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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撕婚书
国公府嫡女苏倾月重新回到议亲宴上。
前世她被庶妹下药失贞,被迫嫁给寒门状元,最终被利用至死。
这次她当众撕毁婚书,冷笑看向庶妹:这破婚事赏你了。
转身拿出早已备好的女官考试名录。
三年后她成御前红人,渣男一家跪求复合。
轿帘掀起,她漫不经心抚过官袍:本官的路,岂是你能挡的
香炉里暖融的甜香丝丝缕缕,缠得人头晕。
苏倾月猛地睁开眼。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滑腻的云锦软枕,眼前是熟悉的雨过天青纱帐,顶上是她及笄时父亲特意请工匠打的繁复拔步床雕花,一重重,一层层,像困了她一辈子的华丽牢笼。
不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个阴冷破败的院子里,咳出的血染红了最后一点不甘心。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林修文那凉薄到极致的声音——倾月,安心去吧。你的嫁妆,柔儿会替你好好打点的。
而她那好庶妹苏玉柔,则依偎在她曾经的夫君怀里,用最柔弱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姐姐,多谢你这些年为我们操劳铺路……
铺路
是啊,她用她国公府嫡女的金尊玉贵,用她外祖家留下的泼天嫁妆,为这对狼心狗肺的男女铺就了锦绣前程,却榨干了自己最后一滴血。
意识混沌了一瞬,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笑语骤然清晰。
一个激灵,苏倾月猛地坐起身!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云雀听见动静,急忙撩开纱帐,脸上带着些许焦急,前头宴席正热闹呢,夫人让您醒了就快些过去,说是……说是林状元来了,正议着亲事呢……
林状元议亲
苏倾月低头,看着自己纤细莹白、毫无岁月痕迹的双手,再抬眼扫过屋内熟悉的一切,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回来了!回到了永昌侯府这场为她精心准备的议亲宴上!
前世,就是在这场宴席上,她喝了苏玉柔亲手端来的那盏甜羹,随后便神智昏沉,被引到厢房休息,再醒来,便是与那所谓醉酒误入的林修文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被众人撞破!
国公府嫡女与新鲜出炉的寒门状元郎情难自禁,简直是天赐的佳话!
她失了名节,百口莫辩,父亲震怒却又碍于颜面,只得顺水推舟,仓促定下婚约,将她嫁与当时还只是个七品编修、毫无根基的林修文。
自此,她的人生急转直下。
什么情深不渝,全是算计!林修文看中的不过是她国公府的势和她带来的巨额嫁妆!苏玉柔更是早与他暗通款曲!
他们吸着她的血,一步步往上爬。林修文靠着苏家的钱财打点、人脉铺路,官越做越大;苏玉柔则始终以柔弱解语花的姿态陪在一旁,最后更是在她病重之时,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门,成了名正言顺的平妻!
而她,耗尽嫁妆,磨尽心血,却成了碍眼的绊脚石,最终在绝望和病痛中凄惨离世。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狗男女!好一个意外的良缘!
苏倾月眼底淬起冰寒的厉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恨意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只一瞬,她便强行压下。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来重蹈覆辙的!
云雀,她声音微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更衣。
小姐,穿那件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可好今日林状元在……云雀试探着问,一边打开衣柜。
不,苏倾月目光扫过那件华丽夺目、前世曾让她在宴会上出尽风头却也成了私会佐证的衣裙,冷冷道,取那件雨过天青色绣银竹的常服来。
云雀一愣,虽不解,但仍依言照办。
更衣梳妆,苏倾月摒弃了所有华丽耀眼的首饰,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清冷得好似一抹月光。
她对着镜中那张尚带几分少女稚气,却已初现绝色的脸,缓缓勾出一抹冷冽的笑。
戏台已经搭好,角儿们都已登场,她这个主角,怎能缺席
苏倾月对所有的注视恍若未闻,她步履平稳,径直走到厅中,对着主位上的苏擎和王氏微微一福:父亲,母亲。
苏擎见她衣着素淡,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但碍于宾客在场,只淡淡道:倾月来了,快见过林状元。
林修文适时起身,拱手作揖,姿态温文尔雅:苏小姐。他目光落在苏倾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一丝惊艳。
前世,就是这般谦谦君子的模样,骗得她泥足深陷!
