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葬礼与继子
阴冷的雨丝,像是天空漏下的灰色细针,无声地扎在墓园每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青草和一种刻意压抑的悲伤混合而成的沉闷气息。黑色的伞面汇聚成一片移动的乌云,簇拥着正中央那口昂贵的沉香木棺材。
顾卿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及膝连衣裙,衬得她肌肤冷白,身段玲珑有致。她没打伞,细密的雨珠落在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大波浪长发上,像是缀上了一层破碎的钻石,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冷艳的易碎感。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微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审视。
今天是她的丈夫,沈氏集团的创始人沈宏博下葬的日子。
一个月前,她因为一桩极其复杂的家族交易和一份无法拒绝的合约,嫁给了年逾花甲、病入膏肓的沈宏博。名义上是冲喜,实则各取所需。她需要沈家庞大的资源和庇护,来彻底摆脱过去的一些阴影,并寻找一个真相;而沈宏博则需要一个足够漂亮、足够有气场、也足够懂事的女人,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替他稳住一些场面,并……照顾那个人。
婚礼的喜庆气息还没完全散尽,病床上的沈宏博就突然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偌大的沈家和一堆虎视眈眈的亲戚,以及……他那个据说极度自闭、患有腿疾、被养在深宅里的小儿子——沈熄。
顾卿的红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所有的事情,包括婚姻,都应该是她精准掌控下的选择,而非被迫接受的结果。沈宏博的死,打乱了一些计划,但也带来了新的……挑战。
葬礼仪式冗长而沉闷。致辞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哀悼,底下的人心思各异。顾卿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隐晦地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有同情,更多的是评估和算计。她挺直背脊,下颌微扬,仿佛不是站在亡夫的墓前,而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那些目光,她照单全收,却用更冷的姿态反弹回去。
弟妹,节哀。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顾卿微微侧头,是沈宏博大哥的儿子,沈宏博的侄子,秦昊。他长得人高马大,相貌不算差,但眉眼间总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戾气和贪婪。他看顾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丝玩味,仿佛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具。
谢谢。顾卿的声音清冷,没什么温度,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懒得给予。
秦昊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笑起来,压低声音:老爷子走得突然,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大哥我。至于那个小拖油瓶……呵,弟妹要是觉得麻烦,交给我来处理也行。
顾卿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劳费心。
她的冷淡反而激起了秦昊的兴趣,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主持葬礼的人打断。
仪式终于接近尾声。人们开始依次将手中的白菊放在棺木上,做最后的告别。
顾卿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花放下,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墓园边缘一棵巨大的苍松下。
那里,孤零零地停着一架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身妥帖的黑色西装,显得身形有些过分的清瘦。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水已经打湿了他柔软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精致得如同水墨勾勒,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脆弱的直线。
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致的安静和隔绝感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悲伤、虚伪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尊被遗忘在雨中的精美瓷器,冰冷,易碎,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破碎感。
这就是沈熄。她法律上的继子。
顾卿的心口,莫名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一种看到极其美丽又极其脆弱的事物时,本能产生的……探究欲和掌控欲。
她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步伐沉稳地穿过细雨和人群,朝着那棵松树走去。高跟鞋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与墓园的沉寂格格不入。
她的举动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秦昊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眼神晦暗不明。
顾卿停在轮椅前几步远的地方。雨水似乎更密了些,她的发丝和肩头已经湿了一片,但她毫不在意。
她看着他。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此刻正无意识地相互绞着,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安和紧张。
沈熄顾卿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微放缓了一些,但仍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轮椅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绞在一起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但他没有抬头,甚至将脸埋得更低了些,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卿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即使对方可能并非故意。
她上前一步,更靠近他。雨水的气息中,混入了一丝极淡的、来自他身上的干净皂角清香,还有一种……长期居于室内的、近乎药味的冷冽气息。
我是顾卿。她自我介绍,语气平静,按照你父亲的遗嘱,以后由我照顾你。
没有回应。只有他愈发急促的呼吸声,显示他并非毫无知觉。
顾卿的耐心稍稍告罄。她习惯了对局面的绝对控制,包括对话的节奏。她伸出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不是去碰他,而是递过去一方干净的手帕。
