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站的火炉,三天没熄过。
陈铁山躺在棉絮堆里,浑身像散了架。地眼那一战,他把气透支得太狠,醒来时,胳膊上的伤口结了痂,却总觉得骨头缝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铁先生没让他练拳,只让他守着炉门添柴,说这叫“养气”,就像给快熄灭的炭盆添火星。
“咔哒。”
棚子门被推开,冷风裹着个人影进来。是林晚秋,还穿着那件黑风衣,帽子摘了,露出张苍白的脸,眼下有青黑,像是没睡好。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放在铁砧上,发出当的一声。
“老周死了。”她说,声音很平,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陈铁山的手顿了顿,添柴的动作停了。老周,那个扛着钢管、有颗金牙的地铁检修工,那个在隧道里告诉他“去找铁先生”的人。他想起老周一钢管抽断阴蜕腿的样子,那么壮实的人,怎么会死?
“煞母的余孽,”林晚秋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飘着点肉香,“地眼那边没清干净,他去收尾,被围了。”她用勺子搅了搅粥,“他手里的钢管,断成了三截。”
铁先生蹲在火炉旁,用铁钎拨着炭,没说话。火苗舔着钎子,映得他脸上的疤忽明忽暗。
陈铁山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些被自已震散的白丝,原来不是消失了,是躲起来了,等着报复。老周的死,算在他头上吗?
“清道夫的人,正在搜捕余孽,”林晚秋把粥推过来,“但人手不够。这城里的阴煞,比我们想的多。”她看着陈铁山,“铁先生说你能打,想请你帮忙。”
“我?”陈铁山愣住了。他连自已的气都养不回来,怎么帮?
“不是让你去拼命,”林晚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铁牌,上面刻着个“清”字,“跟着我们见识见识,看看阴煞是怎么藏在城里的。你母亲的病要根治,也得知道这些东西躲在哪儿。”
陈铁山看着那枚铁牌,冰凉的,像块烙铁。他想起母亲胳膊上的白丝,想起地眼里的煞母,想起老周断成三截的钢管。这城里的阴影,比他想象的更深,躲是躲不开的,只能学着去认,去打。
“我去。”他说。
铁先生终于抬了头,把铁钎往炉里一插:“带上这个。”他从墙角扔过来根短棍,黑沉沉的,是用之前敲过的钢轨磨的,棍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煞气怕这个。”
林晚秋笑了笑,这是陈铁山第一次见她笑,嘴角弯起来,竟有点柔和:“铁先生对你,倒是上心。”
他们没坐地铁,走的是地面。夜晚的城市亮得晃眼,霓虹灯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谁也不知道,脚底下的地脉里,曾有过一场厮杀。
“看见那家火锅店了吗?”林晚秋指着街角,玻璃门里冒着白气,人声鼎沸。“后厨的下水道,通着老护城河的暗渠,里面藏着只‘水煞’,专拖落单的客人。”
陈铁山往火锅店看,只看见穿红围裙的服务员在擦玻璃,窗台上摆着盆绿萝,叶子油亮。怎么看,都不像藏着东西的样子。
“阴煞不傻,”林晚秋往前走,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的声,“它们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阳气重,好藏。就像老鼠,总爱在粮仓附近打洞。”
他们走到一栋写字楼楼下。楼很高,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灯,像块巨大的镜子。林晚秋指着二十层的位置,那里有扇窗是黑的,和周围亮着灯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那间办公室,上个月搬来个老板,总说晚上听见哭声,”林晚秋的声音压低了,“我们去看过,墙里嵌着块旧墓碑,是盖楼时挖出来的,没处理干净,煞气聚在里面,成了‘碑灵’。”
陈铁山抬头看那扇黑窗,只觉得冷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看着他。他这才发现,自已以前走在街上,眼里只有行人、店铺、红绿灯,却从没注意过那些阴影里的东西——墙角的裂缝,下水道的井盖,写字楼里没亮灯的窗口。
“还有那儿。”林晚秋指着街对面的公园,里面有座假山,黑漆漆的。“假山底下是空的,连通着以前的乱葬岗,每到月圆,就有‘骨影’爬出来,偷小孩的鞋。”
她一路走,一路指。火锅店、写字楼、公园、公交站……这座他住了半辈子的城市,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像幅被泼了墨的画,处处藏着鬼。
走到医院附近时,林晚秋停了下来。她看着住院部的大楼,灯光亮得像串珠子。
“你母亲的病房,在七楼靠窗的位置,对吗?”她问。
陈铁山点头。
“那扇窗底下,有根排水管,”林晚秋的目光落在墙根,“管里缠着煞气,是从烂尾楼那边飘过来的。我已经处理了,以后不会再有白丝爬进去。”
陈铁山心里一暖,想说谢谢,却没说出口。他忽然明白,清道夫不是在打阴煞,是在给这座城市扫灰,扫那些藏在光鲜底下的脏东西。老周,就是这么个扫灰的人。
“明天早上,到清道夫的据点来,”林晚秋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我教你认煞气,教你怎么用铁先生给你的棍子。”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看了陈铁山一眼:“老周死前,说你是块好料子,比他当年强。”
风掀起她的风衣下摆,像只黑色的鸟,飞进了夜色里。陈铁山捏着那张纸条,手心有点烫。骨头缝里的空落感,好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暖暖的,像炉子里的炭,又开始燃烧。
他往维修站走,手里的钢轨短棍沉甸甸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再像条挣扎的蛇,倒像根扎在地上的桩,稳稳的。他知道,从明天起,他不光要练气救母亲,还得学着,给这座城市,扫扫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