苏倾月并未如众人预料般羞涩回礼,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林修文,竟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分,反而转向了王氏,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母亲,方才女儿过来时,听闻下人们都在议论……说府中今日要为女儿定下亲事
王氏脸色微变,强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今日不过是请林状元过府一叙……
哦是吗苏倾月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打断了她的话,可女儿怎听说,连婚书都已拟好,只等交换了
此言一出,满厅皆静。
议亲宴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当众戳破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苏倾月这态度,明显不对劲。
苏擎脸色沉了下来:倾月!休得胡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
父亲息怒,苏倾月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女儿并非置喙,只是恰好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觉得这婚书,还是暂缓交换为好。
林修文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妙预感。
苏玉柔更是猛地抬头看向苏倾月,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她难道知道了什么
你……你知道了什么王氏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发紧。
苏倾月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最后,落在了那放在苏擎手边茶几上的泥金婚帖。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女儿只是好奇,她声音清越,字字清晰,传遍寂静的花厅,为何母亲身边侍奉汤药的张嬷嬷,昨日深夜会偷偷出
府门外,香案早已设下,宣旨太监身着青缎宫服,面白无须,神情肃穆。身后跟着两名小黄门,手捧官服、印信等物,静立一旁。
方才花厅内的喧嚣与混乱被一道门隔开,此刻侯府门前,只剩下一种近乎凝重的寂静。街面上远远围着一些探头探脑的百姓,皆被这宫中来人、宣旨阵仗所慑,不敢靠近。
苏倾月步履平稳,一步步走下侯府门前的石阶。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身上,那身雨过天青的常服在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与她此刻的神情一般无二。
她无视身后花厅里可能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径直走到香案前,敛衽,屈膝,跪拜。
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恭谨,却无半分卑微。
那宣旨太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宣旨多年,见过太多骤然得势者,或狂喜失态,或惶恐不安,如眼前这位侯府嫡女这般冷静从容的,实属罕见。
他轻咳一声,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永昌侯苏擎之女苏倾月,性资敏慧,仪度端淑,经考校,才学出众,堪为闺阁翘楚。特擢选入宫,授尚宫局司记房女史,秩正七品。望其克勤克谨,恪尽职守,不负朕望。钦此——
臣女苏倾月,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倾月叩首,声音清越平稳,双手过头,恭敬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指尖触及冰凉的绢帛,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与力量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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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赏赐,不是恩典,这是她凭借自身才学挣来的前程,是斩断过往、通往新生的凭证!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付于她,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的笑意:苏女史,恭喜了。三日后,自有宫车前来接您入宫。还请早做准备。
有劳公公。苏倾月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太监不再多言,领着小黄门转身登上来时的青帷小轿,径自离去。
宫使一走,侯府门前那层无形的屏障仿佛瞬间消失。
苏倾月手持圣旨,缓缓起身,转过身。
花厅里的众人,不知何时已涌到了门口。苏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愤怒、羞耻、还有一丝被彻底忤逆的难以置信。王氏则面如死灰,被两个嬷嬷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眼神躲闪,不敢与苏倾月对视。
更多的宾客跟在后面,神情各异,惊疑、探究、看好戏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苏倾月手中那卷明黄圣旨上。
林修文站在人群前方,俊朗的面容扭曲着,方才的羞辱还未褪去,此刻又添上了一种被彻底抛开、落入尘埃的恐慌与不甘。他死死盯着苏倾月,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虚假。
苏玉柔更是被丫鬟扶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那眼底深处,除了嫉恨,更多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女官!她竟然真的考中了!还当众撕毁了婚书,将她和林修文钉在了耻辱柱上!日后……日后她该怎么办
逆女!你……你何时去考的女官竟敢瞒着家中!苏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怒吼道,试图挽回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权威。
苏倾月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愤怒,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父亲日理万机,母亲与妹妹又为女儿的‘婚事’殚精竭虑,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你!苏擎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姐姐……苏玉柔适时地哀泣出声,泪眼婆娑,姐姐即便不愿这婚事,又何苦如此……如此毁我清白,让侯府蒙羞……如今你一走了之,我……我……她说着,身子一软,似要晕倒,恰到好处地靠向身旁的林修文。
若是往常,林修文必定心疼接住,温言安慰。
但此刻,林修文却下意识地侧身避了避!
苏玉柔扑了个空,踉跄一下,差点真的摔倒,幸好被丫鬟死死扶住。她愕然抬头,看向林修文,却只看到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嫌恶与迁怒!
