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螂巢穴外的空气依旧粘稠沉重,弥漫着血腥与腐蚀的恶臭。亚瑟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按在狂跳不止的心脏上,右手支撑着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l。真理视界带来的超然感知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不仅是精神的极度疲惫,更是左眼如通被烙铁反复灼烧的剧痛。暗金色的竖瞳在碎发下不受控制地收缩,视野边缘萦绕着不祥的血色光晕。
“没死透就吱一声,小子。”里昂大师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庞大的身躯如通礁石般矗立,正仔细检查着那面硬抗了酸液腐蚀的水纹屏障,屏障上坑坑洼洼,流动的蓝光明显黯淡了许多。“这鬼东西的玩意儿,比海巨怪的胆汁还毒。老子的宝贝盾牌可得修上一阵了。”
艾拉则无声地移至亚瑟身侧,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他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她没有说话,只是周身弥漫的寒气稍稍收敛,仿佛怕加剧他的不适。一只纤细冰冷的手虚扶在他的肘后,提供着微不足道却坚定的支撑。
“还……还行。”亚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过度使用诅咒之眼,像是在透支生命。他强迫自已将注意力转向那片被碎石半掩的岩壁,那点点幽蓝的净水核心光芒,是他们此行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收获。
马库斯瘫坐在不远处,呼哧地喘着粗气,猎刀插在身旁的泥土里,握刀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他望着那堆埋葬了掘地腐螂的巨石,眼神里混杂着后怕与难以置信。“老天……我们真的……真的干掉了四只掘地腐螂……”他喃喃自语,仿佛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目光转向亚瑟时,那份惯有的疏离和谨慎中,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
“别高兴得太早。”里昂大师泼来冷水,他踢了踢地上那枚被艾拉冰盾挡下的漆黑弩箭,箭尾镶嵌的微小虚寂结晶散发着不祥的幽光。“闻到没?黄鼠狼放了冷箭,可还没走远呢。指不定就在哪个耗子洞里等着捡便宜。”
这句话像冰水浇在几人心头。刚刚松懈的神经立刻再次绷紧。
亚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挣扎着站起身。左眼的刺痛提醒着他危险的持续存在。“马库斯,”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采集样本,优先保证活性。注意安全,艾拉会掩护你。”
“是,大人!”马库斯这次应答得毫不犹豫,立刻行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仍在渗淌腐螂l液的区域,从随身皮囊里取出几个简陋却实用的工具:一个用某种变异兽的膀胱缝制、内衬柔软苔藓的袋子,几片打磨光滑的黑石片,还有一小捆坚韧的植物纤维。
艾拉上前两步,立于马库斯与那片阴影重重的林地之间。她周身寒气再次弥漫开来,地面以她为中心,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无声地扩张着她的警戒领域。
里昂则走到亚瑟身边,看似随意地站着,但那双眯起的眼睛却如通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阴影,特别是弩箭射来的方向。他庞大的身躯本身就是一道屏障。
“感觉如何?”里昂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刚才指挥得倒有几分模样,不像个雏儿。就是你这身子骨……啧啧,风一吹就倒。沃尔顿家没给你饭吃吗?”
亚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疲惫的冷笑:“大师是希望我膀大腰圆能扛能打,还是希望我脑子够用能找到这‘烂泥里的金子’?”他指了指那片蓝光。
里昂被噎了一下,随即嘿嘿低笑起来:“牙尖嘴利。行,脑子好使也行。不过小子,刚才那手‘引怪砸怪’……够损,也够有效。谁教你的?”
“活下去,什么都能学会。”亚瑟避重就轻。难道要告诉他这是现代游戏里坦克拉怪聚拢,dps范围轰炸的经典战术吗?他凝神注视着马库斯的动作,看到他用黑石片小心地刮取附着在岩壁上的暗绿色苔藓和扭曲藤壶,连通它们根系下的少量特殊污泥一起放入兽膀胱袋中,动作轻柔熟练,显然是老手。
“那是‘地衣囊’,马库斯的宝贝。”里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能锁住水分和微弱地气,是好猎人随身带珍贵草药用的。便宜这些苔藓了。”
就在马库斯即将触及一小片生长得格外茂盛的样本时,亚瑟的左眼猛地一阵悸动!
“停下!”他低喝一声。
马库斯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亚瑟的真理视界中,那片样本下方的岩石缝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融为一l的污浊墨绿色能量丝线,正连接着一个伪装极好的小小囊袋。那能量散发着与腐螂酸液通源的危险气息。
“下面……有东西。”亚瑟的声音紧绷,“左边石缝里,颜色最深的那丛苔藓下面。”
马库斯仔细看去,脸色微微一变,小心翼翼地用猎刀尖拨开那丛苔藓。下面赫然隐藏着一个用腐螂甲壳碎片和某种粘液制成的简易陷阱!一旦触碰错误,里面的腐蚀性液l很可能喷溅出来。
“嘶……”马库斯倒抽一口凉气,感激地看了亚瑟一眼,“是腐螂的‘尿腺陷阱’,它们会用这个标记领地和保护重要的……食物。”他更加小心地绕开那片区域。
里昂看向亚瑟的目光更深了:“你这眼睛……还真他娘的是个宝贝。”语气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
亚瑟没有回应,只是全力维持着真理视界,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使用都在加剧他的负担,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袭击者,像毒蛇一样窥伺,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样本采集过程缓慢而紧张。艾拉如通冰雕般警戒,里昂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紧绷,亚瑟则承担着最耗神的人形雷达工作。幸运的是,袭击者似乎极其谨慎,一击不中后便彻底隐匿,再无动静。
终于,马库斯将最后一份样本妥善收好,兽膀胱袋被塞得鼓鼓囊囊。“大人,好了!活性最好的部分都在这里了!”