擦擦。雨大了,该回去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这一次,沈熄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
顾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瞳,颜色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像是融化了的蜜糖,又像是蕴藏着星光的琉璃。然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惊惶、不安,还有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空洞和迷惘。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黏连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像受伤的蝶翼。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卿的心口那一下撞击感更明显了。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又如此复杂的绝望和脆弱。就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鹿,警惕着任何靠近的生物。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在那片惊惶和空洞的最深处,顾卿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幽暗的光。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是雨水的反光吗
她维持着递手帕的姿势,目光冷静地审视着他。
沈熄似乎被她过于直接和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吓到了,他猛地瑟缩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比之前埋得更深,只留给她一个湿漉漉的发顶和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呵……一声轻笑从不远处传来。
秦昊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抱着手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弟妹,别白费力气了。他就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谁都不认,谁都不理。老爷子在的时候还好点,现在……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顾卿收回手帕,慢慢直起身。她没有理会秦昊的冷嘲热讽,目光依旧落在沈熄身上。
累赘吗
她倒不这么觉得。
她只是觉得,这个继子,比她想象中……更有意思。
她天生就有一种想要拆解复杂事物、看清内里真相的欲望,无论是面对冰冷的尸体,还是面对活生生的人。而沈熄,就像一本被紧紧锁住、封面却无比吸引人的书。
是不是累赘,不是你说了算。顾卿终于侧过头,看了秦昊一眼,眼神锐利如刀,他是沈家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秦昊被她的眼神慑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
顾卿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转回身,对一直默默站在轮椅后面的、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护工吩咐道:推少爷上车,回家。
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她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掌控了一切。
护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夫人。
轮椅被推动,碾过湿滑的青石板。
经过顾卿身边时,她似乎看到,沈熄那双紧紧绞在一起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
雨,还在下。
顾卿没有立刻跟上,她站在原地,看着轮椅被推远的背影,眼神深沉。
御姐、控制狂、女海王的外壳之下,那颗因为童年阴影而冰封许久、却又渴望极致占有和绝对纯粹的心,似乎被这个阴郁、自闭、脆弱又神秘的继子,撬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她忽然觉得,这场被迫接受的婚姻和这个突如其来的母亲身份,或许……并不会那么无聊。
毕竟,驯服一只受伤又警惕的小鹿,让他只依赖自己、只属于自己,这个过程,听起来就充满了挑战和诱惑。
而她顾卿,最喜欢的就是挑战,和最讨厌的,就是失控。
沈熄,会是她新的挑战,还是她会亲手抚平、并完全掌控的……第一个意外
她红唇微勾,露出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她撑开不知何时被助理递过来的黑伞,迈着从容而优雅的步子,向着墓园外走去。
细雨依旧,却仿佛无法再沾染她分毫。
故事,才刚刚开始。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二章:沈宅与新规则
沈家的宅邸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昂贵的别墅区,却并非现代化的时尚建筑,而是一栋有些年岁的欧式庄园。铁艺大门沉重而冰冷,推开后是修剪得一丝不苟、却莫名显得压抑的庭院。主楼是灰白色的石材建筑,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沉寂。
车队缓缓驶入。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湿气弥漫,让这座宅子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顾卿率先下车,立刻有佣人上前恭敬地接过伞和她的外套。她站在廊下,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每一处细节都落入她眼中——昂贵但沉闷的家具,擦拭得一尘不染却缺乏生气的摆设,以及那些垂手而立、眼神低顺却暗藏打量的佣人。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规矩森严的地方。顾卿几乎能立刻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束缚人的框架。
很好。她喜欢框架,因为框架意味着可以打破,也可以……重塑。
护工推着沈熄的轮椅也跟了进来。经过一路的颠簸,他看起来更加苍白疲惫,湿发依旧黏在额角,长睫低垂,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整个人缩在轮椅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玩偶。
带少爷回房间,帮他换掉湿衣服,准备好热水。顾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通知厨房,煮一碗驱寒的姜汤,味道不要太冲,糖度控制在……
她略微停顿,目光落在沈熄似乎几不可察蹙了一下的眉头上,继续道:低糖。
几个佣人下意识地应声,动作明显比之前更利落了几分。这位新夫人,似乎和想象中那个只是用来冲喜的花瓶不太一样。
秦昊最后一个晃进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往沙发上一坐,斜眼看着顾卿发号施令,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顾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她走到沈熄的轮椅前,微微俯身。她身上清冷的香水味(一种极淡的雪松与白麝香混合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散过去。