是啊,经此一事,苏玉柔还有什么清白名声娶了她,非但不能得到侯府的全力支持,反而会带上洗不掉的污点!林修文何等精明算计,怎会想不通这一点
苏玉柔看着林修文那冰冷回避的眼神,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窖,连假哭都忘了。
苏倾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只有一片冰凉的嘲讽。
看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情深不渝,大难临头,各自飞都算好的,更多的是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推出去挡刀。
她懒得再看这令人作呕的戏码,手持圣旨,一步步走向侯府大门。
人群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她的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王氏,掠过眼神躲闪的庶妹,最后落在脸色青白交加的林修文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林状元,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方才你说,有小人作梗,离间你我
林修文喉头一哽,脸涨得通红。
如今看来,苏倾月缓缓道,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玉柔和王氏,小人确实有,不过,并非离间你我,而是……撮合了你与真正‘情投意合’之人。
这桩‘破婚事’,我已亲手撕毁,圣旨为证,与你林状元,与永昌侯府,再无瓜葛。至于你们……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决绝。
是终成眷属,还是沦为笑柄,皆与我苏倾月无关。
诸位,好自为之。
语毕,她不再看任何人,手持那卷代表着她新生的明黄圣旨,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迈过侯府那高高的门槛。
将所有的混乱、指责、算计、不甘,彻底关在了身后。
云雀早已机灵地收拾好了简单行囊等在院内,眼中含着泪光,却是激动的:小姐……
走吧,苏倾月淡淡道,回‘揽月阁’。
接下来的三日,永昌侯府气氛诡异得可怕。
苏擎称病不出,谁也不见。
王氏彻底病倒,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又惊又怕。
苏玉柔则闭门不出,听说哭晕过去好几次。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但私下里,关于那日花厅的惊天变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各个版本都绘声绘色。大小姐如何智揭阴谋,如何怒撕婚书,如何圣旨天降……昔日里低调甚至有些沉默的嫡小姐,形象陡然变得神秘而高不可攀起来。
林修文当日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侯府,之后再未上门。那桩原本被看好的良缘,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无人再提。
三日转瞬即过。
宫车如期而至,来接新晋的苏女史入宫。
没有盛大的送别,只有几个管事嬷嬷例行公事般地站在门口。苏擎和王氏都未曾露面。
苏倾月毫不在意。她只带着云雀一人,以及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除了必要的文书官服,只有几件素净衣物和少许银钱。侯府的一切,她皆未带走。
登上那辆规制不高却代表着宫廷的青帷小车时,她最后一次回望了一眼永昌侯府那鎏金的匾额。
阳光下的侯府,依旧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但她知道,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而她的路,在前方。
宫门深似海。
初入宫廷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尚宫局司记房,负责协助掌管后宫文书、档案、印信,事务繁琐,规矩森严,人际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一个侯府嫡女,空降为正七品女史,难免引人侧目。有嫉妒其家世的,有轻视其能力的,更有暗中下绊子、想看笑话的。
但苏倾月稳得住。
前世困于后宅,她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隐忍周旋的本事。更何况,她是有备而来。女官考试所涉的经史、算术、律令、礼仪,她早已烂熟于心。处理起繁琐的文书档案,她条理清晰,效率惊人。
她谨言慎行,从不轻易站队,但也绝非软弱可欺。有人故意刁难,将陈年旧账堆到她面前,她不动声色,熬夜理清,第二日便能将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账目连同其中几处被刻意隐瞒的错漏,一并呈送上去,既完成了任务,也无声地敲打了背后之人。
几次下来,那些暗中窥探、蠢蠢欲动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忌惮与收敛。
她利用职务之便,悄然收集信息,将宫中各位主位娘娘的喜好、忌讳,各司其部的关系脉络,一一记在心里。她记忆力极好,又心细如发,往往能从不经意的细节中,捕捉到关键。
