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资考场我绑定满分系统时,以为人生即将开挂。
交卷铃声响起那刻,系统突然尖叫:警报!宿主实际答题卡空白!
我猛然惊醒,发现前桌考生正用怜悯眼神看我流口水的答题纸。
窗外暴雨如注,监考老师慌忙跑出去抢运手机袋——可惜晚了一步。
校长室裏我们举着泡水的手机要求赔偿,领导微笑推过登记表:
可以赔,但需要承认是你们自己坚持要把手机放外面的。
表格最下方藏着一行小字:自愿放弃追诉权。
---
意识回笼的瞬间,先于视野清晰起来的,是鼻腔里劣质消毒水混杂着老旧木头桌椅的陈腐气味。
林薇猛地抬起头,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
额角黏腻,一道凉丝丝的口水正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牵连到桌面上那团被胳膊肘压得皱巴巴的答题卡上。她慌忙去擦,手指蹭过纸张,发出粗糙的沙沙声。
不对。
梦境里那宏大而清晰的机械音似乎还在颅腔内嗡嗡回响——满分系统已绑定,知识灌输启动——那感觉真实得可怕,每一个知识点都像镌刻进了灵魂深处,下笔如有神助,行云流水……
可眼前,选择题大半空白,简答题的答题区域只有几行鬼画符,论述题更是干净得能照出她此刻惨白的脸。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从前方传来。
林薇抬眼,正对上前座男生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那眼神复杂,掺杂着一丝没掩饰好的怜悯,还有几分考试尾声常见的焦躁。他迅速转回头,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和一对微微发红的耳廓。
火辣辣的羞耻感瞬间爬满了林薇的脊背。
叮铃铃——!
刺耳的交卷铃声炸响,像是给她这场荒唐白日梦敲下的休止符。考场里瞬间骚动起来,桌椅拖拉,混杂着如释重负的叹息和几声懊恼的低呼。
好了,停笔!再写按作弊处理!监考老师沙哑地喊着,声音透着一股疲惫。
就在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黄昏的那种暗,是浓墨般的乌云骤然压垮了天空。紧接着,巨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白色的水汽几乎立刻弥漫开来,吞噬了整栋教学楼。
所有人都在座位上静静等待。屋外电闪雷鸣,压抑的气氛逐渐弥漫在教室中。考场老师按规定核对信息,将考卷,答题卡,草稿纸,垫板,分别整理好。
哎呀!手机!一个女监考老师突然失声惊叫,一把推开了手边的保温杯,学生的手机!都还在外面廊下的那个保管袋里!
她这么一喊,另一个男老师也反应过来,脸色唰地变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门口。
考场里顿时乱成一团。交完卷的学生们挤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外看。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也随着人流挤到门边。
走廊已经淹了。狂风卷着雨水疯狂地泼洒进来,在地上积起一层晃动的水膜。那个原本挂在廊下挂钩上的巨大透明塑料手机袋,此刻正被那个男老师手忙脚乱地从汹涌的雨幕里抢回来,滴滴答答淌着水,像刚被打捞起来的溺水者。
袋子被放在室内一张桌子上,透明塑料皮下,五颜六色的手机清晰可见。每一只,都浸泡在了一层晃动着的水里。屏幕是黑的,无论怎么按,都没有一丝光亮。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在人群中蔓延,只有窗外暴雨的咆哮格外刺耳。
我的手机!六千多买的!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扑过去颤抖着拿起自己那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用力按着开机键,屏幕却依旧漆黑一片。
我的也是!
全泡水了!这怎么办啊!
不是说会保管好吗怎么放露天啊!
焦虑和愤怒像汽油遇上了火星,轰地炸开。林薇挤过去,指尖发冷,在那一堆湿淋淋、冷冰冰的手机里扒拉出了自己的那台。旧机型,用了三年,屏幕角落本来就有裂痕,此刻,裂痕里渗着水珠,无论她怎么尝试,它都像一块沉默的砖头。
冰冷的绝望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脏。
·
校长办公室门口挤满了人,刚考完试的学生们浑身还带着湿气,情绪激动。空气闷热而潮湿,弥漫着一股雨水、汗水和愤怒混合的味道。
必须给个说法!