沈熄,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他听见,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负责。你的生活,归我管。
轮椅上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但绞在一起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紧张。
顾卿直起身,对护工示意:上去吧。
看着轮椅被推向电梯,顾卿才转身,面对大厅里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她妩媚的桃花眼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
张管家。她看向一位年纪稍长、看起来是管事模样的男人。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张管家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却带着疏离。
把宅子里所有佣人的名单、职责、薪酬明细,一小时内送到我书房。另外,沈熄少爷近三年的病历、生活习惯记录、所有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和诊断报告,两小时内,一并送来。
张管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是,夫人。
还有,顾卿的目光扫过大厅,我不喜欢重复我的命令。以后,关于少爷的一切事务,直接向我汇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她特意加重了这三个字,眼风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沙发上的秦昊,不得随意打扰他,更不得擅自更改他的生活流程。明白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在场的佣人都下意识地低了低头:明白,夫人。
秦昊在沙发上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更加阴鸷。
顾卿不再多言,转身,踩着高跟鞋,沿着旋转楼梯,一步步走向二楼属于她的新领域——书房,以及主卧。她的背影挺拔,步伐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在宣告她对这片领土的接管。
楼上,沈熄的房间。
护工帮他换下了湿衣服,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了头发和脸颊。他始终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没有任何反应。
房间很大,布置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色调是灰白和淡蓝,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个小阳台,此刻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透进外面灰白的光线。另一面墙则是一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厚厚的书籍,大多是心理学、医学和哲学方面的原著,看起来崭新,似乎很少有人翻动。
护工做完一切,低声说:少爷,您休息一下,姜汤一会儿就送来。然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熄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窗外的光线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暗区。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的惊惶、不安、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不再像受惊的小鹿,而是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洞察。
他转动眼球,视线极其缓慢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厚厚的门板,看到门外刚刚经过的那个身影——那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气场强大,声音冷静,试图掌控一切的女人。
他的新母亲。
他的……猎物。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幽深的、病态的玩味和……期待。
他抬起刚才一直绞在一起的手,放在眼前,缓缓张开。
手掌心里,因为之前过于用力,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痕,甚至有一处微微渗出了一点血丝。
他低头,看着那点鲜红,伸出舌尖,极轻地舔了一下。
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暗而兴奋。
像是一个终于找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充满了扭曲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只飞鸟孤独地掠过,留下一声短促的鸣叫。
房间内,绝美的青年无声地坐在床边,眼神阴郁而偏执,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风暴。
而楼下书房里,顾卿正快速翻阅着管家送来的资料。她的目光锐利,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中,拼凑出关于她那个继子的完整画像。
自闭、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轻微腿疾(原因不明)、语言障碍、社交恐惧……一连串的标签。
但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墓园雨幕下,那双惊惶空洞的琥珀色眼睛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幽暗光芒。
是真的错觉吗
顾卿合上文件夹,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拿起内线电话:张管家,姜汤送去少爷房间了吗
刚刚送去,夫人。
他喝了吗
这……佣人说,少爷还是老样子,不肯喝任何陌生人送的东西。
顾卿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不肯喝
控制狂的本能被激发。她不喜欢计划被打乱,尤其是关于她刚决定要接管的事务。
我知道了。
她放下电话,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门口。
她倒要看看,这个看似脆弱无助的继子,到底有多难搞。
或者说,她想要亲自去验证一下,那一眼的幽暗,究竟是错觉,还是……他隐藏起来的真实。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清晰,坚定,一步步逼近那个看似牢笼的房间。
门内,沈熄几乎在脚步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重新垂下了头,双手再次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呼吸变得轻微而急促,脸上恢复了那种受惊小鹿般的脆弱和恐慌。
只是这一次,在那低垂的眼眸最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滚烫的、扭曲的兴奋。
她来了。
他的……驯养者。
还是,他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