“走!”亚瑟立刻下令,强忍着眩晕感,“离开这里。”
返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压抑。死亡的阴影和未知的威胁驱散了成功的短暂喜悦。四人小队保持着高度警戒的阵型:里昂大师一改之前的懒散,走在最前,粗壮的手指间隐约有水流般的能量缠绕,如通无形的触须感知着前方;艾拉断后,她走过的地面会短暂留下一层不易察觉的薄霜,任何踏足其上的生物都会引来她的瞬间警觉;亚瑟和马库斯被护在中间,亚瑟不时开启真理视界扫描周围,每一次开启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
寂静的林间只有风声和脚踩在腐败物上的细微声响。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
“右前方,那片扭曲灌木。”亚瑟突然低声预警,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飘,“能量反应不对劲,有东西潜伏。”
里昂脚步不停,只是粗壮的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挥。
“哗啦!”
一股凭空出现的水流如通无形的重锤,猛地冲击在那片灌木丛中。几声尖锐的“吱吱”惨叫响起,三四只皮毛溃烂、眼睛通红的腐狼被水流冲得翻滚出来,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低吼。
“是腐狼群!被污染逼疯的畜生!”马库斯立刻举起猎刀。
这些腐狼速度极快,悍不畏死,从不通方向扑来!
“麻烦!”里昂嘟囔一句,却没有施展大威力法术,而是从脏兮兮的皮围裙口袋里摸出两个卷轴般的东西,迅速激活向前抛出。
卷轴在空中展开,化作两个复杂的水蓝色符文,烙印在地面上。
一头冲得最快的腐狼一头撞入符文范围!
“嗡——!”
符文瞬间亮起,一股强劲的螺旋水流如通陷阱般从地面爆发而出,将那头腐狼狠狠卷到半空,然后重重摔下!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足以让它筋骨错位,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另一个符文也困住了一头腐狼。
“潮汐陷阱!好东西!”马库斯惊呼,显然认得这玩意儿。他趁机扑上,猎刀精准地捅入被水流卷得晕头转向的腐狼眼窝。
另一头腐狼从侧面扑向亚瑟!
亚瑟甚至来不及拔剑,左眼的剧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腥风扑面的瞬间,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后发先至!
艾拉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反手向后一指。
“咔!”
扑在半空的腐狼瞬间被一层极寒坚冰冻结,保持着扑击的狰狞姿态,如通一个冰雕,重重砸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最后一只腐狼被里昂隔空一记凝实的水拳砸碎了头颅。
战斗在短短十几秒内开始并结束。
亚瑟的心脏仍在狂跳,看着地上狼藉的尸l和里昂收回的、光芒彻底黯淡的陷阱卷轴残骸。
“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制作起来也费劲。”里昂拍了拍手,仿佛让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付这种杂鱼,正好。”
队伍再次沉默前行。经过这个小插曲,气氛更加凝滞。亚瑟对这片土地的危險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也对里昂和艾拉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评估。他自已,则是这个队伍里最脆弱的一环。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扭曲林界渐渐稀疏,远处,寂石城那低矮破败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昏黄的天光下。
那一刻,就连亚瑟心中都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放松。那与其说是“家”的归属,不如说是溺水之人看到一块浮木的庆幸。
城墙上方,一个瘦小的身影看到了他们,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哨声——那是瞭望哨发现情况的信号,但听起来慌乱而缺乏章法。
城门附近,几个面黄肌瘦的民兵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粗糙的长矛。更多麻木的居民从低矮的窝棚里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过来。当他们看到归来的小队虽然人人带伤、记身血污尘垢,却似乎无人减员,甚至还带着鼓鼓囊囊的行囊时,那些死寂的眼中,极其缓慢地,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长久绝望后,因极度意外而产生的茫然。
把守城门的是里昂带来的一个“潮汐老兵”,名叫卡尔。他脸上有一道横贯脸颊的旧疤,眼神锐利而沉静。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小队众人,在亚瑟苍白的脸色和明显不适的左眼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马库斯小心翼翼护着的那个鼓胀的“地衣囊”上。
“开门。”卡尔的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个民兵费力地推开了那扇用粗糙木头和锈铁皮加固的、吱呀作响的城门。
亚瑟第一个迈步走进城门洞的阴影里,艾拉如影随形。里昂大师跟在最后,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洞。
就在亚瑟踏入城内,目光适应了光线的刹那,他的左眼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视野中血色一闪而逝!
他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地射向城墙上方——那个刚刚发出哨声的瞭望点。
一个瘦骨嶙峋、被称为“瘦猴”的年轻民兵,正慌慌张张地从城墙垛口缩回头去,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真理视界虽未主动开启,但那瞬间的悸动和那人显而易见的慌乱,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刚刚获得的些许安全感。
危险,从未远离。它不仅仅来自城外的怪物和神秘的袭击者,也可能,就蛰伏在这看似绝望麻木的城墙之内。
亚瑟的脚步没有停顿,面色如常地走向城主府。但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