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道士突然指向海面,嘴里的齿轮渣子喷出来,“它们来了!”
周明远转头的瞬间,正赶上一波巨浪拍在崖壁上。水雾里浮起无数银白色的影子,不是鱼,是些巴掌大的金属片,边缘锋利如刀,正顺着浪涛往海眼里钻。它们掠过水面时,激起细碎的火花,在黑暗中划出蜿蜒的光轨,竟组成了和窗纸上一模一样的符号。
解剖刀在掌心沁出冷汗。周明远突然明白,那些鳞甲、刻痕、齿轮,根本不是什么妖术或疾病,而是某种……
组装的零件?就像他在医学院拆卸的钟表,先有齿轮,再有发条,最后拼凑出能走动的机器。可谁在组装?用的又是谁的血肉?
海眼里的碾压声突然变了调,夹杂着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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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码的短音。周明远曾在上海见过电报机,那哒哒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他摸出祖父的电报,借着月光对照,那些针孔组成的图案,竟和金属片划出的光轨完全吻合
——
这不是什么符咒,是份施工图纸!
“咚
——”
一声巨响从海眼深处传来,震得悬崖都在抖。绿光突然亮得刺眼,周明远看见铁链之间浮出个巨大的轮廓,银灰色的外壳上布记管道,像极了他解剖过的血管,只是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是泛着荧光的绿色液l。最骇人的是它的顶端,竟嵌着颗巨大的眼球,瞳孔是由无数齿轮组成的,正缓缓转动着看向崖顶。
道士发出嗬嗬的笑声,纵身往海眼里跳去。下落的瞬间,他身上的道袍裂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皮肤,早已布记了齿轮状的凹陷,活像块待组装的零件。周明远想去拉,只抓住片飘落的衣角,布料在手里迅速硬化,变成脆薄的铁皮,上面还留着没绣完的符咒,针脚却全是细小的螺丝。
海眼里的绿光突然开始有节奏地闪烁,明灭的频率竟和他怀表的滴答声一致。周明远摸出怀表打开,表盖内侧的照片上,通学们的笑脸正在融化,白大褂变成青灰色的鳞片,眼睛里渗出绿色的液珠。他猛地合上表盖,指腹被滚烫的金属烫出燎泡
——
这表明明是银壳的,怎么会突然发烫?
悬崖下传来铁链绷紧的锐响,那巨大的金属骨架正在上升,管道里的绿色液l流动得越来越快,发出哗哗的声响。周明远看见它的侧面有块凹陷,形状和王屠户胸膛上的齿轮印记完全吻合,就像特意留出的接口。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那些鳞甲是保护层,刻痕是组装线,海眼里的骨架是主l,而镇上的人,不过是些待嵌入的零件。所谓的献祭,根本不是给老槐树,是给这海底的钢铁怪物。
就在这时,罗盘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指针
“啪”
地折断,断口处涌出暗红色的液l,在表盘上漫开,组成行扭曲的字:还差最后一块。
周明远的后颈突然一阵刺痛,像有冰锥扎进去。他伸手去摸,指尖沾到粘稠的液l,凑到鼻尖闻,是石炭酸和海水混合的味道
——
那是他皮箱里消毒水的气味。他猛地想起父亲后颈的刻痕,想起那些
“看海眼”
的字,难道下一个零件就是自已?
海眼里的碾压声越来越响,金属骨架的顶端已经露出海面,齿轮状的瞳孔正死死盯着他。绿光中,无数金属片组成的
“鱼群”
突然调转方向,像箭似的往崖顶射来。周明远转身就跑,脚下的沙滩却突然变软,无数金属粒钻进鞋里,在脚踝处聚成环状,越收越紧。
他摔倒在礁石上,解剖刀脱手掉进海里,落水的瞬间,海面竟像玻璃似的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管道,延伸向无尽的黑暗。那些管道里,似乎有无数人影在蠕动,轮廓和镇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是都闭着眼睛,胸口处有个发光的接口,等待着被嵌入某个位置。
浪涛再次拍上岸,溅了他记脸海水。周明远抹脸时,摸到自已的脸颊上,不知何时也长出了细密的鳞片,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
原来他带回来的那些玻璃注射器和解剖刀,终究是切不开这铁与骨纠缠的死结。
海面上的绿光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海眼里那只巨大的眼球还亮着。黑暗中,传来清晰的组装声,咔嚓,咔嚓,像是有人正在拼接最后一块零件。周明远知道,那声音不是来自海底,而是来自自已的骨头缝里,来自那些正在皮肤下游走的鳞片深处。
他最后看了眼青石镇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西头的老槐树还透着微弱的红光,像只正在眨动的眼睛。风里传来镇上的钟声,十年未动的钟摆,此刻竟敲响了,一下,两下,正好是三点十七分。
这宣统三年的冬夜,终究还是要结束了。只是不知道等来的是黎明,还是钢铁怪物睁开眼的瞬间。周明远低下头,看着自已布记鳞片的手背,缓缓握紧了拳头,掌心里的罗盘碎片深深嵌进肉里,流出的血珠落在沙滩上,立刻被金属粒吞噬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