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梅雪宫阙 > 第一章


奉先殿内的烛火总比别处暗些,侧边案桌上的青铜香炉积了厚厚一层香灰,大公主捏着一支银簪,轻轻刮过炉沿,细碎的灰末簌簌落在描金锦垫上。她的目光掠过供桌,青黑色的木牌排得整整齐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早已被香火熏得泛出陈旧的光泽,唯有最末那方新立的牌位,木纹里还透着新漆的清苦气——那是六皇子的。
六弟也来了。大公主的声音轻得像殿外飘进的一缕烟,指尖抚过冰凉的木牌,你们在那边莫要欺负他,他刚从宫外回来没两年,性子野,怕生。
四皇子站在她身侧,袖口下的手攥得发紧,掌心躺着枚象征皇子身份的玉佩。那是昨日六皇子殒命时,从他衣襟里滚落的,玉佩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像是要在他掌心烫出个洞来。他垂着眼,睫羽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没人看见他眼底翻涌的痛楚。
七皇子缩在殿门附近,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嘴唇却像被黏住似的紧抿着。昨夜他听见屋外有动静,提着剑冲过去时,只看见四哥跪在一片血泊里,六哥仰面躺在他身前,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而所谓的刺客早已没了踪影。当时他红着眼,剑鞘指着四皇子,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是不是你干的可四皇子只是垂着头,发间凝着层霜似的白气,什么也没说。
你四哥不是那样的人。大公主转身,抬手拍了拍七皇子的肩,指腹触到他僵硬的肩线,你们兄弟几人感情向来深厚,当年你五哥没了,他在灵前守了三个月,瘦得脱了形,连太医都劝不住。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丰,后宫中仅有八位皇子和三位公主。皇帝怕他们受后妃母家影响,为了宫中和谐,特在东宫附近划出一片别院由皇子们居住。除八皇子出生时病弱没活过周岁,其余皇子在周岁后都与母亲分离,搬至别院居住,由皇帝亲自指派的人选照料教导。
七皇子没应声,只是往后退了半步。他忘不了昨夜四哥袖口那片深色的暗渍,更忘不了今早暗卫送来的密信,父皇的字迹凌厉,只一句话:警惕四皇子。
四皇子是贵妃所出,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长公主。贵妃与三皇子的母妃娴妃都是赵家女,不过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平日里很是亲厚。六岁那年,因喜好武术,由贵妃母家赵家引荐拜师玄真道人,后随师父离宫修行,两年前听说寻回了一个弟弟才从五言山赶回来。他离开时七皇子才堪堪满三岁,还是个无什么记忆的奶娃娃,算起来七皇子与他相处时间并不长,只是这两年相处久了才亲近了些。

六皇子昔日所住的庭院静悄悄的,自打六皇子没了,此处就被荒废,连洒扫宫人也无一个。长公主端着盏参汤,身后跟着个捧着食盒的婢女,刚跨过院门,就看见四皇子站在廊下,望着池子里的锦鲤发呆。冬日的池水结着薄冰,锦鲤沉在水底,连尾鳍都懒得动。
我就知道你在此处。长公主将参汤放在石桌上,瓷碗碰着石面,发出清脆的响。喝口热汤压压惊吧,还在想六弟她顺着四皇子的目光望向冰面,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
四皇子的指尖颤了颤,参汤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他的眉眼。姐姐还记得三哥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当年总爱偷父皇的墨锭,趁先生不注意,给我们画小像。三皇子酷爱泼墨,尤擅人像画。
长公主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却泛了红:怎么不记得他画你总爱添两撇胡子,说你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像个小老头。
可他没了那天,手里还攥着没画完的我的像。四皇子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头垂得更低,还有五弟,他最怕打雷,那天暴雨夜,怎么就敢一个人出门呢......
