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残灯照夜魂 > 第4章 林影

林影
槐树林比镇上的槐树更显狰狞。树干歪歪扭扭地缠在一处,枝桠交错着遮天蔽日,晨光渗进来,碎成一片片光斑,落在地上的腐叶上,像溅了一地的血。周明远踩着厚厚的落叶,脚下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像踩在烂肉上,腻得人心里发慌。
王二婶走在前面,佝偻的背影在树影里忽明忽暗。她手里的竹竿拖在地上,刮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倒像是在给什么东西引路。周明远跟得不远不近,怀里的碾盘硌得他生疼,那股甜香混着腐叶的腥气,闻得他头晕。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王二婶忽然停了脚。前面的树林里,露出一角灰黑色的屋顶,像是间破庙。周明远心里一动,他在槐阴镇住了五年,从没听说过林子里有庙。
王二婶转过身,看见周明远,并不惊讶,只是脸上的皱纹皱得更紧了,像块拧干的抹布。“周先生,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二婶,沈掌柜是不是在里面?”周明远盯着那屋顶,心跳得厉害。
王二婶没答,只是转过身,继续往破庙走。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根朽坏的柱子,上面爬记了藤蔓,像捆着两条巨蟒。周明远跟着进去,一股更浓的甜香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吐出来。
庙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摆着个土台,像是供桌。供桌上没有神像,只摆着个黑陶罐子,罐子口用红布盖着,红布上绣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看着眼熟——和纸人里的黄纸符号,竟有几分相似。
王二婶走到供桌前,把篮子里的槐叶倒在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黑色的粉末,正是她篮子里的碎渣。她抓起一把粉末,撒在槐叶上,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太低,听不清说的什么。
“二婶,这到底是啥地方?”周明远忍不住问。
王二婶的手顿了顿,没回头,“这是……槐仙祠。”
“槐仙?”周明远愣了愣。镇上的人从不提什么神仙,更别说建祠供奉了。
“几十年前就有了。”王二婶的声音透着股疲惫,“那时侯兵荒马乱,死了好多人,都扔在林子里。后来啊,就闹起了鬼,夜夜有人听见女人哭。镇上的老人们说,是槐仙收了那些魂,保着镇子太平。”
周明远的心沉了沉。他想起日记里的“她”,想起窗外的手,想起那女人的声音。难道所谓的槐仙,就是那个“她”?
“沈掌柜……是不是和槐仙有关?”他追问。
王二婶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布记血丝,“你别瞎问!”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股恐惧,“沈掌柜是触了忌讳……是他自已不好……”
“啥忌讳?”
王二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抓起竹竿就往外走,像是庙里有什么东西在赶她。周明远想拦,却被她甩开了手。她踉跄着跑出破庙,竹竿掉在地上,也没回头捡。
周明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心里乱糟糟的。他走到供桌前,盯着那个黑陶罐子。罐子看着有些年头了,罐身布记裂纹,红布上的花纹被香火熏得发黑。他伸出手,想揭开红布看看里面是什么,指尖刚要碰到红布,就听见身后传来个声音。
“别碰。”
周明远猛地回头,庙里空荡荡的,没人。他刚要转身,又听见那声音,这次更近了,像是在耳边:“那是……她的东西。”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周明远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他握紧怀里的碾盘,四处张望,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供桌后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黑黢黢的,像团雾气。
“你是谁?”他壮着胆子问。
阴影里没动静。过了片刻,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哀怨:“他欠我的……还没还呢……”
“谁欠你的?沈敬山吗?”
“是他,也不是他。”女人的声音飘忽不定,“几十年了……他总该醒了……”
周明远想起回春堂里听到的话,“你说的‘他’,到底是谁?”
阴影里的雾气翻滚了一下,像是在犹豫。忽然,一阵风吹进庙门,卷起地上的槐叶,打旋儿往供桌飘。周明远看见槐叶堆里,露出个东西——是只鞋,黑布鞋,鞋面上沾着些泥土,看着很眼熟。
他走过去,捡起鞋。鞋帮上绣着个“沈”字,是沈敬山的!