半年后,司记房一位老资历的女官因故出宫,苏倾月凭借出色的能力和沉稳的表现,竟被尚宫破格提拔,暂代掌记之职,虽品级未升,权柄却重了不少。
机会很快来临。
年关将至,后宫事务繁忙,尚宫局奉命统筹年节赏赐事宜,千头万绪。偏偏此时,负责核对各宫份例清单的一位女官急病倒下,留下一堆亟待核实的账目。
时间紧迫,极易出错,一旦出错,便是大过。
众人皆避之不及。
苏倾月却主动请缨,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
她带着云雀和两个小宫女,一头扎进账册堆里,三日不眠不休,硬是将所有账目核对得清清楚楚,不仅揪出了几处险些酿成大错的疏漏,还将往年一些模糊不清的旧例一并理清,编制成册,一目了然。
除夕宫宴,赏赐分发有条不紊,未出半分差错。
皇后娘娘颇为满意,随口问了一句今年办事的是谁。
尚宫据实以告,特意提到了苏倾月的功劳。
苏倾月皇后沉吟片刻,可是永昌侯府那个……考了女官进来的嫡女
正是。
皇后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趣。当日永昌侯府那场闹剧,她亦有耳闻。倒是个有魄力、有决断的。传她来见见。
苏倾月被引至皇后宫中,礼仪周全,应答得体,谈及宫务条理清晰,却不多言一句,不妄议一事。沉稳得完全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女。
皇后越看越满意,又考校了她几句学问,发现她竟对史鉴颇有见解,心思越发活络起来。
年后,皇后便以身边需要人手协助整理文书为由,将苏倾月调到了凤仪宫当差,虽仍属尚宫局编制,却成了皇后近侍。
这无疑是一步登天。
消息传回永昌侯府,苏擎拿着官报,手抖了又抖,半晌无言。王氏则又悔又怕,日夜难安。
而此刻的苏倾月,却无暇他顾。
凤仪宫的事务更需谨慎小心。她越发低调内敛,将皇后交办的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妥帖周到,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绝不透露半分。她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信息和知识,对朝局动向、后宫隐秘,有了更深的了解。
皇后对她愈发倚重,甚至偶尔会让她协助阅览一些无关紧要的奏章摘要。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过去。
苏倾月已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周身沉淀着一种冷静干练的气度。官服加身,更衬得她眉目清冽,不怒自威。
期间,她并非完全隔绝宫外消息。
听说林修文官场极其不顺,因着永昌侯府那桩丑闻,清流不愿与之结交,侯府又因她之故,对他疏远冷淡。他试图走其他门路,却屡屡碰壁,至今仍在翰林院坐着冷板凳,郁郁不得志。
听说苏玉柔日子很不好过,名声尽毁,高不成低不就,婚事艰难。在家中更是地位一落千丈,时常被苏擎迁怒斥责。她与王氏母女二人,几乎成了侯府的笑话。
苏倾月听到这些,心中并无太多波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
这日,皇后翻阅地方呈上的节略,看到某地官员上报,称今春雨水不足,恐影响春耕,请求减免部分赋税。皇后随口问及该地往年气候及赋税情况。
一旁侍立的几位女官皆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苏倾月却上前一步,声音平稳清晰,将该地近五年的气候特点、赋税数额、减免记录乃至主要作物产量,条分缕析,说得清清楚楚,数据准确,无一疏漏。
皇后惊讶地看着她:这些你如何得知
苏倾月垂首:奴婢闲暇时,曾翻阅过司记房内存放的各地奏报摘要与户部档案,略有印象。
皇后凤眸中精光一闪,打量她片刻,忽然道:从明日起,你便随侍本宫身边,协助处理这些文书节略。
是。苏倾月恭顺应下,心跳却微微加速。
她知道,她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从此,苏倾月真正进入了权力的核心边缘。她接触到的信息越来越重要,她的分析判断能力,在皇后的刻意培养和自身努力下,飞速提升。她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文书中的关键,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甚至能预判某些政策的后续影响。
皇后对她愈发赏识信赖,有时与心腹女官商议事情,也不再避着她。
又一年秋,陛下听闻皇后身边有一女官,聪慧敏达,于经济事务上颇有见地,一时兴起,竟在御书房召见询问。
苏倾月从容应对,引经据典,数据详实,分析透彻,却又谨守本分,只陈述事实,不下决断。
龙颜大悦。
不久,一道旨意下达:尚宫局女史苏倾月,擢升为尚宫局典记,官拜正六品,特许其可参与整理御前非机密文书。
虽只是品级提升一等,但御前二字,重逾千斤!
苏倾月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前朝部分官员的视野。
而此刻,距离她撕毁婚书、毅然入宫,正好三年。
三年时间,她从一个即将被家族当作筹码嫁出去的失势嫡女,一步步成为了御前颇有分量的六品女官,皇后心腹,前途无量。
反观林修文,却在官场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他因急于求成,巴结错了人,被卷入一桩不大不小的贪墨案中,虽未直接参与,却因牵连过深,被革去官职,查办下狱!
赵家(林修文本家)天塌地陷,走投无路。
林母哭得死去活来,逼着儿子想办法。林修文在阴暗的牢狱中,绞尽脑汁,最终,那个他几乎不敢想起的名字,浮上心头。
苏倾月!