假山后,七皇子捂住了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五哥出殡那日,四哥抱着五哥最爱的琉璃盏,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夜,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把琉璃盏泡得发亮,盏身上的裂痕像是活过来似的,顺着四哥的手背往上爬。他忽然问自己,真的会是四哥吗那个会把温热的点心塞给他,会在他被先生罚站时为他求情的四哥,怎么会害六哥
可父皇的话又在脑海中浮现,像根刺扎在心上。

那夜七皇子翻来覆去睡不着,父皇的密信、白日里听见的对话和往日兄弟们在一起的画面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踩着未化的残雪往四皇子的寝殿去,想找四哥问个明白。可刚到院门口,就看见个穿玄衣的老者扶着摇摇欲坠的四皇子,那是四哥的师父玄真道人。
又梦到了玄真道人的声音沉稳如钟,伸手替四皇子顺了顺气。
四皇子额上全是冷汗,指节抠着床沿,泛出青白的颜色:师父,我又看到那把剑......明明是要刺向那些刺客,怎么就......他的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眼底的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来。
你是为了救人。玄真道人按住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若非你那一剑,躺在那里的就是你真正该护的人。
四皇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困惑:可我最终还是伤了他,还伤了其他无辜的人......
玄真道人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用你当年救下的白狐尾毛做的,我加了些安神的草药,夜里枕着,能少做些噩梦。
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在四皇子颤抖的手背上。远处传来早朝的钟鸣,他望着窗外初绽的红梅,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六弟还凑到他跟前,笑着说要折枝红梅给三妹妹簪发,说三公主上次见了梅花,眼睛亮得像星星。
而此刻的御书房里,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指尖捻着枚冰冷的玉印,目光落在密报上四皇子昨夜又惊悸......七皇子已起疑心等字样上,嘴角勾起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御书房的龙涎香混着雪水的寒气,在窗棂上凝成层薄霜,他的指尖抚过密报上夜六殒命的字迹,墨色在宣纸上慢慢洇开,像极了十八年前那夜,苏婉留在他袖口的血痕。

二十年前,皇帝还是个被养母钳制的太子。那年,当时还是皇后的苏太后与苏家已为他定下苏家嫡女作为太子妃,但他却在一次宫宴上结识了苏家旁支的苏婉。年轻人的感情来得迅猛热烈,他们通过各自的好友偷偷联络,海誓山盟,珠胎暗结。身为太子,虽然只是个傀儡,但也还是有些自己的势力,偷偷把苏婉藏在城郊的小院里,苏婉诞下儿子,抱着襁褓给他看,眉眼弯弯的:叫阿澈好不好清澈的澈,盼他一辈子干干净净的。
皇帝不想继续做傀儡,苏婉不想在舅舅家寄人篱下被当做联姻物件,两人很快便达成共识想要远走高飞。苏婉的母亲是苏家旁支女,嫁去了边关一个同姓将士之家,后来边关起战事,丈夫战死沙场,苏婉的母亲殉情,临死前安排心腹带着女儿回到苏家投亲。算起来,苏婉还是苏太后的远房侄女。
当年皇帝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轻信了太后的承诺令择幼子为储,允你假死带她离京的承诺。他信了养母,但仍旧有些忐忑,连夜安排心腹侍卫备了马车,去京郊小院接上苏婉和孩儿想远走高飞。可刚出城三十里到一处京郊破庙,便被养母派来的暗卫拦下。苏婉是将门虎女,祖父在世时,她跟着学了身好武艺,见侍卫们不敌,又有人源源不断围过来,她把刚出生的孩儿塞进他怀里,拔出短剑就冲了上去。
他也被追兵所伤,只能先抱着孩子往后退,把阿澈交给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嘱咐他带着孩子先走。可他刚转身想冲出去帮苏婉,就听见刀剑入肉的闷响,接着是苏婉的声音,带着血沫:带阿澈走!
