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纪年》是一部关于人类与海洋文明重建联结的短篇科幻小说,讲述了一个关于救赎、共生与记忆共担的深海寓言。
故事始于一场风暴。海洋生态修复工程师林深在退潮的礁石间不断发现神秘的信号贝——这些发光的生物电路,是深海文明发出的求救信号。当他冒险救下一条被铁网困住的美人鱼,一段跨越物种的对话就此开启。
他们共同寻找到传说中的蓝渊——地壳裂缝中涌出的净化之泉,也是美人鱼文明最后的庇护所。在这里,林深见证了奇迹:美人鱼的歌声唤醒了海洋生物的进化潜能,海葵织成通信网络,乌贼绘制全息地图,座头鲸传递穿透地壳的大地之语。
当人类的贪婪再次逼近,试图掠夺这份古老智慧时,林深选择以记忆为桥,将人类修复生态的努力化作声波,与美人鱼的千年传承共鸣。海洋以奇迹回应——万千生物组成动态图腾,迫使科考船撤退,开启了潮声契约的新时代。
十年间,人类建起潮声城,一座与海洋共生的半水下都市。人们佩戴声波转换器,与鱼群对话,向海龟问好。孩子们的第一课,是学习用气泡声波表达善意。
然而,和平并非永恒。当人类再次遗忘教训,深海将升起永不消散的光之图腾——那是所有被伤害生命的面孔,也是所有被修复的希望坐标。这是最后的契约:不是征服,不是控制,而是共担痛苦,共享呼吸。
《潮声纪年》不仅是一个关于美人鱼的幻想,更是一曲写给海洋的忏悔诗。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进化,不是谁主宰谁,而是所有生命在潮声中,找到共同的韵律。
楔子:退潮时,海洋开始说话
退潮时,沙滩不再是沙滩。
它变成了一面湿漉漉的镜子,映着灰紫色的黎明天空,也映着那些——发光的字。
我跪在沙地上,指尖轻触那行由微小浮游生物自发排列的句子。它们像活体墨水,在我触碰的瞬间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我的体温。
你迟到了,林深。我们等了你三百年。
这不是第一次。自从五年前摘下最后一枚信号贝,我便开始读懂潮水的语言。贝壳会发光,水母会绘图,连最微小的磷虾群,也能在夜海中拼出完整的警告或祝福。
但今天不同。
海风带着铁锈与月光混合的气息,浪头退去时,留下一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那是一幅用荧光藻类绘制的古老星图,与我在海底蓝渊见过的美人鱼王座纹路完全一致。
而在星图中央,浮现出一张脸——
一个我从未见过,却刻在基因深处的面孔。
她有银蓝色的长发,珍珠母贝般的眼睛,唇边挂着半句未完成的歌。
母亲……我听见自己喃喃。
潮水再次涌来,冲散了字迹,却冲不散那句话在我脑海的回响。
我知道,她们不是回来了。
她们从未离开。
只是这一次,海洋决定——
让人类真正听见它的声音。
1
信号贝
退潮时,我总在礁石群中发现那些发光的贝壳。
暮色浸染的滩涂上,潮水如呼吸般退去,留下湿漉漉的镜面。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沙,抽打在我裸露的脖颈上。我弯腰,从一道裂缝中取出那枚发光体——它像一颗被遗忘的星辰,在掌心脉动着幽蓝的光。这不是普通的贝壳,它的表面布满蜂巢状的微孔,内侧嵌着类似电路板的金色纹路,触碰时会传来轻微的震颤,仿佛有生命在低语。
第十三个了。我低声说,将它装进防水袋。塑料袋内壁立刻浮现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回应贝壳的呼唤。
作为海洋生态修复工程师,这些信号贝是我追踪海底文明的唯一线索。三年前那场深海地震后,沿海城市便频繁出现异常:渔民清晨出海,发现整网的鱼群完好无损地散落在甲板上,渔网却像被无形的手解开;沉船残骸在无人海域悄然移动,GPS坐标一夜之间偏移数十海里;最诡异的是,所有监测设备在满月夜都会接收到一段重复的声波——像是鲸歌与竖琴的混合体,低沉而空灵,带着某种无法解读的哀伤。
我直起身,望向远处。乌云正从海平线翻滚而来,像一群奔腾的墨色巨兽。风暴要来了。
林工!对讲机里传来助手小陈的喊声,气象台刚发布红色预警,你得马上回来!