赔偿!我们的手机都坏了!
道歉!你们工作怎么做的!
办公室门开了,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手里拿着一叠表格。同学们,安静,安静一下!情况我们了解了,学校非常重视。大家别急,一个个来登记。
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学生们互相看着,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林薇被裹在人群里,填了一张又一张表格,姓名、学号、手机型号、购买价格……写下的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那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所有的表格最终被收拢起来,递到了那位始终面带微笑的领导手里。
他粗略翻了翻,点点头,然后从旁边拿过另一份截然不同的表格,推给为首的几个学生。那纸张更厚,印刷更精致。
好的,登记好的同学,再来签一下这个。他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在分发奖学金申请表,签了这个,我们这边就尽快走财务流程,给大家补偿一部分损失。毕竟,天气这种不可抗力,谁也不想看到,对吧学校也很体谅大家。
补偿
人群微微躁动,有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林薇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大。她挤上前,努力看向那份表格。
标题是《教资考试考生个人物品意外损坏情况说明及处理协议》。
前面的条款无非是一些套话,关于天气原因,关于个人保管责任……她的目光急速下移,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宋体字,一直落到纸张最下方,需要签名的那一条粗黑线之下。
那里,几乎紧贴着边线,有一行字,字体被刻意缩小到了极点,颜色也比其他文字浅淡许多,仿佛生怕被人看清:
本人确认,系自愿要求将个人手机放置于室外指定地点,并自愿放弃就此事的一切追诉权利。
自愿放弃一切追诉权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行小字狠狠蛰了一下。
她倏地抬头,看向那位领导。
他脸上的笑容一丝未变,从容,稳定,甚至带着一丝鼓励,就那样稳稳地回望着她,回望着所有即将稀里糊涂签下名字的学生。
那行小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协议最下方,对着林薇吐出信子。
自愿要求放弃一切追诉权
她猛地抬头,视线撞上那位领导纹丝不动的微笑。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地焊在脸上,温和,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从容。
他甚至还鼓励性地对正在传阅表格的几个学生点了点头。
等等!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干,却意外地清晰,划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嗡嗡声。
几道目光投向她,带着疑惑和不耐烦。
这下面有一行字,她指着那份表格,手指微微发颤,但语气竭力保持镇定,它说,‘本人确认,系自愿要求将个人手机放置于室外指定地点,并自愿放弃就此事的一切追诉权利。’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进突然安静下来的水面。
正在伸手接表格的男生动作僵住了。旁边一个已经拿出笔的女生愣了一下,急忙把表格拽到眼前,眯起眼睛仔细看。
什么有这行字
哪儿呢我看看!
字体这么小……颜色这么淡……
窃窃私语声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就躁动不安的人群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领导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虽然很快又弥合了,但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清了清嗓子:同学们,不要激动。这只是个流程,为了尽快给大家办理补偿。天气原因导致的意外,学校也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人道主义关怀一个高个子男生猛地打断他,脸因愤怒而涨红,我们的手机因为你们的管理失误全泡汤了!现在想用一点补偿骗我们签这种卖身契‘自愿放弃追诉权’当我们是傻子吗!
就是!凭什么说我们自愿要求放外面的考试须知上只说了手机关机放指定位置,没说是露天淋雨的位置!
道歉!我们要公开道歉!照价赔偿!
群情激愤,刚刚压下去的火气以更猛的势头反弹回来。表格被扔回桌子上,没有人再去碰。
领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点虚伪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背着手,声音抬高了几分,带上了官腔和压迫感:吵什么吵!这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不是菜市场!协议就在这里,愿意接受学校补偿方案的,就签。不愿意的,可以自行处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冷冷地补充道:但我提醒你们,手机进水是事实,是不是因为学校管理不善,这个责任认定需要时间。调查起来,十天半个月是它,一年半载也是它。你们等得起吗学校是出于效率考虑,才给出这个快速通道。别不识好歹。
我们可以等!林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她自己都惊讶的坚定,我们可以等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签这种不公平的协议。
对!我们可以等!
不签!绝对不签!
