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美好家庭
审讯室四面是墙,浅灰,无窗。
唯一的光来自头顶那盏惨白的灯,和磨砂玻璃后模糊渗进来的天光。
正对面的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像烙进水泥里似的,又冷又硬。
我盯着它们,心跳一声比一声响,撞得耳膜发疼。
我叫青叶,二十一岁,秦城大学大三学生。
但这一刻,我却像个被钉在审讯椅上的囚徒,呼吸有点乱。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能慌。
江警官就坐在对面,目光平静,却像是能剥开人所有的伪装。
我老家在宕山村。我重新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稳,秦城市最偏的一个山沟,村里百来口人,几乎都靠矿山活。
我爸,青石头,也是矿工。记忆里,他每次下工回来,浑身都是黑的,只有笑的时候牙是白的。他会从兜里摸出糖,有时是块饼干,塞进我手里。
而我妈......我说到这里,喉咙突然卡住了。
那个称呼,那个本该最熟悉的轮廓,却猝不及防地褪了色,变成一片嗡嗡作响的空白。
我妈叫......我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刺穿那层迷雾,
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心跳猛地加速,撞得胸口发闷。对面的江警官身影开始摇晃、重叠,灰墙上浮现出斑驳的暗红色,像是陈年的血迹。
几个扭曲的、血肉模糊的人影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我知道是幻觉,又来了,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我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战栗,我根本......不知道我妈的名字!
我猛地蜷缩起来,额头抵住冰凉的审讯桌,剧烈地喘息着。
青同学,冷静一点。江警官的声音及时响起,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慢慢呼吸,你在这儿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我们只是需要弄清楚一些事。
她说着,目光快速扫过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民警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悄悄地推门出去。
不过半分钟,他便带回两名身材魁梧的同事,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我椅子的侧后方。
江警官的安抚没有停,直到用余光确认人员就位,她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了一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强迫自己跟随她的指引,深呼吸,将那些狰狞的幻象从脑子里一点点挤出去。
终于,我重新坐直身体,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对不起,江警官,我......继续。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妈......是个很温柔、也很胆小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总是疼惜的,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我顿了顿,努力搜寻着那些被时光模糊的碎片,
但她特别怕我爸,和村里其他妇女不一样,她从来不敢走出我家那个院子。最多,就只敢坐在门槛上,看着我跑远。
我那时候贪玩,不理解。有时候跑回家,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儿,就会去拉她的手,想让她陪我一起。可她总是摇头,手冰凉冰凉的,说:‘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别人家的妈都可以串门,可以站在村口喊孩子回家吃饭。可她只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手,嘴唇抿得发白,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日子就这么过,穷,但好像也还能过。直到我九岁那年......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审讯室里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天,家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吵吵嚷嚷,面目模糊......但我认得里面有我爸的几个本家亲戚。他们完全无视了缩在墙角的我,声音很大,说什么......我妈死了
我那时候刚上学,对‘死’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第一反应是:妈妈死了,那我中午吃什么
没过多久,我爸回来了。我看着他,心里懵懵的。书上说,亲人死了应该哭,应该难过。可他脸上没有一点伤心,反而和那些亲戚说得热火朝天,好像......好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挤过人群,扯了扯我爸的裤腿。他正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中年女人说话,被我打断,眉头立刻皱起来,满脸不耐烦,甚至扬起了手,他以前从没对我动过手。
那一巴掌没落下来,被旁边那个女人拦住了。但我还是吓呆了,磕磕巴巴地问:‘爸爸,我饿了......让妈妈给我做饭好不好他们说......妈妈死了死了是什么’
我爸一把甩开那女人的手,极其不耐烦地冲我吼:‘饿了就自己去煮方便面!你妈死了,以后就没了!你妈的妹妹会来家里,以后她就是你妈!’