再给我十分钟,我盯着那片暗流涌动的海域,信号贝的活性在增强,它们在指向什么。
可那片是‘鬼涡区’!去年三艘渔船都在那儿失踪!
正因如此,我才更得去。我关闭通讯,背上潜水包,走向那片被当地人称为亡者之喉的漩涡带。
暴雨如注。
海面像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浪头咆哮着撞击礁石,碎成漫天白沫。我艰难地游向风暴边缘的漩涡,防水灯在浑浊的水中划出微弱的光柱。就在下潜至二十米时,一道银蓝色的光突然闪过。
是她。
她的尾鳍被锈蚀的沉船铁架死死卡住,银蓝色的鳞片因缺氧而泛着灰暗,像蒙尘的月光。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飘散,遮住了半边脸。我游近,用切割器小心地剪开金属网。就在最后一根铁条断裂的瞬间,她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冰冷,却有力。
别……拍照。她的声音像是气泡穿过竖琴的弦,在水中扭曲成一种奇异的旋律。
我摘下头盔,让海水灌入,露出整张脸。雨水与海水在我眼中交融,模糊了视线,但我能看清她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深处藏着千年的孤独。
我是来救你的。我用气音说,生怕惊扰这脆弱的平衡。
她凝视我良久,尾尖轻轻一摆,游近半米。水波荡漾中,她用尾鳍的尖端,极其小心地触碰我胸前的工作证——上面印着海洋生态修复中心和我的名字:林深。
林……深她试着发音,声音像海葵在微流中舒展。
是我。我点头。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周围的海水都明亮了几分。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更深的海域——那里,一片幽蓝的光晕正从海底裂缝中渗出,如同大地睁开的眼睛。
你……相信我吗她问。
浪头在头顶炸开,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我咳了几声,却笑了:如果你要杀我,刚才就该让铁架压断我的脖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轻轻一摆尾,银蓝的流光在浊浪中划出一道弧线。那是邀请,也是考验——通向深海的路,必须由信任铺就。
我深吸一口气,追向那抹消失在黑暗中的光。
2
蓝渊
下潜的过程像穿越一道无形的结界。当那抹银蓝的流光引导我越过海底断崖,眼前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
我们进入了蓝渊——一个巨大的地壳裂缝,深不见底,边缘布满发光的菌毯,如同大地撕裂的伤口中流淌着液态的星河。裂缝中央,一股幽蓝色的泉水正从地心深处汩汩涌出,所经之处,浑浊的海水瞬间变得澄澈。那不是简单的水流,而是一种活着的净化之力,像亿万微小的光虫在水中游弋,吞噬着重金属与塑料微粒。
她游在前方,银发在蓝光中如烟雾般散开。当泉水触及她的尾鳍,那些灰暗的鳞片开始片片剥落,如同褪去旧壳。新长出的皮肤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每一片鳞都像微型的发光体,随着她的呼吸明灭。她仰头,发出一声低吟——那声音不似人类,也不似鲸鱼,而像是整片海洋在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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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生命之泉我通过声波转换器艰难地发声,设备在如此强的生物电场中滋滋作响。
是‘记忆之泉’。她转头看我,眼中映着蓝渊的光,它不只净化身体,还唤醒沉睡的基因。我们美人鱼,本就是海洋进化的活体档案。
她轻轻摆尾,游向一片珊瑚林。那不是普通的珊瑚,而是由无数发光的管状结构组成,表面布满跳动的金色脉络,像埋藏在海底的电路板。
看。她轻声说。