暗卫的声音冰冷得像块铁:皇后有令,带回太子,孽种必除。
他眼睁睁看着把匕首刺穿苏婉的胸膛,却只能在护卫的拼死掩护下,抱着个空襁褓往山林里跑。慌不择路间,竟撞见了只下山觅食的老虎。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赌,他假装不敌,把襁褓扔在地上,看着老虎叼着襁褓消失在树林里——只有这样,才能让暗卫相信阿澈死了,才能保住他和苏婉的孩子。
后来他成了皇帝,把苏婉的牌位藏在寝殿最深的隔间里,又悄悄派人去找当年带走阿澈的护卫。五年后,护卫终于把阿澈带了回来,他不敢把孩子留在身边,只能将阿澈记在早逝的醇亲王世子名下,取名景澈。
那时养母已成了太后,见他平日里乖顺,又瞧着景澈是个养在乡野、大字不识的孩子,许是念着这个孩子还有几分苏家血脉便没放在心上——毕竟宫中已有嫡子,宗室子也无法继承皇位,翻不起什么浪。可皇帝知道,他要等,等一个能把所有亏欠都还给苏婉和阿澈的时机。

陛下,七皇子在殿外求见。太监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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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进来时,眼圈还是红的,他走到御案前,膝盖刚要弯,就被皇帝抬手拦住了。何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窗外的红梅上——那棵梅树是苏婉当年亲手栽的,后来他把它移栽到了御花园,如今枝桠上积着雪,红梅花儿开得正艳,像极了他最后看苏婉时,满眼的鲜红。
父皇,儿臣今日听四皇兄与大皇姐谈话,才知五哥当年是因为怕打雷,慌不择路才失足坠湖......七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四皇兄他,定也不会害六弟的。
皇帝放下朱笔,眼里的寒意一闪而过:你四皇兄幼年随玄真道人习武,曾因走火入魔失手伤过师兄弟和不少侍从。他顿了顿,语气慢悠悠的,却带着股穿透力,人心更是难测,尤其是在东宫空悬的时候。
七皇子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起在奉先殿,四哥站在六哥的牌位前,手指反复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玉佩,喉间的哽咽像被石头堵着,连内监递来的热茶都没碰。可父皇是君,是父,父皇的话,也不能不信。
与此同时,四皇子的寝殿里,玄真道人正用银针挑开他腕间的穴位。你昨夜又梦到十三岁那年的事了老道捻着胡子,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四皇子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中衣,他喘着气:师父,我总梦见一片血泊,有时像师兄,有时像那些侍从,有时像六弟,有时......竟会闪过个模糊的婴儿脸庞。他抓着玄真道人的衣袖,声音发颤,为何这些年,兄弟们一个个都走了大哥马术精湛,怎会坠马而亡二哥不善水,怎么会冬日独自在湖上冰钓五弟怕打雷,怎么会在雷雨天半夜出门
玄真道人叹了口气,他看着四皇子长大,知道这孩子心善,却不知道他早已被卷进了皇帝布下的棋盘,难以脱身。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老道把护身符塞进他手里,好好戴着,别想太多。
四皇子捏着护身符,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姐姐今早说的话:你三哥生前爱画像,曾在一次给当年入宫伴读的醇亲王孙景澈作画后提到,相貌上,总觉着他与你们几人有相似之处。
景澈......那个总爱躲在书房里看书的宗室公子,文章写得极好,曾多次被父皇召见。上次宫宴,他不慎打翻了酒杯,溅湿了景澈的衣袖,景澈慌忙起身时,领口露出块玉佩,上面的纹路竟和他掌心这枚染血的青玉相似,材质还要好上几分。

夜深了,皇帝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走进寝殿最深处的隔间。他推开暗门,点燃烛火,昏黄的光线下,正中的供桌上摆着块牌位,上面刻着爱妻苏婉之位。牌位前的香炉里,香还在燃烧,烟气袅袅上升,旁边新添了束红梅,花瓣上带着夜露。