他身上的那股狠厉劲吓坏了我,我没敢再问,自己跑去厨房,踩着小板凳煮了包方便面。那是我第一次自己煮东西,调料包撒了一半,面饼糊了锅底。我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不是因为这难吃的面,而是因为我好像......真的没有妈妈了。
后来,我的亲妈就这样彻底消失了。我爸真的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逼着我叫她‘妈’。那个女人......她长得跟我妈几乎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她也对我笑,可那笑容让我头皮发麻,那不是我妈的笑。她看我的眼神,里面没有一点温度,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了十几年的沉重都呼出去。
江警官始终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没有任何打断。
她逼着我叫她妈,我爸也逼我。我不肯,我爸就打我。后来我学乖了,嘴上叫,心里从来没认过。她表面上对我还行,但背地里,克扣我的吃穿,找茬骂我,甚至掐我,专挑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我跟我爸告状,换来的只有更狠的毒打。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会给我带糖回来的爸爸了。
终于,在我十岁生日刚过完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偷光了我爸藏在炕席底下所有的钱,其实也就几百块,沿着出山的那条土路,拼命地跑。我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必须要离开那个家。
后来钱花光了,我饿晕在秦城市区的一条巷子里。因为没有身份证,警察也查不到我家具体在哪儿,就把我送进了孤儿院。我在那儿长大,靠读书,靠打工,好不容易才考上了秦城大学。
再后面的事情,我看向江警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疲惫和无奈,
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江警官,这已经是第五十三次了,你们......还没有问完吗
江警官没有立刻回答,她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两把锥子,牢牢钉在我脸上。
青同学,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根据我们警方的调查,你的母亲,户籍记录上一直都是张春玉这个人。你父亲青石头,也从未有过任何再婚或者变更配偶的记录!
她稍作停顿,观察着我的反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下来:还有,你为什么在时隔十一年后,突然返回宕山村村里一百零三口人全部死亡的特大案件,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回心脏。
江警官!我说了五十三次了!我无法控制地提高了音量,激动得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两名民警立刻上前半步,
是我同学王腾!他说要组织一次郊游,我最近打工太累,想着放松一下就答应了!我根本不知道目的地是宕山村!我上了大巴就睡着了!醒来就已经在山脚下!同行的一共有六个人,他们都可以作证!你们难道没有问过他们吗
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
江警官面无表情,刚要再次开口,叩、叩、叩。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民警推门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江警官,低声说了几句。江警官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那名民警随即看向我,语气公事公办:青叶,你的辅导员李老师来了,替你办了手续。你可以走了。
2
事件的不断发酵
辅导员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紧绷的后颈终于松了几分。
审讯室的冷光灯还在头顶嗡嗡作响,几个小时的高压问讯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江警官就坐在我对面,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我最后一层伪装。
我站起身,膝盖有些发软,但还是竭力维持平静。
看向眼前这位依旧满脸不甘的女警,我缓声道:江警官,我……
说实话,被她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问了这么久,是个人都会恼。
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我能理解您迫切想要破案的心情,我继续说道,声音里努力维持着镇定,后续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江警官脸上的紧绷似乎缓和了一些。
她也站起身,目光在我脸上停顿片刻,最后郑重地点头:青叶同学,感谢你对警方工作的理解。后续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她稍作停顿,又似无意地补了一句:毕竟,那是你的老家。
我在心底冷笑,死女人,到现在还在试探我。
但我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跟着后来进来的民警走出了审讯室。
门在身后合上,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警官仍站在原地,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在我的背影上。
她转向旁边负责记录的民警,低声吩咐:去把心理专家对青叶的评估报告拿给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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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局走廊的塑料椅上,挤满了垂头丧气的人。
五个同学,加上我,一共六个。
几天前我们还兴高采烈地计划着去郊游,而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惊恐和疲惫。
我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到辅导员李龙龙旁边坐下。
他三十多岁,平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师,家里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常年患病的女儿,生活压力不小。
我知道,我们这次的事,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
李龙龙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条腿翘着,手搂住膝盖,满脸的生无可恋。
他突然抬起头,几乎是吼了出来:王腾!
椅子上一个穿着名牌外套、头发染成浅金色的男生猛地一颤,抬起头,眼神还是懵的。
走廊里不时有民警经过,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我却总觉得人群里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我身上,隐秘而持续,让我如芒在背。
李龙龙看着王腾那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气得嘴角一抽,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极了:你说你,一个富二代干什么不好非挑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郊游我看你们不是去玩,是去探险的吧!