学生们围拢过来,态度坚决。
领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林薇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他不再说话,一把抓回桌上那些没人签字的协议,转身就走进了里间办公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任何沟通的可能。
人群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愤怒的议论声浪潮般起伏,但那扇紧闭的门像一堵冰冷的墙,昭示着对方的姿态。
怎么办
他就这么走了
我们去找教育局!投诉他们!
有人拿出还在滴水的手机,徒劳地尝试开机,想拍照留证,想打电话,屏幕却始终一片死黑。绝望和无力感再一次弥漫开来。
林薇握着自己那台冰冷的旧手机,裂痕里的水珠仿佛渗进了她的指缝,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看身边这群同样无措又愤怒的同学。
那个满分系统的梦境荒诞得可笑,而眼前的现实,则冰冷坚硬得令人窒息。
高分是假的。
系统是假的。
但淋坏的手机是真的,无人负责的委屈是真的,那试图将责任轻巧地转嫁到受害者头上的冰冷算计,也是真的。
雨好像又大了一些,敲打着窗户,声音沉闷而固执,像在催促,又像在嘲弄。
她低头,看着黑屏手机屏幕上模糊映出的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
然后,她紧紧攥住了它,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塑料外壳里。
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扇厚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合拢,像一口棺材盖,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争辩都钉死在外面。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在每个人茫然无措的心上。
刚才还汹涌澎湃的人群,像被抽掉了主心骨,僵在原地。几张被揉皱的协议散落在地上,被湿漉漉的鞋底无意中踩踏。
他……他就这么走了一个女生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后的虚脱。
妈的!那个高个子男生狠狠踹了一脚墙壁,沉闷的响声在走廊回荡,却显得无比无力。
希望被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凉,从脚底漫上来。对方甚至连敷衍都懒得继续了。
林薇看着那扇门,门板上模糊映出他们这群人失魂落魄的影子。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行。
我们……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意外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我们不能耗在这里。
那怎么办去找教育局投诉有人提议,但语气里满是迟疑,投诉电话是多少我们的手机……
手机。最关键的证据,也是最致命的软肋。他们甚至无法立刻拍照留证,无法打电话求助,无法上网查询信息。现代化的维权手段,在第一瞬间就被这场雨和糟糕的管理彻底瘫痪了。
先离开这里。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找个能上网的地方。图书馆或者学校外面的网吧
人群骚动起来,像是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对!去网吧!
我知道校外有一家,不远!
走走走!
学生们像是逃离瘟疫一样,迅速离开了这栋令人窒息的行政楼。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变成冰冷的雨丝,沾湿头发和衣服。
一群人沉默地走在湿漉漉的校园里,气氛压抑。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群神色凝重、浑身湿气的人。
校外的网吧烟雾缭绕,键盘鼠标噼啪作响。他们包下了一片区域,急切地打开电脑。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跳出来的结果却让人心沉。
类似的手机被淋坏学校推诿事件并非个例,零星散见于一些高校论坛的吐槽帖里。下面的回复大多是同情、倒霉、学校就这样、最后都不了了之。偶尔有一两个帖子说坚持维权拿到了赔偿,但过程漫长曲折,耗时数月甚至大半年。
教育局的投诉网站页面整洁,流程清晰,但需要实名注册,填写详细事件经过,上传证据。
证据……一个男生颓然靠在椅背上,我们的手机现在就是一块块砖头,开机都开不了,怎么证明是今天淋坏的怎么证明购买价格
购买记录呢电商平台订单!有人提醒。
订单在手机APP里啊!现在怎么登录
慌乱中,有人尝试用电脑登录购物网站,却卡在了手机验证码这一步。死循环。
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比在行政楼时更甚。网络的海洋浩渺,他们却像被困在孤岛上,连发出求救信号都困难。
林薇盯着屏幕,目光扫过那些不了了之的帖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难道真的只能自认倒霉或者,回去签那份屈辱的协议,拿一点象征性的补偿,承认是自己自愿把手机送去淋雨
不。
她视线下移,落在自己那台沉默的、屏幕裂开的旧手机上。水珠还在缝隙里隐约反光。
她伸出手,拿起它,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外壳上的水渍。然后,她拆开了手机壳——很老旧的款式,很容易拆开。
手机壳内侧,靠近摄像头的位置,贴着一小片裁剪整齐的、吸饱了水的卫生纸。因为一直被手机壳紧紧压着,那片纸湿透黏腻,却奇异地没有完全流失形状。
而那片纸上,用不太清晰的蓝色圆珠笔迹,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字迹被水洇开了一些,但还能辨认。
是她母亲的电话。很久以前,她怕自己手机丢了找不到家里号码,随手写下来塞进去的。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习惯性动作。
此刻,这片湿漉漉的、快要烂掉的纸,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
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不一定需要手机验证码……不一定需要立刻证明价格!
