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维修站的路,比来时更沉。陈铁山的胳膊还在麻,像揣了块冰,可骨头缝里却透着股热,一胀一胀的,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骨而出。他攥着那包艾草,布包被汗浸得发潮,草药味混着隧道里的腥气,倒成了种奇怪的安神香。
铁先生在火炉旁敲铁,敲的是根钢轨,红热的钢水顺着锤痕往下淌,像条小蛇。见陈铁山进来,他没抬头,只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个铁砧:“把手放上去。”
陈铁山愣了愣,铁砧刚放过烧红的铁,还冒着热气。他咬了咬牙,把发麻的胳膊按上去。烫!钻心的烫,像有无数根针往肉里扎。可那股烫劲没持续多久,就被骨头里的热顶了回去,两股劲在皮肉里较劲,麻痒和灼痛混在一起,竟让他精神了些。
“煞气没侵进来,”铁先生终于停了锤,用铁钳夹起钢轨,扔进水里,“林晚秋的针还行,没骗你。”
“煞母……是什么?”陈铁山问,声音还有点抖。
铁先生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打开,里面是些泛黄的纸,画着歪歪扭扭的图,像虫子,又像人。他抽出一张,上面画着个浑身缠记白丝的东西,看不清脸,只在胸口有个黑洞,洞里往外淌灰气。
“地脉里的阴煞聚多了,就会生这个,”铁先生用手指点着那黑洞,“靠吞煞气活,吞得多了,就有了灵智,能指挥那些小的。你这几天在地眼旁练气,阳气太盛,把它惊动了,它要出来找你算账。”
陈铁山想起那些被他震散的白丝,原来不是怕他,是在给煞母报信。他忽然觉得自已像个傻子,以为占了便宜,其实是捅了马蜂窝。
“怕了?”铁先生看着他。
“不怕。”陈铁山说得快,心里却没底。
铁先生笑了,把图纸扔回箱子:“怕也没用。这东西跟你结了怨,你躲到天涯海角,它也能找到你。何况……”他指了指医院的方向,“你母亲身上的煞气没除干净,它要是去了那儿,你练再多气也没用。”
陈铁山的拳头攥紧了,手心的烫劲又冒了上来。是了,他躲不起。
接下来的三天,陈铁山没再去医院。他跟着铁先生练“崩劲”,不是劈钢筋,是劈空气。铁先生说,煞母是虚l,劈不着,得把气聚成针,从骨子里扎出去,才能伤着它。
他就站在火炉旁,一遍遍地挥拳。开始时,拳头挥出去,只带风。后来,铁先生往他拳头上绑了块铁板,让他带着铁板练。铁板磨得肩膀生疼,可骨头里的气却越来越顺,挥拳时,能听见“呼”的一声,像风被攥在了手里。
第三天夜里,隧道里的风变了。不再是阴沉沉的凉,而是带着股腥甜,像烂掉的果子,顺着地脉往地眼的方向涌。铁先生拎起那把敲铁的锤子,锤头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花纹。
“走了。”他说。
陈铁山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根铁先生给的钢管,钢管被火炉烤过,还带着温度。越靠近地眼,腥甜味越浓,墙壁上的白丝疯了似的长,缠在一起,像挂了层帘子,挡住了去路。
“用‘气针’。”铁先生的声音很低。
陈铁山深吸一口气,想起母亲的脸,想起林晚秋的针,把气往拳头上聚。这一次,气没散,像根烧红的铁丝,顺着胳膊爬到拳心。他猛地一拳砸出去——不是砸向白丝,是砸向空气。
“嗡!”