之前村里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们一进去……全没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他扫过我们六个,又是一声长叹。
大半夜被从被窝里叫出来,奔波到现在,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我想退休的颓废。
包括王腾在内,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沉默了一会儿,李龙龙终于站起身,整了整皱巴巴的外套,语气严肃下来:行了,都跟我走。事情闹得太大,学校给你们安排了辆大巴,就停在后门。坐车回去,别引人注意。
我们陆续起身,跟着他往警局后门走。
现在已是深夜,从昨天傍晚被带到警局,到现在差不多整整一天了。
没人给我们吃的,也没人真正让我们休息过。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胃里空得发慌。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寒意钻进衣领。
没人带伞,我们都一言不发地淋着雨小跑。
学校安排的大巴其貌不扬,灰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大概是怕被记者拍到,所有车窗都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在夜色中看来活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一整天没吃饭,大家又饿又累,没力气抱怨,一个接一个沉默地上车。
就在我也准备踏上车门时,一道声音突然划破夜色:李老师!等一下!
是江警官。
李龙龙被吓得一哆嗦,我们也全都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江警官从灯火通明的警局里快步跑来,警靴踏过积水,溅起一片片水花。
她没打伞,制服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
我看着她不断逼近的身影,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加速。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那些血肉模糊的幻象,幻觉蠢蠢欲动。
我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几次深呼吸后,心跳渐渐恢复正常,那些诡异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她一路跑到李龙龙面前,微微喘着气,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向辅导员,语气尽量平稳:李老师,让其他同学先上车吧。我需要再和青叶同学聊几句,您最好也在场。
李龙龙皱了皱眉,明显不太乐意,但还是挥挥手让其他学生先上了车。
车门外很快只剩下我、他,和江警官三人。
雨声淅沥,夜色掩映。
江警官不再迂回,直视着我开口:青叶同学,根据我们警方心理专家的初步评估,你很可能因为宕山村的重大死亡刺激,出现了创伤后应激反应……甚至伴有精神分裂的症状,才会产生那些幻觉。
她说话时,目光不时扫向李龙龙,像是在评估他的反应,也更像是在观察我的神色。
所以呢李龙龙没等她说完,冷不丁地打断。
他平时对待警察绝对算得上客气,但这次显然动了气。江警官,我敬你是警察,可你们扣了我的学生一整天,不给吃不给喝,到现在才放人这事我还没找你们领导反映呢!
他往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我和江警官之间,语气淡然却强硬:我的学生有什么心理问题,我们学校会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跟进。至于您,还是多操心怎么应付外面那群记者吧。
他说着,抬手朝警局前门指了指。
我和江警官同时望去,警局大门外灯火通明,黑压压地堵着一片记者,长枪短架严阵以待,几乎都是冲着这起离奇命案和我们这几个幸存学生来的。
江警官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没法解释饿着我们是审讯策略的一环。
她脸色难看地想再说些什么:你……
李龙龙却没给她机会。江警官,有什么后续问题请联系校办。我的学生累了,我得带他回去。
说完,他根本不等对方回应,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转身就往车上带。
我跟他其实并不熟,入学这么久,除了例行班会,几乎没单独说过话。
他为什么这么护着我
简直像是生怕我被江警官多问出一句似的。
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警惕,我下意识觉得,他的举动不像是在纯粹维护学生,反倒像在……保护什么秘密。
上车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江警官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淋着雨,目光幽深地望着我们的方向。
……
车内一片漆黑,李龙龙特意嘱咐过不要开灯,免得引起外面记者的注意。
他摸黑给我们一人发了一盒泡面,热水是在警局接的。
借着车外零星掠过的路灯灯光,我埋头吃着这一天来第一口热食。
胃里暖和了,身体却依旧觉得冷。
一抬头,却发现黑暗里,李龙龙正看着我。
他的眼神异常专注,甚至称得上热切,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又或者……某种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低下头,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注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
大巴缓缓驶离警局后巷,雨越下越大,水幕几乎遮住整个城市。
江警官仍然站在原地,任凭雨水打湿全身,仿佛毫无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年轻民警打着伞匆匆跑来。
江姐!他语气急促,带着压不住的兴奋,现场勘察科刚传来新消息,在宕山村发现了重要线索!