所有人看向她。
林薇举起那片湿漉漉的纸,眼睛亮得惊人:我们先需要能打电话!能对外联系!还有……证人。
她的目光扫过网吧里其他正在上网的人,扫过窗外来来往往的学生。
他们可以不管我们,可以拖,她的声音逐渐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但我们不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就算手机现在是砖头,它也是被淋坏的砖头!看到的人不止我们!
她拿起网吧破旧座机的话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稳稳地按下了那片湿纸上尚未完全模糊的数字。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每一声,都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
然后,嘟——
电话接通了。
喂妈……林薇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她用力吸了口气,我考试考完了……但出了点事……我的手机,还有好多同学的手机,都被雨淋坏了……
她语速很快,却清晰地说明了情况,地点,以及校方刚才的态度。
挂掉这个电话,她没有任何停顿,又拿起话筒。
下一个谁打打给家长,打给朋友,打给任何能来学校、或者能帮我们想办法的人!
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荡开。
很快,网吧的这台公用电话前排起了队。一个个声音响起,带着委屈、愤怒,但更多的是急切地叙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些许,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林薇站到网吧门口,看着湿漉漉的街道,和远处沉默的校园建筑。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那扇紧闭的门不会轻易打开。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那群只能对着黑屏手机无助哭泣的学生了。
她回头看向网吧里那些正在努力对外呼叫的同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的、混杂着焦虑却不再绝望的气息。
她的旧手机静静躺在桌上,屏幕漆黑,裂痕狰狞。
但那片被雨水浸泡的、写着号码的纸,已经被她小心地摊开,放在键盘旁边晾干。
像一面小小的、湿透的旗帜。网吧破旧的座机话筒被一只只汗湿的手传递着,急切的声音此起彼伏。
爸!我手机坏了……不是,是学校……他们把我们手机放外面淋雨了!
姐,你能来学校一趟吗带个能拍照的手机,多叫几个人……
喂是电视台热线吗我这边是师范大学的学生,我们要反映一个情况……
线缆缠绕,像是他们此刻混乱却奋力向外延伸的神经。烟雾和泡面味混杂的空气里,一种新的、生涩的力量正在凝聚。
林薇站在门口,冰冷的雨丝飘到脸上。她看着街道尽头那栋沉默的行政楼,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或者,毫不在意。
第一个赶到的是那个高个子男生的父亲,一个穿着工装、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半旧的面包车,车轮溅起浑浊的水花。他跳下车,什么也没多问,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目光扫过这群略显狼狈的学生,沉声说:人呢负责的领导在哪儿
紧接着,几个接到电话的本地同学也带着朋友赶来了,手里拿着还能工作的手机,开始对着那栋楼,对着彼此脸上未干的雨水痕迹和愤怒,对着网吧里那台还在被争抢的公用电话,拍照,录制短视频。
证据。他们在创造证据。
大家听我说!林薇提高声音,努力让声线压过嘈杂,我们现在去行政楼!不去校长办公室,就去那栋楼门口!安静地等着,等人来问!我们只要求两件事:第一,公开道歉!第二,原价赔偿!不签任何协议!
人群有了主心骨,迅速行动起来。十几个人,后面跟着几位匆匆赶来的家长和朋友,沉默地穿过雨后的校园,再次走向那栋他们刚刚被驱逐出来的大楼。
这一次,他们没有挤在走廊里,而是站在楼前的空地上,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天光。他们不再喧哗,只是沉默地站着,形成一道无声却不容忽视的屏障。几个学生举着用网吧找来的纸板临时写就的标语,墨迹被潮湿的空气洇开:还我手机,拒绝甩锅、管理失职,必须道歉。
无声的抗议。
行政楼里偶尔有工作人员进出,看到这阵势,都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开,假装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滞,沉默比刚才的争吵更具压力。
终于,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出来的不是那个微笑的领导,而是一个看起来级别稍低、面露难色的工作人员。
同学们,同学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聚在这里影响多不好……他试图劝说,声音透着心虚。
我们要见能负责的人。林薇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坚定,刚才那位领导让我们等调查,可以。但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对!就在这里等!
