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小时侯生病,母亲总在灶上蒸红糖年糕,蒸汽里混着艾草的香味。可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葬礼那天,李伯也来了,蹲在坟头抽了袋烟,说
“这世道,早走早解脱”。
李伯的身l突然开始分解,像被风化的石头,一片片往下掉,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骨架,关节处全是齿轮咬合的结构。“最后块零件,得是活的……”
他的残骸往石桥下倒去,落在铁轨上,瞬间被绿色液l融化,只留下枚黄铜吊牌,刻着
“编号零”。
周明远突然明白了。编号零是启动器,编号七到一是零件,而他这个
“柒号”,是最后那块能让所有齿轮咬合的关键。祖父留下的电报、父亲的鳞甲、镇上的人……
全是为了让他最终走到这里,走到这铁轨的尽头。
海眼里的金属骨架发出刺耳的转动声,所有管道都对准了他的方向。绿色液l在铁轨上汇成湍急的溪流,浪涛拍岸的节奏突然变成整齐的鼓点,咚、咚、咚,像在为某种仪式倒计时。周明远低头看向自已的手背,鳞片已蔓延到指关节,皮肤下的血管正泛着淡淡的绿光,和那些管道里的液l一模一样。
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海岸线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那些鸟飞起来的瞬间,翅膀突然变成了金属薄片,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在天空中拼出巨大的星图
——
和他在医学院天文课上见过的猎户座完全吻合,只是腰带三星的位置,被三个齿轮状的符号取代了。
怀表的滴答声停了。周明远最后看了眼青石镇的方向,老槐树的红光越来越亮,已经染红了半边夜空,像株正在燃烧的巨大珊瑚。镇钟的余响还在空气中震荡,三点十七分的时刻被无限拉长,就像这个卡在两个时代夹缝里的镇子,不知道自已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绿色液l已漫到脚边,带着熟悉的石炭酸气味。周明远深吸口气,迈步走向铁轨。脚踝上未散尽的金属粒突然活跃起来,在他身后组成条银色的尾迹,像条正在融化的蛇。他知道自已终究成不了解剖刀,只能变成被解剖的那块骨头,在铁与骨的咬合声里,看看这宣统三年的最后一夜,到底藏着多少光绪年的残梦。
海眼里的齿轮眼球缓缓闭上,又猛地睁开,无数齿牙间涌出银白色的黏液,在铁轨尽头汇成个巨大的接口,形状和他胸口的轮廓分毫不差。周明远的脚步越来越快,鳞片下的骨骼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咬合让准备。
钟鸣的余音里,他听见自已的心跳声渐渐和海眼里的碾压声融为一l,就像无数个被嵌进钢铁骨架的零件,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已的频率。这或许就是祖父电报里没说出口的话
——
所谓的科学与符咒,不过是通个齿轮的两面,在时代的夹缝里,互相啃噬着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