3
诡舍
雨点砸在车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拳头擂打着这具移动的铁棺材。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听着这片永无止境的嘈杂。
车外是泼墨般的浓黑,连路灯的光晕都被吞噬得只剩零星残片。
车内更暗,黑布遮住了所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也困住了我们这群刚刚脱离审讯的幸存者。
经过一整天的轮番讯问,同车的五人早已歪倒在座位上沉入昏睡。
只有我,眼皮重似千斤,意识却清醒得可怕。
一闭眼,就是宕山村。
是那些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残骸,散落在泥泞的山路上、歪斜的屋檐下。是凝固的血洼,是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鼻腔里仿佛又萦绕起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腐败气息,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压下喉头涌起的酸水。
不能吐,绝不能在这里失态。
我深吸一口混浊沉闷的空气,微微掀开窗边黑布的一角,强迫自己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破碎夜色。
城市的高楼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幸好,那对狗男女终于死了。
这个念头蓦地蹿起,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抚平了部分翻腾的情绪和紧绷的神经,甚至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
我靠回椅背,在单调的雨声和车轮碾过积水的噪音里,疲惫终于压倒了紧绷的神经,将我拖入浅薄而不安的睡眠。
……
醒醒!都醒醒!学校到了!李龙龙沙哑疲惫的声音像一根粗糙的绳子,将我从混乱的梦境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车内顿时响起一片含糊不清的呻吟和窸窣窣的动静。
我缓缓睁开干涩的眼,扭头,再次掀开那角黑布。外面依旧是一片沉滞的墨黑,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摸出手机,屏幕冷光刺眼: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从市局到位于郊区的秦城大学,竟开了这么久。
我没来由地想,这城市真大,大得能轻易吞没一个村庄,百来条人命,也不过是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激起几圈涟漪便重归平静。
老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王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揉着眼睛,看向站在车头的李龙龙。
睡了一觉,他似乎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活力,但那点活力在这压抑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脆弱。
对啊,老师,我们怎么办其他几个同学也陆续清醒,纷纷附和,脸上带着懵懂的睡意和一丝不安的期待。
我也混在中间,目光投向李龙龙。
李龙龙转过身,望向车外。
透过前挡风玻璃,能隐约看到夜幕下一片庞大建筑的轮廓,那就是秦城大学,此刻却像一座沉默的堡垒,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是压了千斤重担,然后才回头看向我们。
他张了张嘴,嗓音干涩,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无奈:校领导下了死命令,案子破获之前,为了减少外界干扰和不良影响,你们都不能离开学校,也不能回原宿舍。学校......给你们另外安排了住处。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我们瞬间变得错愕的脸,又硬着头皮补充:还有,在此期间,严禁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联系外界。现在学校放假,为了防止记者和无人机偷拍,校内的信号屏蔽器已经全部打开了。
我会统一替你们给家里报平安。但是,在案件侦破之前,谁都不准私下联系!听懂了吗
什么王腾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惊怒而拔高,
凭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排除嫌疑了吗警察都放我们走了!凭什么还要软禁我们还不让联系外面这是侵犯人身自由!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共鸣,车厢里顿时炸开了锅,不满和恐惧交织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就是啊!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我还要给我妈打电话呢!
就在抱怨声越来越大时,李龙龙突然动了。
他猛地跨前一步,毫无征兆地抬手,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王腾脸上!
力道之大,让王腾整个人踉跄着撞在旁边的座椅扶手上,车内瞬间死寂。所有抱怨和不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粉碎。
王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平时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的辅导员,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敢打我
我也心头一震,暗自吃惊。
王腾他爹是校董,更是秦城有名的矿老板,家底雄厚,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李龙龙不过是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教师,他怎么敢
李龙龙不仅打了,更是步步紧逼,几乎贴到王腾面前,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之前的疲惫颓废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气势取代:打你怎么了我告诉你,就是你爸的意思!我跟你爸通过电话了,他明确说了,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服从学校安排!你再闹一个试试
他指着王腾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音里压着怒吼:要不是你吃饱了撑的非要组织去什么宕山村郊游,能惹出这天大的麻烦吗啊你知道现在这事闹得多大吗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已经把案子捅到全国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爸说了,等这风头过去,再好好跟你算账!
王腾彻底懵了,捂着脸,眼神从愤怒转为惊愕,再到一丝恐惧,他呆呆地看着李龙龙,嘴唇哆嗦着:你......你......