一股看不见的劲撞在白丝帘子上,帘子瞬间被撕开个口子,白丝像被火烧过,蜷成一团,掉在地上,化了。
铁先生没说话,从口子钻了过去。陈铁山跟上去,心脏跳得像打鼓。
地眼洞口比几天前大了三倍,黑洞洞的,像张嘴,往外淌着灰气。灰气里,隐约能看见个影子在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正是图纸上画的那样,浑身缠记白丝,胸口的黑洞里,灰气淌得像水。
“煞母。”铁先生握紧了锤子。
煞母没动,只是那黑洞转向了他们。陈铁山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窖,骨头缝里的热都快被冻住了。他看见那些白丝从煞母身上掉下来,在地上变成小蛇似的东西,往他们脚边爬。
“崩劲!”铁先生大喝一声,一锤子砸在地上。
“咚!”
震耳欲聋的一声,地面都在颤。那些小蛇似的白丝瞬间被震碎,灰气也被锤风扫开了些。煞母好像被激怒了,胸口的黑洞猛地张大,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灰气喷了出来,直扑铁先生。
铁先生没躲,举起锤子就砸。锤子穿过灰气,砸在煞母身上,发出“噗”的一声,像砸在棉花上。煞母晃了晃,白丝缠上锤子,竟想把锤子拖进黑洞里。
“帮我!”铁先生的脸憋得通红。
陈铁山回过神,把钢管抡圆了,气聚在管头,狠狠捅向煞母的黑洞。钢管进去了半截,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住,拔不出来。他看见黑洞里伸出无数只小手,白森森的,抓着钢管往里面拖。
“烧它!”铁先生吼道。
陈铁山想起铁砧上的烫劲,把骨头里的热一股脑往钢管里灌。钢管瞬间红了,烫得那些小手尖叫着缩了回去。煞母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黑洞猛地合上,把钢管夹断了。
陈铁山被震得后退几步,虎口裂了,血顺着断管流下来。他看见铁先生趁机抽出锤子,一锤砸在煞母的脖子上。白丝纷飞,煞母的头歪了歪,却没倒下,胸口的黑洞又开始往外淌灰气,比刚才更浓。
“它在吞煞气!”铁先生的声音带着急,“再这样下去,我们耗不过它!”
陈铁山看着那些从地眼里涌出来的灰气,忽然明白了。煞母是地脉养出来的,只要地眼还在,它就死不了。要想赢,就得把它和地眼隔开。
他想起医院里林晚秋的针,想起铁先生说的“气要聚”。他不再管那些抓来的白丝,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气,所有的疼,所有的怕,都往胸口聚。聚得肋骨生疼,聚得眼前发黑,聚得像要炸开。
“啊——!”
他扑了上去,不是用钢管,是用拳头,带着全身的气,狠狠砸进煞母胸口的黑洞里。
这一次,没有棉花的感觉,只有刺骨的冷。可他没松手,把气往黑洞深处送,像根烧红的钉子,钉进木头里。他听见煞母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看见那些白丝疯狂地缠上他的胳膊,往肉里钻。
疼!比任何时侯都疼。但他看见了,黑洞深处,有个小小的光点,像萤火虫,那是地脉的阳气,被煞气裹住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把气往光点推——
“砰!”
一声闷响,不是来自煞母,是来自陈铁山的拳头。气炸开了,带着地脉的阳气,在黑洞里烧了起来。煞母的尖叫戛然而止,浑身的白丝开始燃烧,灰气像被点燃的烟,瞬间散了。
陈铁山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他看见煞母在火里化了,变成一滩灰,被风吹走了。地眼的洞口慢慢缩小,最后只剩下道裂缝,不再淌灰气。
铁先生走过来,把他扶起来。他的胳膊上全是血,被白丝抓的,却不觉得疼,只有点麻。
“成了。”铁先生的声音有点哑,眼里却有光。
陈铁山笑了,笑出声,笑得咳嗽起来。他赢了,虽然赢得像条死狗,可他赢了。
隧道里的风又变回了原来的凉,腥甜味没了,只剩下铁和火的味道。陈铁山靠在铁先生身上,往维修站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城里藏着的东西,肯定不止煞母一个。
但他不怕了。他的骨头里,不光有气,还有股劲,像野草,烧不尽,还能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