皇帝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牌位上的刻字,仿佛在抚摸爱人温热的脸庞。婉婉,再等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二十年未曾消减的痛楚,等我把那些亏欠你我的,都讨回来,等我把阿澈扶上皇位,到那时,你我在地下也能团聚了。
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刻,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帝王,只是个失去挚爱的普通人。
此刻的醇亲王府,景澈正对着盏油灯看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手边的短剑。那是今年生辰时,陛下送他的礼物,剑鞘上刻着细密的梅花纹,这是他的亲生母亲用过的剑。
景澈是在五岁那年被接回王府的。之前他跟着顾叔在乡下生活,顾叔对他很好,会给他讲故事,会带他去山上打猎。直到那天,顾叔打猎回来,身后跟着群穿官服的人,说他是醇亲王已逝独子流落在外的儿子,要接他回王府。
可回到王府后,祖父对他并不热络,还是让顾叔照顾他,除了年节大事,平常连请安都不让他去,更没替他请封。倒是皇帝叔父,总召他进宫,考校他的学识武艺,偶尔还会问起他的生活,眼神里带着种他看不懂的愧疚与期盼。听说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做过太子伴读,二人关系极好。
他曾偷偷调查过自己的身世,却没找到任何线索。直到今年生辰那天,皇帝叔父把他带进了御书房后的密室,指着苏婉的牌位,告诉了他所有真相——他不是醇亲王世子的儿子,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叫苏婉,十八年前被人害死了。
那天他跪在牌位前,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额头磕得发疼,才恍惚明白,自己的人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从出生起,就被父亲安排好了。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门外传来顾叔的声音。
景澈回过神,应了一声,起身把短剑收好。他知道父亲在为他铺路,可他不想只躲在父亲身后,等父亲扫清所有障碍。他想和父亲并肩作战,从现在开始。

太后病逝已有三年,可宫中的格局还是她当年留下的——嫔妃大多是世家女,苏家、赵家这样的大家族,在宫里安插了不少眼线。二皇子的生母是前皇后苏氏,来自权倾朝野的苏家;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是赵家之女,还是对姐妹,一个是主支庶女,一个是分支嫡女,当年同时入宫,就是为了巩固赵家的势力。
世家中以苏家为首,看似团结,实则各怀心思。赵家一直不服苏家独大,暗中培养势力,就等着取而代之。皇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急着动手,他像个耐心的猎人,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当年太后无亲子,而他生母低微,便把他抱养在膝下,后先帝病重,太后联合世家擅权,逼他娶苏家女为太子妃,又送了两个世家女做侧妃,想让他登基做个傀儡皇帝。他表面顺从,心里却燃着复仇的火焰——苏婉的死,和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为了打破世家的计划,他故意流连于婢女之间,还暗中换掉了堕胎药,保下了大皇子的生母。先帝驾崩后,他登基为帝,太子妃也诊出有孕,世家以为胜券在握,可九个月后,大皇子先二皇子半月出生,他用这一举动宣告:朕才是这江山的主人。
从五皇子开始,他选的嫔妃都是家世不高的小家女,有些甚至是世家的附属家族,在朝中没什么根基,只能依赖他的恩宠。世家一开始很满意,觉得这些皇子年幼,母族又成不了气候。可他们没料到,前面几个皇子这几年先后殒命,甚至连皇后和太后也在一年内离世。皇帝也不断抬举这些嫔妃的母家,从中选拔有能力的人在朝中任职,一步步分化瓦解世家的势力。