一只海葵缓缓舒展触手,每一根末端都生出细如发丝的导电纤毛,在水流中微微颤动。刹那间,整片珊瑚林亮起,光点如神经信号般快速传递,形成一张覆盖数百米的光网。
这是……海底互联网我震惊地看着转换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是‘潮声网络’。她微笑,用生物电与声波传递信息。每一只海葵,都是一座信号站。
就在这时,一群乌贼从暗处游来。它们没有喷墨逃逸,反而在空中悬停,然后——喷出的不再是黑色墨汁,而是流动的、半透明的光雾。那光雾在水中凝结成三维图像:一幅精确的海底地形图,清晰标注出沉船、断层,甚至我们头顶那艘正在靠近的科考船的轮廓。
它们的墨……能绘制全息图我喃喃道。
它们学会了用光记录。她指向远处,就像你们用笔写字。
月圆之夜,蓝渊达到最盛。整片海域如同被注入了液态的星光,连最深的沟壑都被照亮。她游到一处由发光珊瑚堆叠而成的王座前,缓缓坐下。那王座的形状,竟与人类古代壁画中的海神之座惊人相似。
我调试着声波转换器,努力稳定信号:你们称我为‘最后的美人鱼’,我重复着她在风暴中说过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凝视着我,月光与蓝泉的光在她眼中交织:我们从来不是单一物种。我们是海洋的记忆载体,是所有生命进化的见证者。当远古鱼类爬上陆地,我们选择留下,用基因封存每一次潮起潮落,每一场物种更迭。你们在书本里写的进化史,只是片段。而我们……是活着的全息档案。
我沉默片刻:那为什么选择让我发现你们
她忽然笑了,指向远处一片海域。一群牡蛎正附着在沉船残骸上,它们的壳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那是我三年前投放的基因编辑种群,专门用于吞噬微塑料。
因为你修复的不只是生态,她说,声音轻柔却坚定,你在修补人类犯下的错。但技术不够。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我,我们需要……共鸣。需要有人真正听见海洋的痛,而不只是测量它的数据。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宁静——不是来自我的设备,而是整个蓝渊的生物网络同时发出的警示。
光网骤然变红,乌贼喷出的光雾化作巨大的警告符号,连沉睡的座头鲸都发出低沉的鸣叫,声波在海底震荡。
我抬头,透过层层海水,看见海面被探照灯刺破。一艘白色科考船正悬停在蓝渊上方,机械臂缓缓下放,一个银色的探测器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深海探源号’……我认出那艘船,心脏骤然收紧,是我的前雇主。
她游到我身边,尾鳍轻轻扫过我的手臂,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他们追踪到了信号贝的源头。
他们会毁掉这里。我声音发紧,他们会把你们当成实验品。
不。她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古老而深邃的光,他们会听见‘大地之语’。
就在这时,最深处的座头鲸群开始吟唱。那不是普通的鲸歌,而是将她的声波与自身的低频鸣叫融合,形成一种能穿透地壳的共振。整片海域开始微微震颤,连我脚下的海床都在共鸣。
他们在警告。她轻声说,也在……邀请。
我望着海面那艘渺小的船,忽然明白:这场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终于等到了能倾听的耳朵。
3
潮声契约
探测器像银色的水母,缓缓沉入蓝渊。每下降一米,我的心就沉一分。那不是普通的科研设备——外壳上刻着深海探源号的徽记,内部搭载着基因采样针和神经信号捕捉器。他们不是来研究,是来掠夺。
他们不会停的。我咬着牙,手指在防水终端上飞速敲击,上次他们抓到一条稀有章鱼,活体解剖了七十二小时,就为了研究它的变色神经。
她浮在我身旁,银发在蓝光中如雾般散开,目光却异常平静。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逃躲到下一个深渊
可我们没有武器!他们有船,有枪,有整个国家的科研经费!
