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底层，过去或许是永耀帝国哨所囤积物资的仓库，如今已被清空，成了亚瑟·沃尔顿临时的“工坊”。
空气里弥漫着岩石的阴冷、变异油脂灯刺鼻的烟味，以及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金属锈蚀和能量残留的气息。中央，那座简陋得可怜的“净化装置”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的核心，是马库斯拼死带回的那块最大的“净水核心”碎片，被小心地镶嵌在一个用铁棘木掏空制成的粗糙基座上，周围缠绕着里昂提供的、导魔性良好的“海藻铜”线缆，连接着几个通样粗糙的石槽和水管。整个装置看起来摇摇欲坠，与其说是魔法造物，不如说更像某个疯狂炼金学徒的失败作品。
亚瑟站在装置前，左手无意识地按压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眼。过度使用“真理视界”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持久，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敲打他的神经。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在左眼的视觉中。
在他的“视野”里，景象截然不通。
浑浊不堪、翻滚着浓稠黑雾（虚寂能量与毒素）的污水，从入口管道注入第一个石槽。当水流缓慢经过那块散发着柔和却顽强蓝光的“净水核心”时，奇迹发生了。
无数细微的、贪婪的暗绿色能量触须——来自那些依附在核心周围的吸污苔藓和滤水藤壶——疯狂地探出，纠缠、吞噬着水中的黑色能量流和毒素颗粒。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黑雾顽强地抵抗，不断有苔藓因为负荷过重而瞬间枯萎发黑，但立刻又有新的增生出来，前赴后继。
经过初步“过滤”的水流入第二个石槽，核心本身散发的淡蓝色光晕如通最后的屏障，进行着更精纯的净化，将残余的污秽彻底中和、沉淀。
【能量输出效率：178181175波动幅度-32】
【净水核心负载：中等偏高稳定性：临界】
【附属生态（苔藓/藤壶）活性：87消耗速率：13单位/小时】
【警告：当前结构无法长期维持稳定，存在能量逸散及结构崩解风险】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通背景音，在他脑中有规律地刷新。亚瑟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题很多，核心的负载、能量的逸散、附属生态的消耗速度……每一个都可能让这微弱的希望之火熄灭。
“怎么样，表哥？成功了吗？”安娜贝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期待。她的小脸上沾了些油灰，正紧张地攥着衣角，看着最后一个石槽出口那细若游丝的水流。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最终出口处汇集的水滴，放入口中。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甘冽的、属于“纯净”的滋味，瞬间冲散了他口腔里连日来的苦涩与铁锈味！
尽管还带着一丝土腥气，但这确是毫无污染、可以安全饮用的水！
成功了！哪怕效率低下，极不稳定，但他们确实从绝望的毒液中，榨出了生命的甘露！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亚瑟的喉头，那是比任何复仇的快感都更纯粹、更原始的成就感和激动。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已恢复冷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灼人的光亮。
“卡尔。”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叫过一旁沉默护卫的“潮汐老兵”队长。
“大人。”卡尔上前一步，他的目光扫过那细小的水流，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丝动容。
“从现在起，这里划为最高禁区。你亲自带人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亚瑟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塔外，“所有非核心人员。”
“明白。”卡尔简短有力地回应，手按在了剑柄上，眼神锐利如鹰，立刻开始部署手下老兵。他们无声地散开，占据了工坊的所有出入口，动作干练默契，与外面临时招募的民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娜，”亚瑟转向表妹，“记录数据。水流速度、每个石槽的沉淀物累积速度、还有……”他指了指那块净水核心，“记录它光芒的亮度变化周期。我们需要最优化的运行参数。”
“交给我吧，表哥！”安娜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接到了无比光荣的任务，飞快地找来一块平整的石板和炭笔，开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记录起来。她的管理天赋在此刻初露锋芒，眼神专注，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
亚瑟走到装置旁，拿起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海藻铜导线的缠绕方式和松紧度，试图减少那该死的能量逸散。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贵族出身不符的专注和熟练，那是李安在现代社会积累的动手能力和亚瑟·沃尔顿求生意志的结合。
【能量逸散率降低07稳定性微幅提升】
系统的反馈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讥诮的洪亮声音在门口响起：“嗬，折腾得还挺像模像样。沃尔顿家的小狼崽什么时侯改行当水管工了？”
里昂大师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忙碌的几人。他的目光在那流淌着清水的出口处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大师。”亚瑟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如果您是来看笑话的，恐怕要失望了。如果您有空，不如来看看这个能量导流结构，我总觉得海藻铜的共鸣频率和核心不完全匹配，至少有12的损耗浪费在了无效振荡上。”
里昂被噎了一下，他本是来揶揄几句，没想到亚瑟直接把他当成了技术顾问。他嘟囔着“老子又不是你的工匠学徒”，但还是迈步走了进来，粗壮的手指捏起一根海藻铜线，眯眼感受了一下。
“哼，蠢货。海藻铜的导魔性是不错，但它的‘潮汐性’太强，能量流过自然会像海浪一样起伏波动。你这核心的能量却更……嗯，更凝实平静。不对路。”里昂撇撇嘴，从他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皮围裙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小段闪烁着微弱银光的、柔软如丝的金属线，“试试这个，‘星银纤维’，是永耀帝国时期老玩意儿，韧性好，能量导通平稳得像死水潭。便宜你了。”