他们的死亡,与皇帝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苏太后与皇后。先太后和先皇后同出自苏家,是为姑侄,二皇子乃是先皇后所出中宫嫡子。二皇子的逝世对她们打击颇深,一病不起,皇后因生产时落下的病根更是先于太后一年病逝。说是病逝,实际上二人一样,都是因为皇帝的慢性毒药。这些药来自南边一个小国,是皇帝通过心腹秘密获得,虽有毒性,时间长了会使人身体虚弱,但只有辅以特制补品才会生效。皇帝将药加在香囊中,早年他刚登基,被太后打压,每天要去太后宫里问安,晚上还要常去皇后宫里,每次去,他都会带个装着毒药的香囊,哪怕对自己有影响,也没停下,后来逐渐掌控一些权势后才将药混入他处。
二皇子出事后,二皇子离世的打击与毒药长期的侵蚀,皇后与太后几乎同时病倒,身体本就不好,此时再将特制补品混入日常药膳中,太医也查不出端倪,只能归为忧思过度,油尽灯枯。
他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苏婉,更是为了阿澈。他要把世家的势力连根拔起,给阿澈一个干净的朝堂,一个没人能威胁他的江山。多年来,他暗中扶持亲信,逐步削弱外戚力量。这些亲信有的隐藏在朝堂之中,有的潜伏在世家内部,有的甚至远在边关军营。
皇帝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六皇子的回归,源于一个错误的判断——苏家以为六皇子是苏婉的儿子。
二皇子的离世,让苏家失去了唯一的机会,皇子中再没有一个流着苏家的血,反倒是赵家凭借三皇子和四皇子,势力越来越大。苏家急了,听说皇帝在找当年失散的儿子,便也暗中搜寻,一面抓紧时间对付两名皇子,一边想抢先找到那个孩子,把他控制在手里。
皇帝顺势推波助澜,把六皇子推到了苏家面前。这个六皇子,其实是个孤儿,从小被皇帝当作暗卫培养,他的任务就是假扮皇子,吸引世家的目光和仇恨。
为了让戏演得更真,皇帝和苏家主支达成共识,给六皇子伪造了身份——说是皇帝早年出巡时,与随行的苏家女所生,后来孩子被其他妃嫔买通的婢女偷走,丢进了河里,侥幸被个村妇救下,养到十二岁才被寻回。这个谎言编得天衣无缝,连苏家的旁支都信以为真。
过去两年,苏家一边扶持六皇子,让他和三皇子四皇子争夺太子之位,一边想让宫中的苏家女承宠,再生个皇子。没承想去年刚拿下三皇子,今年六皇子也遭到刺杀身亡。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在皇帝的算计里。
按照原计划,六皇子要在刺杀事件中趁机杀了四皇子,挑起苏家与赵家的矛盾。可谁也没料到,六皇子会被四皇子的真诚打动。这两年,四皇子待他极好,会教他骑马,会给他讲宫里的规矩,会在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时护着他。所以在关键时刻,六皇子放弃了任务,挡在了四皇子身前,用自己的死,给四皇子换来了一线生机。
这个变故打乱了皇帝的计划,可他很快调整了策略。七皇子渐渐长大,今年也已经满十二岁了,同时他的母家是依附苏家的一个小家族。他给七皇子送了封密信,引导他怀疑四皇子,离间他们兄弟的关系,想让七皇子投靠苏家,主动与赵家斗起来。
七皇子对父亲充满孺慕之情,轻易就被密信动摇了。他开始暗中调查四皇子,被皇帝故意放出的线索引偏,认定四皇子心怀不轨,还偷偷给母家传信,按照皇帝计划的那样与苏家站在了一起。就这样,赵家与苏家彻底撕破脸,双方势力互相攻讦,不少官员在争斗中落马,皇帝趁机安插了更多自己的人。

假六皇子死后第三年,四皇子已近弱冠,七皇子也十五岁了,这几年四皇子虽有心化解,但也架不住身后赵家的压力,两人的矛盾在出宫立府后越来越深。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皇帝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那天早朝,一隶属于苏家的大臣突然出列,双手捧着份密奏,声音洪亮:陛下,臣有本奏!四皇子与驻京将领私通书信,其意图谋反!
朝堂上瞬间一片哗然,官员们交头接耳,目光都落在四皇子身上。四皇子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如纸,他快步走出队列,跪在地上: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这定是有人陷害!
就在这时,赵家领头人赵尚书也站了出来,同样捧着一叠文书:陛下,臣也有本奏!七皇子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罪证确凿!