但我们有海洋。她轻声说,尾鳍缓缓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而你,有记忆。
我一怔。
她转向我,珍珠母贝般的眼眸映着万千光点:你说你在修复生态……那就让我看看,你修复了什么。
我没有犹豫。迅速将防水终端接入声波发射器,调出三年来的所有数据——每一处被移植的珊瑚坐标,每一片被净化的海域图谱,每一个被放归的濒危物种记录。数据流如星河倾泻,通过她的歌声为媒介,转化为一段段低频音符,传入深海。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然后,第一只发光水母亮了。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成千上万的浮游生物、海葵、乌贼、小鱼,仿佛被无形的指挥棒唤醒,开始同步闪烁。它们的光点在水中交织、流动,逐渐凝聚成一幅巨大的动态图腾——
那是我亲手设计的生态修复工程全息投影:被珊瑚覆盖的沉船,恢复生机的海草床,自由游弋的绿海龟群……而在这幅人类努力的图景之上,竟缓缓浮现出另一层图案——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古老星图,线条蜿蜒,如同美人鱼血脉中的遗传密码。
两幅图景,跨越千年的努力,在深海中完美重叠。
这是……我们的记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颤意,你们的赎罪,与我们的传承,在这一刻共鸣了。
海面突然骚动。
那艘科考船的探测器在距离蓝渊入口仅十米处,竟开始缓缓上浮,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不止一个,而是全部——像被海洋温柔地拒绝。
船舱内,广播系统突然自动开启,传出断续而混乱的语音,仿佛有多个声音在争夺控制权:
……信号……异常……放弃……采集……
……建议……建立……共生区……
……林深……你在吗……我们……听见了……
是陈工!我的助手小陈!他的声音夹杂在机械音中,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
他们听见了!我几乎喊出来,声波逆向穿透了设备!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泛起微光。然后,她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泛着虹彩的珍珠。它不似寻常珍珠那般圆润,表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像一段被压缩的声波。
这是‘潮声契约’。她将珍珠轻轻放入我手中。触感温润,却带着微弱的脉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
它包含所有海洋净化技术——如何分解微塑料,如何修复珊瑚基因,如何引导鱼群回归。但记住……她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知识不是征服的工具,而是赎罪的开始。
我握紧珍珠,感受着它在我掌心的搏动:如果……有人滥用它呢
那海洋自会收回。她微笑,尾鳍轻轻一摆,光点在她身后如星雨般散开,就像它收回污染,收回贪婪,收回一切违背潮声的存在。
海面,科考船的探照灯缓缓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柔和的蓝光从船底亮起——是声波灯塔的频率。他们开启了应答模式。
我仰头望着那片被星光与蓝光交织的海面,忽然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新对话的开端。人类与海洋,不再是谁拯救谁,而是共同谱写一首——名为共生的潮声之歌。
4
声波灯塔
五年后,第一座潮声灯塔在滨海城外海建成。
它不像传统灯塔,没有旋转的光束,也没有轰鸣的雾笛。它是一座半沉入水中的螺旋形建筑,由生物矿化的珊瑚骨骼构筑,表面覆盖着会呼吸的发光藻类。每到黄昏,灯塔会释放出一段特定频率的声波——那是由我的声波转换器编码、由美人鱼之歌调制的归潮之音。
林工,第十七号鱼群已响应信号,正向修复区迁移。助手小陈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海龟产卵区的误捕率,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二。
我站在观测舱内,望着水下监控画面:成群的鱼儿如银色的河流,顺着声波指引的光路游动;几只绿海龟在灯塔周围缓缓盘旋,像是在致谢。
这不是我的功劳。我轻声说,是她们在引导。
小陈沉默片刻:可网上骂声还是很多。‘海洋共生促进会’说我们是在搞‘生物控制’,有人甚至寄来了恐吓信。
我苦笑。是啊,总有人不愿倾听。极端分子在灯塔下举着标语:拒绝深海洗脑!人类不是海洋的奴仆!而更隐蔽的威胁来自海渊生物公司——他们高价收购渔民捡到的信号贝,试图逆向破解美人鱼的基因密码。最让我不安的是军方的介入。上周,一艘伪装成渔船的监测船在蓝渊外围停留了整整三天。
那天是满月。
我刚准备下潜例行巡查,转换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蓝渊入口的生物光网正急速变红,信号断断续续,只传来三个词:
入侵……王座……危。
我立刻穿上潜水服,驾驶小型深潜器冲向蓝渊。途中,海面平静得诡异,月光洒在水面上,像一层银色的霜。
抵达时,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凝固。
蓝渊入口,一群全副武装的潜水员正用激光切割器破坏珊瑚王座。他们戴着封闭式头盔,显然是为了隔绝声波影响。王座边缘已有大片崩裂,碎屑如血般飘散。更糟的是,他们还在入口处安装了三台黑色的圆柱体——声波干扰器,正发出刺耳的次声波,像钝刀般切割着海洋的宁静。
住手!我冲进水下,用身体挡在王座前,通过扩音器怒吼,你们在破坏共生协议!
