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都市气脉 > 第4章 维修站

铁轨上的锈屑硌得脚底生疼。陈铁山走得深了,应急灯的光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手里那支捡来的打火机,火苗在风里抖着,照出眼前一小片灰黑的世界。隧道顶不时往下掉灰,落在脖子里,凉飕飕的,像虫子在爬。
法,敲在什么东西上,回声在棚子里撞,闷沉沉的,像有人在砸自已的骨头。
他攥了攥手心。自从在医院厕所碰过那爪子,这手心就总有点异样,静下来的时侯,能感觉到一丝丝热,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像埋在地里的种子,想发芽。
“进来。”
棚子里的声音突然响了,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把隧道里的寂静砸开个洞。陈铁山吓了一跳,打火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掀开门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棚子里比外面亮堂,墙角堆着些旧零件,齿轮、轴承、断成半截的钢轨,乱七八糟的,却码得整齐。正中间架着个火炉,炉火烧得正旺,通红的火苗舔着炉壁,把旁边一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那人背对着他,坐在个铁砧前,手里拿着把锤子,正在敲一块烧红的铁。火光映着他的后背,脊梁骨像根突出的钢轨,肩膀很宽,却有点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很多年。
“老周让你来的?”那人没回头,手里的锤子没停,“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通一个地方,火星溅起来,落在地上,灭了。
“是。”陈铁山站在门口,不敢动。他看见那人脚边放着个搪瓷缸,缸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漆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白印。
“他让你来干什么?”锤子还在敲,那块铁渐渐变了形,从一块方铁,变成了根细条,像根钢筋,却比钢筋更亮,带着淬火后的蓝。
“他说……您能教我怎么练。”陈铁山的声音有点抖。他不知道自已在怕什么,是怕这人的气势,还是怕他手里那把锤子。
那人停下了。他把敲好的铁条扔进旁边的水桶里,“滋啦”一声,白气冒起来,裹着股铁腥味。他转过身。
陈铁山这才看清他的脸。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深得像铁轨的接缝,眼睛却很亮,黑得像隧道深处的暗,盯着人看的时侯,能把人心里的东西都看透。他没头发,头皮光溜溜的,泛着青,左额角有块疤,圆形的,像被什么东西烫的。
“练什么?”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毛巾黑黢黢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练……能像您一样,也能像老周一样。”陈铁山想起老周一钢管抽断那“阴蜕”腿的样子,“有劲儿,能打……”
“打什么?”铁先生笑了笑,笑声像两块铁在摩擦,“打阴蜕?打刚才跟在你身后的东西?”
陈铁山心里一紧。他猛地回头,棚子外还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不用看了,”铁先生指了指火炉,“它怕火,不敢进来。在你从岔口过来的时侯就跟着了,拖着条断腿,哼哼唧唧的,你没听见?”
陈铁山没听见。他只听见自已的脚步声,还有心跳声。他这才明白,自已能走到这儿,不是运气好,是人家没拦着。
“想练,也可以,”铁先生从墙角拖过一块钢板,扔在陈铁山面前,“先把这个劈开。”
那钢板有半寸厚,边缘锋利,看着就硬。陈铁山看着它,又看了看自已的手。他能掰断钢筋,可这钢板……
“劈不开,就滚。”铁先生重新拿起锤子,开始敲另一块铁,“别在这儿耽误我干活。”
陈铁山攥紧了拳头。手心的热又冒出来了,比之前更明显,顺着胳膊往上窜,一直窜到肩膀。他想起母亲病房的天花板,想起王疤脸的疤,想起医院厕所里那只爪子,想起老周的钢管,想起自已这些年像条狗一样,在烂泥里打滚,却连块像样的骨头都抢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双手抓住钢板的边缘。钢板冰凉,冻得手心发麻,可那股热劲却更足了,像要烧起来。
“喝!”
他低吼一声,使劲往上掰。胳膊上的青筋暴起来,像棚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钢板纹丝不动,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像是要把肉割下来。
“没用的,”铁先生的声音在旁边响着,锤子还在敲,“你那点气,散着呢,像没扎紧的煤气管,漏得到处都是,连块铁皮都顶不开。”
陈铁山的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掉,滴在钢板上,很快就蒸发了。他觉得自已像个傻子,在这儿跟一块钢板较劲。可他不能停,他要是停了,就只能回去捡破烂,只能看着母亲的药费单发愁,只能在阴蜕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面前,像只待宰的鸡。
“啊——!”
他猛地发力,不是用胳膊,是用腰,用腿,用全身的劲,往一块拧。他觉得自已的骨头在响,咯吱咯吱的,像要断了。就在这时,手心那股热突然炸开了,像火炉里溅出来的火星,一下子窜遍了全身。
“砰!”
一声闷响。那半寸厚的钢板,竟然从中间裂开了道缝!
不大,也就一指宽,却实实在在地裂了。
陈铁山愣住了,他看着那道缝,又看了看自已的手,手心红得像抹了血。
铁先生也停了锤子。他看着那道缝,又看了看陈铁山,眼睛里闪过点什么,快得像火星,抓不住。
“有点意思,”他放下锤子,站起身,走到陈铁山面前,“散是散了点,倒还有股狠劲,像野草,石头缝里也能钻出来。”
他捡起那块裂开的钢板,用手指敲了敲裂缝处:“这叫‘崩劲’,把散在骨头缝里的气,一下子聚到一点,再炸开来。你刚才碰巧了,聚了十分之一都不到。”
陈铁山喘着气,说不出话。
“想学,就留下,”铁先生把钢板扔回墙角,“给我打杂,劈柴、烧火、收拾零件。我高兴了,就教你两手。管饭,没工钱。”
陈铁山看着铁先生,又看了看棚子外的黑暗。他知道,从他劈开那道缝开始,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他可能还是条狗,但至少,能试着去抢块大点的骨头了。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
铁先生没再理他,重新拿起锤子,敲在那块红铁上。“咚,咚,咚”,声音在棚子里回荡,比刚才更响了些。陈铁山站在旁边,看着火炉里的火苗,看着铁先生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隧道深处的维修站,比他住的那个破出租屋,更像个家。
只是他没看见,铁先生在他转身的时侯,悄悄抬了抬头,看了一眼棚子外的黑暗,眼神冷得像淬了火的钢。而那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往后退,拖着条断腿,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像哭一样的哼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