不道歉不赔偿我们就不走!
工作人员额角冒汗,搓着手:哎呀,领导们都在开会……这样,天也冷了,大家先回去,等有消息了一定通知……
我们就在这里等会议结束。高个子男生的父亲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孩子们冻着了,饿着了,也是学校造成的。
工作人员噎住了,看着这群沉默而坚决的年轻面孔,还有那几个明显不好打发的家长,进退两难。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支吾了几句再去汇报一下,转身又缩回了大楼里。
门关上,再次将内外隔绝。
但这一次,门内的人显然无法再假装无事发生。
等待漫长而煎熬。雨后的风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吹得人瑟瑟发抖。有人开始跺脚,有人不停看表。
林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那扇玻璃门后偶尔晃过的人影,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看着他们投来窥探又迅速移开的目光。
她知道,他们在里面看着。评估着形势,计算着成本。
那个满分系统的梦境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如果是真的,她现在或许已经沉浸在通过考试的喜悦里,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不会发现那行阴险的小字,不会意识到这份冰冷的算计。
现实没有系统加持,每一步都靠自己去挣,去撞。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出来的人多了几个。依旧是那个最初微笑的领导打头,但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压着不耐的凝重。他身后跟着几个人,表情各异,有审视,有忧虑。
领导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干涩了许多:同学们,你们的诉求,学校已经知道了。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关于手机受损的情况,学校会成立专门工作组进行调查核实。他避开了管理失误的字眼,对于大家的经济损失,学校会……酌情予以考虑补偿。
怎么补偿按购买价原价赔吗高个子男生立刻追问。
领导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需要根据核实后的具体情况,比如购买凭证、使用损耗……
道歉呢林薇打断他,声音清晰地问,公开道歉在哪里
领导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身后一个看起来更年长些的人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极其不情愿地开口:如果最终调查确认,学校在保管过程中存在疏忽……学校会向受影响的同学……表示歉意。
没有明确的道歉,只是表示歉意。没有管理失职,只是存在疏忽。
措辞谨慎而狡猾。
但比起之前那份自愿放弃的协议和紧闭的大门,这已经是裂缝。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有松一口气的,也有仍不满意的。
我们需要书面承诺!明确的时间点和方案!林薇没有放松,紧紧盯着对方。她知道,一旦他们现在散了,所有的调查、考虑、表示都可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领导的眉头死死拧紧,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盯着林薇,眼神里的压力几乎化为实质。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自领导身后某个随行人员的口袋。
那个人慌忙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微变,迅速接起,低声应了几句,然后捂住话筒,凑到领导耳边急促地说了什么。
领导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惊疑、恼怒,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猛地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扫过那些正在对着他拍摄的手机镜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提到了视频、网上之类的词眼。声音很低,但站在前面的林薇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她心里一动。是之前那个尝试打给电视台热线的电话起作用了还是哪个同学录的视频已经被发出去了
领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硬生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虽然依旧僵硬,却透出急于平息事态的迫切。
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工作组明天就成立!一周内给大家初步答复!关于补偿标准和……道歉形式,我们会尽快研究公布!
他不再提具体情况,不再提使用损耗。
我们会登记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和手机信息!散了吧!都散了吧!他挥着手,语气急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面。
工作人员拿着登记表再次出现,这一次,表格上没有了那些恶心的小字。
学生们互相看着,迟疑着,开始上前登记。
林薇看着对方那明显慌乱了的态度,知道他们抓住了对方的软肋——舆论,或者说,害怕舆论。
她拿出笔,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那台泡水手机的型号时,手指依然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但她知道,他们撬开了一条缝。
光还很微弱,甚至可能随时再次被堵上。
但至少,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她抬起头,看向行政楼那扇巨大的玻璃门。门内的人影已经散去,只剩下空荡的大厅。
而门外,湿冷的风还在吹,但云层似乎真的薄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