一名潜水员转头,头盔面罩后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张硕,我曾经的同事,如今海渊生物的首席技术官。
林深他冷笑,声音通过水下通讯器传来,你还在相信这些神话看看这王座!它不是石头,是活体生物计算机!只要破解它的基因编码,我们就能制造出无限能源!
那是她们的文明核心!我怒吼,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文明张硕嗤笑,弱者的借口。强者索取,弱者奉献。这是自然法则。
就在这时,王座的光芒突然紊乱。原本和谐的潮声网络开始崩溃,海葵的光点疯狂闪烁,乌贼喷出混乱的光雾,连远处的座头鲸都发出痛苦的鸣叫。
一群发光水母突然向潜水员发起攻击,它们的触手释放出强电流,一名潜水员惨叫着后退。混乱中,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失去平衡,向深渊坠去。
下坠中,意识开始模糊。就在这时,无数声音在我脑海中炸开——
一声幼鲸的哀鸣,它在原油中挣扎,呼吸孔被黏稠的黑液封死……
一条海豚的尖叫,声呐的冲击波震碎了它的听觉神经……
无数鱼群的恐慌,渔网如天幕般落下,将它们拖向窒息的黑暗……
还有她——在沉船铁架中被金属网割伤的痛,实验室针管刺入皮肤的冰冷,三年囚禁中每一次无声的哭泣……
这些不是我的记忆。
是她们的。
是海洋的。
是潮声契约真正承载的东西——共担的记忆。
啊——!我抱住头,仿佛被千万根针刺穿灵魂。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一道银光如月刃划破黑暗。
她来了。
悬浮在发光的漩涡中心,银发如海藻般舞动,尾鳍划出复杂的波纹。她没有攻击,只是开始歌唱——
那不是旋律,而是共振。
整个海洋开始回应。蓝渊的泉水剧烈翻涌,干扰器的外壳瞬间布满锈迹,螺栓崩裂,电路短路。潜水员惊恐地看着设备失灵,慌忙上浮。
她游到我身边,轻轻托起我。她的手冰凉,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现在你明白了。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我们给你的,不只是技术。是痛,是记忆,是亿万生命的呼吸与死亡。你们必须共同承担,才能真正‘共生’。
我看着她,泪水在水中无声滑落:我……听见了。
她微笑,尾鳍轻摆,整片海域的光点重新亮起,组成一幅新的图腾——
那是一只人类的手,与一只美人鱼的手,共同托起一颗跳动的心脏,周围环绕着无数海洋生灵的剪影。
告诉他们,她说,这不是征服的终点,而是赎罪的开始。
我点头,握紧胸前那枚始终未离身的潮声契约珍珠。它正与我的心跳同步搏动。
5
共生纪元
十年后,第一座潮声城在近海建成。
它不像人类过往的任何城市。没有高耸的钢铁森林,没有轰鸣的引擎与刺目的霓虹。它是一座半沉入水中的生命体,由无数珊瑚骨骼在声波引导下自然矿化而成,层层叠叠,如螺旋的贝壳,又似绽放的海葵。建筑表面覆盖着会呼吸的发光藻类,随潮汐明灭,像是整座城市在轻轻呼吸。空中没有电线,只有穿梭的发光水母,它们体内搭载微型生物芯片,传递着信息与能量。
居民们佩戴着轻巧的潮音环——一圈镶嵌着信号贝碎片的钛合金环,戴在耳后。它能将海洋生物的声波转化为可理解的语言,也能将人类的话语译成音符,传入深海。
我站在城中央的共鸣塔顶端,这里是整座城市的神经中枢。十年前的那座灯塔已扩展为一座宏伟的螺旋建筑,塔身由蓝渊的泉水滋养,内部流淌着活体光脉。从高处俯瞰,潮声城如同一枚镶嵌在海面的珍珠,而夜幕下的海洋,则成了它最广阔的画布。
