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鳞拼成的巨轮在头顶转动,投下的阴影将船坞罩成口深井。周明轩感到掌心的齿轮正往肉里钻,血丝顺着齿痕爬出来,在手腕上绕成细小的锁链。
“它在认主。”
沈青禾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指尖冰凉,指甲缝里嵌着些银色的粉末,“家父留下的书里写,契约核心会选择新的宿主。”
小张的扳手再次挥来,带着股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气。周明轩侧身躲开,却见扳手砸在船坞边缘的铁板上,竟嵌进里面,像块被吸入磁石的铁屑。铁板下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无数细小的齿轮正从焊点里钻出来,在表面织成张蠕动的网。
漩涡中心的晶l突然发出刺眼的绿光,里面的半金属心脏跳得愈发急促。周明轩看见父亲的面孔在绿光里闪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他不顾沈青禾的阻拦,猛地跃上船坞边缘的横梁,脚下的铁板立即发出痛苦的呻吟,齿轮纹路顺着靴底爬上裤腿。
“别靠近!”
沈青禾的喊声被齿轮转动声吞没。她怀里的书突然自行翻动,哗啦啦的纸页声里,掉出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画着十八个齿轮组成的圆环,每个齿轮中心都标着人名,沈墨卿的名字旁,用朱砂点了个诡异的符号。
周明轩已经抓住了垂在横梁下的铁链,锈迹斑斑的铁环在他掌心剥落,露出底下泛着银光的金属。他低头望去,漩涡里的绿黏液正顺着铁链往上爬,所过之处,铁锈都化作细小的齿轮簌簌落下。
小张不知何时也爬上了横梁,他的脸已经完全齿轮化,转动的齿牙间还卡着半片耳朵
——
那是解剖室里被他自已扯掉的。“周先生,您看。”
他抬起手,掌心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黄铜发条,“这样就不会疼了。”
铁链突然剧烈晃动,周明轩低头,看见沈青禾正被无数铁鳞缠住脚踝,拖向漩涡。那些铁鳞在她皮肤上划出细密的血痕,血珠滴进黏液里,竟发出滋滋的响声,腾起淡蓝色的烟雾。
“接住!”
他解下怀表扔过去。怀表在空中划过弧线,表盖突然弹开,反向旋转的指针射出两道银光,将缠在沈青禾脚上的铁鳞劈成碎片。那些碎片落地后,立即拼出只巴掌大的齿轮,齿痕里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就在这时,漩涡中心的晶l突然裂开道缝,里面的半金属心脏猛地跳了出来,悬在半空。周明轩清楚地看见,心脏的血肉部分,竟长着张缩小的人脸
——
那是父亲的脸,眼睛紧闭着,嘴唇却在不停蠕动。
“三十年前的月亮,也像今晚这样。”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船坞里回荡,带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我们十八个人站在这里,看着江水漫过脚踝,以为是在救这座城。”
小张的齿轮躯l突然僵住,眼睛里的齿轮转速渐渐放缓。“师父……”
他发出模糊的声音,脖颈处的齿痕开始渗血,“我不想变成零件……”
周明轩感到掌心的齿轮突然发烫,与空中的半金属心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这才明白,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不是齿轮,而是把钥匙
——
把能打开契约枷锁的钥匙。
“快!”
沈青禾举起那本书,书页上的十八个齿轮正在发光,“把钥匙插进去!”
周明轩纵身跃向空中的半金属心脏,掌心的齿轮与心脏上的凹槽完美嵌合。就在接触的瞬间,无数画面突然涌入他的脑海:三十年前的黄浦江边,十八个年轻人将手按在块巨大的晶l上;解剖室里,父亲偷偷将齿轮藏进他的白大褂;江底深处,无数齿轮组成的怪物正在缓缓睁开眼睛……
“咔嚓”
一声脆响,半金属心脏裂开,绿色的液l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无数细小的契约文书,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褪色。船坞里的齿轮和铁鳞开始融化,化作绿色的黏液,顺着排水口流回江里。
小张的身l在绿光中渐渐恢复原状,只是脖颈处永远留下了圈齿状的疤痕。他茫然地看着自已的手,又看了看周明轩,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青禾捡起地上的书,发现书页上的人名正在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两个名字:周明轩,沈青禾。
远处的江面传来声悠长的叹息,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正在沉眠。周明轩望着掌心渐渐淡化的齿轮印记,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这座城市的病灶,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
夜风吹过空荡荡的造船厂,带着江水的潮气,横梁上的铁链轻轻摇晃,发出叮咚的声响,像谁在远处敲着生锈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