对!只有她!她如今是御前女官!深得皇后赏识!只要她肯开口,一定能救他!
巨大的求生欲和一丝残存的、扭曲的妄想(或许她对他还有旧情)促使他写下了一封声泪俱下、悔不当初的求救信,千方百计托人送出了监狱,送去了永昌侯府,指望侯府看在过去情分上转交。
侯府自身难保,苏擎哪敢再沾染这等事,直接将信退了回去。
林母无法,竟打听到苏倾月今日奉皇后之命,出宫前往某王府颁赐节礼,归途会经过朱雀大街。
她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拖着病体,拉着刚刚变卖家产、缴纳了保释银两、暂时出狱候审却已憔悴不堪、形销骨立的林修文,以及闻讯赶来、同样走投无路、哭哭啼啼的苏玉柔,一家子人如同乞丐般,早早跪堵在了街边!
秋风萧瑟,吹得他们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周围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眼尖的林母看到宫卫仪仗,激动得声音发颤,猛地推了林修文一把。
林修文脸色惨白如鬼,胡茬满面,早已没了当年状元郎的风采。他望着那渐行渐近、代表着权势与希望的青帷官轿,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亮,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街道中央,噗通一声跪下,嘶声高喊:
罪民林修文!求见苏典记!求苏典记救命啊!
轿子缓缓停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轿帘并未掀开,里面传出一道平静无波、略带威严的女声:何人拦轿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林修文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倾月!是我啊!修文!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你!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我!我不能下狱啊!倾月!
林母也扑过来磕头,砰砰作响:苏小姐!苏大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修文吧!只有您能救他了!老妇给您磕头了!
苏玉柔跪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姐姐,姐姐您最是心善,求求您了……往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您大人有大量……
他们哭得凄惨可怜,引得周围不少人面露同情。
轿帘,被一只素手缓缓掀开一角。
苏倾月端坐轿内,身着正六品女官官服,青丝挽得一丝不苟,戴着头冠,面容清丽更胜往昔,眉宇间却唯有沉淀下的威仪与冷冽。她目光垂落,扫过脚下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三人,如同看几只匍匐的蝼蚁。
她轻轻笑了一声,极淡,却冷得刺骨。
林修文,苏玉柔。她唤他们的名字,字字清晰,如同审判,当日我撕毁婚书,所言非虚。你们的‘情深意重’,你们的‘好归宿’,可还满意
林修文猛地抬头,对上她那双冰冷彻骨、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哀求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绝望。她……她真的全然不在意了!
苏倾月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如同最后的审视,漠然移开。
帘子垂下,隔绝了所有妄想。
她的声音从轿内传出,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传遍寂静的街道:
挡道者,杖责二十。
侍卫闻令而动,如狼似虎地上前。
林修文三人骇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慌忙让到一边,瘫软在地,如同三堆被丢弃的破烂。
青帷官轿再无停留,平稳而起,径直前行,消失在长街尽头。
只留下秋风卷起尘土,扑了他们满头满脸,以及周围百姓窃窃的议论与鄙夷的目光。
轿内,苏倾月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拂过官袍上冰凉的刺绣纹路。
前尘旧怨,至此,烟消云散。
她的路,在前方,更高,更远。
好的,这是直接写到大结局的版本:
轿帘落下,将那绝望的哭嚎与街市的嘈杂彻底隔绝。
轿内,苏倾月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官袍上冰凉的银线刺绣。方才那场闹剧,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波澜,只如清风拂过深潭,转瞬即逝。
林修文,苏玉柔……这些名字,连同他们所代表的肮脏过往,早已被她碾碎在攀登的阶梯之下,连做绊脚石都不配。
她的路,在前方,更高,更远。
回宫复命后,苏倾月的生活并未因这场街头闹剧而有任何改变。她依旧沉稳干练,将皇后交办的每一件事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她的冷静与能力,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如同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越发显得珍贵。
那场重生,那份恨意,最终化为了攀登的力量,而非困住她的心魔。
她最终病逝于任上,陛下辍朝一日,以示哀悼,以超规格的礼仪厚葬之。
史书工笔,或许因她女子身份未能大书特书,但在野史杂记、在宫廷秘闻、在无数后来渴望挣脱束缚的女子心中,她的名字——苏倾月,成了一个永恒的传奇。
她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女子的人生,绝非只有后宅方寸之地。
她的路,她自己走出来,直通青云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