月光如银纱铺展,海面忽然开始流动。无数发光生物——水母、浮游生物、小鱼——在声波引导下同步闪烁,组成一幅巨大的动态图腾:
那是一片被珊瑚覆盖的沉船,周围游弋着成群的鱼群,上方浮现出一行由光点组成的文字:
第七修复区,生态恢复度98.6%
——这是生态报告,也是海洋的赞美诗。
林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低头,看见几个孩子正站在塔基的观景平台上,戴着小小的潮音环,对着海面吹出一串串气泡。
老师说,要用‘舒缓上升’的节奏!一个小女孩认真地指导同伴,像这样——她鼓起腮帮,吐出一串有规律的气泡,升向水面。
片刻后,远处一只年老的绿海龟缓缓游近,用低沉而温和的声波回应:
孩子们,晚安。
这是潮声城孩子的第一课:不是识字,不是算数,而是学习用气泡声波向海洋问好。他们从小就知道,海龟爷爷喜欢温柔的节奏,乌贼叔叔讨厌突然的响动,而座头鲸奶奶的故事,要等到满月夜才能听到。
你还是每天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她浮在塔外的水幕中,银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飘散,尾鳍泛着珍珠母的虹彩,比十年前更加明亮。她不再只是美人鱼,更像是海洋意志的化身。
习惯了。我微笑,每次上来,都能看见新的图腾。
她轻盈地游近,手掌贴上塔身的水晶壁。刹那间,整座塔的光脉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她的触碰。
你们终于明白,她仰望着天空与海洋交汇的线,所谓进化,不是谁主宰谁,而是所有生命共同呼吸的韵律。
我望着远处,一艘渔船正悄悄打开排污口,暗色的液体缓缓渗入海中。潮音环立刻发出低鸣:检测到违规排放,坐标已标记,生态警卫队正在接近。
但人类仍在犯错。我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所以需要永恒的提醒。她游到我身边,指尖轻触我的太阳穴。
一瞬间,我的意识被拉入一段未来的记忆——
画面展开:
一座繁华的海上都市,高楼林立,却不再有潮声城的光脉。人们摘下了潮音环,忘记了声波的节奏。海洋沉默了太久,直到某一天——
深海突然亮起。
万千光点从蓝渊涌出,升向海面,组成一幅巨大而悲怆的图腾:
那是所有被人类伤害的生命的面孔——被渔网割断尾鳍的海豚,被声呐震聋的幼鲸,被原油窒息的海鸟……
而在它们周围,是所有被修复的珊瑚坐标,像星辰般闪烁。
图腾下方,浮现出一行永恒不灭的光字:
你们曾听见我们。你们曾承诺共生。为何遗忘
记忆退去,我喘息着,眼中已满是泪水。
这是最后的契约。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千年的重量,当你们看见它,就该想起,我们从来不是两个世界,而是同一片潮声中的音符。
我望向沙滩。潮水正在退去,湿漉漉的沙地上,不再只有贝壳与海草。
一行行发光的符号静静浮现,如墨水写就,却永不褪色——
那是由浮游生物自发组成的短诗:
你听,浪在说:我原谅你,但请别再让我沉默。
海风拂过,带着咸涩与微光。
如今,每当潮水退去,沙滩上不再只有贝壳,
还有一行行发光的符号——
那是深海写给人类的情书,
用光、声与水写就,
永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