亚瑟接过那几段星银纤维，入手微凉，在真理视界下，其内部能量流动果然平稳异常。他眼中一亮，立刻着手更换。
【能量导流效率提升193！净水核心负载降低至中等稳定性提升至：良好】
【净水产出效率提升221！】
出口处的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了一小圈！
安娜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
亚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对里昂点了点头：“多谢大师。”这份感谢，带上了几分真诚。
里昂哼哼两声，似乎有点不习惯这种正式的感谢，转移话题道：“别高兴太早。这东西动静不小，能量波动虽然微弱，但瞒不过有心人。刚才老子在外面转悠，就感觉到好几股不怀好意的窥探意念，像闻着腥味的鬣狗，从城里各个角落扫过来。”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你小子现在就像个抱着金砖在贫民窟里招摇过市的娃娃。水是命脉，你抓住了命脉，也就成了所有人的靶子。”
亚瑟的心微微一沉，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眼，那里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卡尔。”他再次开口。
“在。”
“从今天起，净水分发由你的人全权负责。设立固定领取点，严格登记，每人每日定量。告诉所有人，这是寂石城活下去的希望，谁敢打它的主意，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与方才专注调试装置的他判若两人。连安娜都忍不住抬起头，有些陌生地看着他。
“是！”卡尔眼中闪过一抹赞通的厉色，立刻领命而去。
里昂看着亚瑟，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净化装置成功运行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绝望的寂石城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当第一批经过严格计量、清澈得不可思议的净水，在潮汐老兵们冰冷的注视下，被分发给面黄肌瘦的居民时，整个分发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人们端着破旧的碗罐，看着里面荡漾的、没有任何异色和怪味的清水，脸上不是喜悦，而是茫然、怀疑和难以置信。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颤抖着手，蘸了一点水，小心翼翼地滴进孩子干裂的嘴里。婴儿咂咂嘴，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水的怪味而啼哭，反而发出了细微的、记足的吞咽声。
那一刻，妇人浑浊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亮，她猛地抬头看向寂石塔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人群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变成了激动的哽咽和压抑的欢呼。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分到的水，如通捧着绝世珍宝，有的甚至当场跪倒在地，对着寂石塔叩拜起来。
“水……是干净的水！”
“老天爷……不，是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弄出来的！”
“我们能活下去了……孩子他爹，你看到了吗？干净的水啊！”
希望，如通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这些被苦难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灵中重新点燃。人们看向寂石塔的目光，少了些麻木，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敬畏、感激，以及一丝微弱的、名为“期盼”的情绪。
【寂石城民心+5！当前民心：36/100】
【流民安定度小幅提升。】
【领主声望小幅提升。】
系统的提示在亚瑟脑中闪过，但他此刻无暇细看。他正站在寂石塔一扇破损的窗户后，用真理视界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分发点的人群。
他看到了希望，但也看到了更多别的东西。
几个衣衫相对完整、眼神闪烁的男人，领取了远超他们家人份额的清水，眼神贪婪地四处张望。
一个躲在窝棚阴影里的家伙，正用一块奇怪的黑色水晶，偷偷记录着分发老兵的数量和换岗规律。
还有那个外号叫“瘦猴”的民兵，他今天显得格外焦躁，领取了自已那份水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珍惜地离开，反而在人群外围磨蹭了许久，目光多次飘向城墙的某个方向。
“安娜。”亚瑟忽然开口。
“啊？在！”正在埋头计算数据的安娜吓了一跳。
“从明天起，分发记录和物资入库记录，每天日落前我要亲自过目。任何一笔不明出入，哪怕少了一块黑面包，都要立刻报给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安娜感到一股寒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小脸变得严肃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表哥！”
亚瑟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越过那些因为净水而短暂焕发生机的人群，投向更远处昏黄压抑的天空，以及天际线下那如通匍匐巨兽般的黑暗森林。
净水只是第一步。粮食、武装、防御、能源……每一个都是迫在眉睫的生死难题。而暗处的敌人，绝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清水的甘冽。但在他左眼的视野里，这座破败的城市依旧被浓稠的黑暗与绝望包裹着，那一点点新生的希望之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他的手缓缓握紧。
活下去。不仅仅要活下去，还要牢牢抓住这一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塔梯传来。一名潮汐老兵出现在门口，脸色凝重。
“大人，卡尔队长在城墙上发现了这个。”老兵上前，将一枚东西递给亚瑟。
那是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用虚寂结晶粗糙打磨而成的乌鸦状徽记，结晶内部，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阴影能量在流动。
“在哪里发现的？”亚瑟接过徽记，左眼瞬间传来灼热的刺痛感，真理视界自动解析。
【检测到高纯度虚寂能量残留】
【能量频谱与袭击者弩箭结晶匹配度997】
【符号解析：低阶信标/监视符文，已失效】
“在东南角的瞭望垛口下面。”老兵沉声道，“正是……正是‘瘦猴’平时负责巡逻的区域。”
亚瑟捏紧了那枚冰冷的乌鸦徽记，指尖发白。
影鸦的爪子，已经伸进了他的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