七皇子吓得浑身发抖,也跟着跪下来: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从未贪墨军饷啊!
朝堂顿时乱作一团,支持四皇子的官员和支持七皇子的官员互相指责,吵得不可开交,场面几乎失控。
皇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等下面吵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肃静。
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既然如此,那便彻查吧。皇帝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感情,此事交由三法司会审,四皇子、七皇子暂且软禁宫中,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父皇!两位皇子同时惊呼,可皇帝根本没看他们,起身拂袖而去。
彻查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赵派与苏党的多位重臣都被查出问题,从结党营私到通敌叛国,罪行累累。皇帝借机大肆清洗朝堂,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也终于浮出水面:有潜伏在世家内部多年的暗卫,有暗中收集罪证的御史,还有掌控着军权的将领。
而后,皇帝下旨:四皇子与七皇子削去爵位,圈禁在皇子府;苏丞相与赵尚书罢官免职,抄家查办;其余涉案的世家官员,一律严惩。
旨意下达那天,群臣哗然。四皇子和七皇子是当今仅存的两位皇子,这么处置,皇位岂不是后继无人不少官员上书求情,可皇帝全都置之不理,朝中人心惶惶。
这场清洗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朝堂几乎被清空。最后一批涉案官员被押出京城那天,皇帝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车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知道,他离给苏婉和阿澈的承诺,又近了一步。
当晚,皇帝又去了密室,对着苏婉的牌位轻声说:婉婉,那些害死你的人,终于都得到了报应。我们的阿澈,很快就会回到他应有的位置。

深冬的朔风卷着残雪,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打着旋,殿内的百官垂着头,大气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四皇子和七皇子被废已有三个月,往日依附他们的官员像惊弓之鸟,而其他派系的人蠢蠢欲动,宗室更是动作频频,都在等着皇帝从宗室中择人立储。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是久违的红润。他目光扫过殿下文武百官,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众卿皆知,朕之皇子接连遭难,此乃国之大不幸。他语气沉痛,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光,然国不可无储君,朕今日要宣布一事,关乎国本。
百官顿时竖起耳朵,几位有希望过继的适龄宗室子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眼中满是期待。
皇帝向身旁的内侍示意,内侍立即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走到殿中,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登基以来,夙夜忧勤,唯恐负先帝之托、万民之望。立储之事,关乎国本,朕不敢轻率。今查实,宗室子景澈实为朕之血脉,乃已故苏婉所出之皇子......
什么景澈是皇子苏婉可是二十年多前那个......圣旨还没读完,朝堂上就炸开了锅,官员们交头接耳,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抬手压下议论,亲自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因其母苏婉遭奸人所害,朕不得已将其寄养宗室,以保平安。今真相大白,特此认回皇籍,立为太子,正位东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大声通报:陛下,边关捷报!我军大破北狄,凯旋而归!
皇帝龙颜大悦,立刻颁布旨意:礼部速速筹备,朕将亲自出城门迎接!
城门外,玄甲红袍的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臣景澈,参见陛下!
皇帝快步走过去,一把扶起他,在万众瞩目下高声道:此非仅凯旋将军,更是朕之骨血,新立太子景澈!
百姓们哗然,群臣脸色骤变,那些遗留世家老臣更是面如死灰——他们终于明白,皇帝隐忍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给苏婉复仇,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储位,更为了颠覆世家。
当晚皇宫设宴,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皇帝携太子坐在上首,接受百官的祝贺,可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当年前苏婉笑着给他看阿澈小拳头的模样。
宴罢,皇帝带着景澈去了太庙。苏婉的牌位被请进了太庙,追封为后,享皇家供奉。皇帝指着牌位,眼里含着泪:给你母亲上炷香吧,她若能看见你今日的模样,一定很欣慰。
景澈跪在蒲团上,点燃香,插进香炉。他抬头望着苏婉的牌位,又看向身旁的父亲,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红梅上,美得像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