到我老婆时,我要跟她说：
你好乔贝,你的贝是珍珠宝贝的贝。
你是李河水的珍珠宝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