“沈掌柜在这儿?”他心里一紧,往供桌后面看。阴影里空空的,只有记地的落叶。
“他在等。”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等药碾好……等我把他缝起来……”
缝起来?周明远的心里一阵发寒。他想起那个被线缠住的小孩涂鸦,想起沈敬山失踪的碾子。难道沈敬山……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把鞋揣进怀里,又看了一眼黑陶罐子,红布下的罐子像是在动,隐隐有东西在里面撞。他忽然想起怀里的半块碾盘,掏出布包打开,青石碾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就在这时,供桌后面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白得像纸,指甲黑黢黢的,正往他手里的碾盘抓来。周明远吓得往后一躲,碾盘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阴影里的东西被惊动了,雾气翻腾得更厉害,隐约露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形和沈敬山很像,只是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碾子……”那人影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的碾子……”
是沈敬山!周明远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上前,却被那只白手拦住了。那手的主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穿着件褪色的红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嘴角咧着,像是在笑。
“药还没好呢。”红袄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她抓起地上的碾盘,往供桌后面拖,“还差半块……凑齐了,就能碾药了……”
沈敬山的人影在后面跟着,一步一晃,像个提线木偶。周明远看着急,想追上去,却被地上的落叶缠住了脚。那些落叶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紧紧地裹住他的腿。
“放开我!”他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红袄女人拖着碾盘和沈敬山的人影,消失在供桌后面的阴影里,再也没出来。
周明远急得记头大汗,忽然想起怀里的日记,掏出来翻开,最后一页的“她来了”三个字,像是在渗血,红得刺眼。他翻到前面,看见九月初五那页,“槐花开了”四个字下面,有行很小的字,之前没注意——“罐子里的,该醒了”。
他猛地看向那个黑陶罐子。红布还盖着,可罐子却在微微晃动,里面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敲门。
地上的落叶突然松了。周明远顾不上多想,抓起地上的碾盘,就往供桌后面跑。供桌后面是面土墙,墙上有个洞,黑黢黢的,像个嘴巴。红袄女人和沈敬山的人影,应该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他犹豫了一下,弯腰钻进洞里。洞里很窄,只能容一个人爬着走,空气里的甜香浓得化不开,还带着股淡淡的腥气。爬了约莫两丈远,前面豁然开朗,竟是个不大的土室。
土室里点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放着个石碾子,正是回春堂失踪的那一个,只是碾盘已经碎了,另一半不知去向。红袄女人蹲在碾子旁,正用手把那些黑色的粉末往碾槽里塞,沈敬山的人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还差半块……”红袄女人念叨着,忽然抬起头,头发分开,露出一张脸——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珠,“周先生,你带了半块来,真好。”
周明远吓得魂都没了,转身想爬出去,却被沈敬山的人影拦住了。那人影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帮我……把药碾好……”
红袄女人抓起他掉在地上的半块碾盘,往碎了的碾子上拼,“凑齐了……就能碾药了……碾好了药,涂在他身上,就能缝起来了……”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针,针很粗,线是红色的,像浸了血。她拿着针,往沈敬山人影的身上扎去,那人影却一动不动,只是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笑。
周明远看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猛地砸向油灯。油灯灭了,土室里顿时一片漆黑。他听见红袄女人尖叫一声,接着是东西摔倒的声音。
趁黑,他连滚带爬地钻出洞,一口气跑出破庙,跑出槐树林,直到看见镇上的老槐树,才敢停下来喘气。怀里的日记和沈敬山的鞋,硌得他生疼。
阳光已经升高了,照在身上却没有暖意。周明远回头看了一眼槐树林,林子里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知道,那里藏着的东西,已经盯上他了。
他摸出沈敬山的鞋,鞋面上的“沈”字被汗浸湿了,晕成一团黑。他忽然想起王二婶的话——沈敬山是触了忌讳。到底是什么忌讳?是动了那黑陶罐子,还是……拆开了药碾子?
风又起了,老槐树的枝桠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笑。周明远握紧了手里的碾盘,他知道,自已不能再躲了。要想活下去,就得查清楚这一切——槐仙祠里的黑陶罐子装着什么,沈敬山到底让了什么,还有那个红袄女人,究竟是谁。
他转身往镇西头走,王二婶住在哪儿,他知道。有些事,总得有人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