你什么你!李龙龙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凶狠,服从安排!别再给你爸,也别给我再添乱!听见没有!
镇住了王腾,李龙龙猛地转向我们其他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苍白的脸。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下意识低下头,缩起脖子,车厢里静得能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彼此紧张的呼吸。
都给我听清楚了!李龙龙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这不是商量,是命令!谁敢在案子破之前私自离校,或者偷偷联系外界,一经发现,立即开除学籍!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威胁:而且,校方会动用一切手段,追究你的法律责任!明的暗的,有的是办法收拾不听话的!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最后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狠戾劲儿,彻底摧毁了车内残存的侥幸心理。
几个女生被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王腾捂着脸,默默坐回座位,彻底没了声音。车内陷入一片彻底的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哼!李龙龙冷哼一声,目光像冰冷的刷子,再次扫过全车,最后,竟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像是在确认我的反应。
我立刻识趣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扮演一个被吓坏了的学生,然而心底的警铃却大作起来。
李龙龙的反应太反常,太激烈,他维护的似乎不是我们,而是别的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他对我的额外关注,更让我觉得如芒在背。
李龙龙见彻底控制了局面,不再多言,阴沉着脸坐回司机旁边的位置。
……
大巴没有开往教学区或者学生公寓,而是在沉默中绕到了学校后山。
最终,在一片荒芜的坡地前停下。
这里矗立着几栋老旧的筒子楼,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宿舍,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密密麻麻的窗口像无数黑洞洞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浓密的爬山虎如同扭曲的触手,爬满了斑驳的墙壁,在夜雨中显得格外阴森。
惨白的车灯扫过,照亮了锈迹斑斑的单元门洞,那深处是望不穿的黑暗。
这地方荒废已久,弥漫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息,和山下崭新的校区仿佛是两个世界。
到了,就是这里,这几天你们就先住在这儿。李龙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带一丝感情,条件艰苦点,克服一下。每天都会有人送饭过来。
一个女生忍不住低声哭起来,是林瑶瑶。
她是我们班的班花,长得漂亮娇气,这一连串的惊吓早已让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此刻,看着这栋鬼楼般的宿舍,她吓得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厉害。
青叶,我......我好怕......她几乎是本能地靠向我,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因为同车的另外两对是情侣,而性情大变的辅导员显然无法依靠,孤立无援的她只能下意识地靠近相对熟悉的同学。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以及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若是平时,被漂亮女生这样依靠,我或许会有些心猿意马。
但此刻,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前方那栋诡异的宿舍楼牢牢吸住。
就在刚才,车灯晃过的刹那,我下意识地打量那黑洞洞的单元门入口,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旁边一扇漆黑的窗户后面,似乎静悄悄地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种老旧样式的白色衣服,像是农村老人常备的寿衣!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霍然转正视线,聚焦那扇窗户。
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是看错了吗幻觉又来了
我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连日的疲惫和精神紧张带来的虚影。
然而,就在我移开目光的下一秒,那种被注视的冰冷感觉再次黏上我的眼角余光!
我猛地僵住,脖子像是生了锈,不敢再轻易转动,只能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着眼球,极力向那个方向斜瞥。
在了!它还在那里!
就在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后面,那个穿着白色寿衣的模糊身影,无声无息地伫立着,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凝视着窗外,凝视着我们这辆车,凝视着......我。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隔着雨幕和黑暗,我看不清它的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那种冰冷、死寂的注视感,却像实质一样钉在我的感知里。
更可怕的是,在我眼角余光的持续观察下,那道白色身影......它似乎......动了一下
它那模糊不清的面部方向,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正对着我
它......发现我在看它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我的心脏!
紧接着,在我极度恐惧的注视下,那道白色身影,它的面部位置......似乎缓缓扯动了一下。
像是在......笑一个模糊而诡异的微笑下一秒,它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就像它出现时那样突兀,那扇窗户后面重新变得空无一物,只剩下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黑。
我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我死死盯着那扇窗户,调整着角度,疯狂地搜寻。
没有了。
无论我怎么看,那个穿着白色寿衣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窗外只有雨声,和那栋死寂、破败的废弃宿舍楼。
是连续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幻觉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一点都不想进去。
(作者没有完结,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