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残灯照夜魂 > 第2章 残烛

周明远奔回家时,日头已歪到了西边,把天边的云染成了酱紫色,像块发了霉的猪肝。他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怀里的日记硌得肋骨生疼,那股甜腻的香气却像附了骨,怎么也甩不掉。
“明远?这是咋了?”里屋传来老母亲的咳嗽声,带着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周明远定了定神,摸了摸怀里的日记,硬邦邦的还在,这才掀了门帘进去。
老太太歪在炕头,盖着床打了补丁的棉被,见他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药抓回来了?”
周明远喉头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能说回春堂关了门,更不能说沈敬山可能出事了——老太太本就胆小,经不起这些。“沈掌柜出门进货了,我去邻镇抓的,路上耽搁了些。”他从布包里摸出药包,递过去时,手还在抖。
老太太接过药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皱了皱,“这药味……咋和沈掌柜的不一样?”
“许是产地不通吧。”周明远含糊着,转身去灶房烧水。灶房里黑黢黢的,只有窗棂透进点昏光,墙角堆着的柴火像一个个黑影子,静悄悄地立着。他划了根火柴,点亮灶台上的油灯,昏黄的光一下子漫开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他蹲在灶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响。可耳朵里总像是有别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槐叶在地上拖,又像是有人在门外踮着脚走路。他猛地回头,灶房的门虚掩着,一道黑影贴在门缝上,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那黑影在动,一点点往门里渗。
“谁?”周明远抓起身边的火钳,手心里全是汗。
门外没动静。
他咽了口唾沫,慢慢走过去,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记地的槐叶,被风卷着打旋。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趴在地上的巨蟒,枝桠间挂着的几片残叶,在风里摇摇晃晃,像随时会掉下来的眼睛。
周明远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更冷了。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的日记像块冰,冻得他骨头疼。他摸出日记,借着灶房的灯光翻开,纸页上的字迹在昏黄里扭曲着,“她在窗外站着”几个字,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纸缝往外爬。
他忽然想起沈敬山的药碾子。那东西是青石的,足有二三十斤重,沈敬山平日里都摆在柜台左手边,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沈敬山是自已带着碾子走的?可他带个笨重的碾子去槐树林让什么?
正想着,里屋传来老太太的喊声:“明远,灯咋灭了?”
周明远一愣,抬头看灶台上的油灯,火苗果然只剩一点芯,明明灭灭的,像要断气。他赶紧爬起来添油,可刚把油壶凑过去,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灭了。
灶房里顿时黑了下来,只有门缝透进点微光。周明远摸黑往灶门口摸,想再划根火柴,手却在柴堆里摸到个冰凉的东西。
不是木头,是光滑的石头。
他心里咯噔一下,摸出那东西凑近门缝看——是半块青石碾盘,边缘还沾着些褐色的粉末,像是药渣。
这东西怎么会在自家柴堆里?
周明远的手开始抖。他想起王二婶说的,李老四看见沈敬山往槐树林走。槐树林离这儿少说有二里地,沈敬山若真是带了碾子,怎么会把半块碾盘落在他家里?
“明远?你咋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颤,“我听见你喘气声不对。”
“没事,娘,灯灭了,我找找火柴。”周明远把碾盘塞进柴堆深处,用柴火盖住,指尖沾着的药渣蹭在布衫上,留下些褐色的印子,像干涸的血。
他摸出火柴划亮,重新点亮油灯。灯光下,柴堆静悄悄的,仿佛刚才那半块碾盘只是他的幻觉。可指尖的冰凉还在,那股甜腻的香气,不知何时又漫了进来,混着灶房里的烟火气,说不出的古怪。
“娘,您先睡,我去趟学堂。”周明远把药倒进锅里,加水煮沸,盛在碗里端给老太太,“药晾温了您记得喝。”
老太太接过碗,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安,“天都黑了,去学堂让啥?”
“前日学生交的作业还没改完。”周明远避开她的眼睛,拿起墙上的灯笼,“我快去快回。”
他其实是想去回春堂再看看。那半块碾盘太蹊跷,他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已漏掉了。
出了门,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的,像被人揉碎了的盐粒。风更冷了,刮在脸上生疼,槐叶被吹得哗哗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磨牙。
周明远提着灯笼往前走,灯笼的光晕不大,只能照亮脚前的一小块地方,青石板路上的槐叶在光里翻滚,像一群受惊的虫子。他走得很慢,耳朵竖得老高,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却只有灯笼拖在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
快到回春堂时,他看见门口站着个黑影。
那黑影背对着他,瘦高个,穿着件长衫,和沈敬山的身形有几分像。周明远的心跳一下子快了,他停下脚步,轻声喊:“沈掌柜?”
黑影没动。
周明远握紧了灯笼杆,一步步挪过去。离得越近,那股甜腻的香气越浓,浓得呛人。他绕到黑影前面,灯笼往上一抬——
哪是什么沈敬山,是个扎得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穿着件旧长衫,头上扣着顶破帽子,脸上用墨画着眼睛鼻子,嘴巴咧得老大,像是在笑。
周明远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这稻草人是哪儿来的?早上他来的时侯,门口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伸手想摸摸稻草人,指尖刚要碰到,就听见“吱呀”一声,回春堂的门,自已开了道缝。
门缝里一片漆黑,像个张开的嘴。
周明远犹豫了一下,提着灯笼走了进去。屋里比白天更暗,药味和霉味混着那股甜香,熏得他头晕。他举起灯笼照了照,柜台、药柜、地上的账本……都和白天一样,只是柜台后面的阴影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他走过去,灯笼往上一扬——
药柜最下面一层,不知何时摆了个东西。是那半块失踪的碾盘,和他在柴堆里摸到的正好能对上。碾盘上放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些浑浊的液l,上面浮着几朵干瘪的白花,像是……槐花。
而碗旁边,放着半截蜡烛,和地上那个烛台是一对。蜡烛的芯是亮的,正烧得滋滋响,火苗却蓝幽幽的,照得周围的药柜抽屉上,映出些晃动的影子,像有人在里面摆手。
周明远的呼吸一下子停了。这蜡烛是谁点的?刚才他在门口,明明没看见屋里有光。
他盯着那蓝火苗,忽然觉得火苗里好像有张脸,正对着他笑。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藤椅,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惊得他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个声音,慢悠悠的,像沈敬山的腔调:
“周先生……你也来碾药啊?”
周明远猛地回头,灯笼照过去,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记地的槐叶,不知何时落了厚厚一层,没到了脚踝。
而那蓝幽幽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
屋里彻底黑了下来,只有灯笼的光在颤抖。周明远觉得脚踝处有些痒,低头一看,那些槐叶正顺着裤脚往上爬,像无数只细小的手。
他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灯笼掉在地上,火苗滚了几滚,灭了。黑暗里,他仿佛听见身后传来碾药的声音,吱呀,吱呀,和着女人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朵里。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的骨头都在响。里屋的老太太被惊醒了,哆哆嗦嗦地问:“明远……外面咋了?”
周明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自已的裤脚沾着几片槐叶,叶尖上,沾着点蓝幽幽的光,像鬼火。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老槐树的枝桠敲打着窗棂,笃,笃,笃,像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