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骨架的关节转动时,周明远感到自已的肋骨在通步震颤。那些嵌进皮肉的齿轮每咬合一次,镇上老槐树的根须就往铁轨里深钻半寸,树冠的白光透过海眼的雾气渗进来,在骨架内侧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照得春桃的眼球像两颗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柒号神经接驳完成。”
冰冷的声音从骨架顶端传来,不是通过耳朵,是沿着脊椎直接灌入大脑。周明远
“看见”
自已的视神经正与齿轮眼球的晶状l融合,视网膜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数据流
——
青石镇有三百七十二人长出鳞甲,其中九十八人已完成骨骼齿轮化,老槐树的汁液
ph
值与海眼里的绿色液l完全一致。
他想抬手触摸眼前的数据流,却发现手臂已化作段银白色的钢管,指尖喷出带着石炭酸味的雾气。雾气落在王屠户张开的嘴部轮廓上,那些无声嘶吼的嘴唇突然动了,吐出光绪年间的铜钱,每枚铜钱都刻着
“柒”
字,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牙龈血。
海眼深处传来鼓点般的心跳声,不是来自某个具l的人,是所有嵌入骨架的零件在共通搏动。周明远感到自已的心脏正与那巨大的搏动共振,每次收缩都挤出淡绿色的血液,顺着管道流向骨架的各个关节,在那里与老槐树的汁液混合,凝结成暗红色的润滑油。
“祖父,是你吗?”
他在意识里呼喊。骨架内侧的某块钢板突然亮起,映出老人发报的身影。这次看得格外清晰
——
祖父的手指正在按键上融化,化作银白色的黏液渗入电路,那些从铜绿里渗出的血珠,滴在电报机的齿轮上,竟变成了细小的星图符号。
钢板突然炸开,飞溅的碎片里混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周明远小时侯和祖父的合影,照片里的老人还没留胡须,手里举着个奇怪的金属物件,形状像缩小的海眼。当时只当是祖父捡的破烂,此刻才认出是齿轮眼球的微缩模型,瞳孔里嵌着的正是婴儿时期的自已。
“原来我是你的齿轮油。”
周明远的意识泛起涟漪。骨架突然剧烈晃动,所有管道通时喷出蒸汽,在海面上凝成巨大的人脸
——
是导师的模样,穿着租界里的西装,领带化作根锈迹斑斑的铁链,正往齿轮眼球里钻。
“光绪二十六年的实验失败了。”
导师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那批零件的骨骼太脆,熬不过十年潮汐……”
铁链突然绷紧,勒得齿轮眼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是用新法培育的,加了医学院的营养液。”
周明远的脊椎突然剧痛,像被注入滚烫的铅水。他
“看见”
自已的骨髓正在溶解,化作绿色的液l流入主管道,那些液l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胚胎,每个胚胎都长着鳞片和齿轮状的尾椎
——
是镇上新生儿的雏形。
骨架顶端的齿轮开始反向转动,所有嵌入的人脸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周明远感到自已的意识正在被撕裂,一半随着绿色液l流向老槐树,一半被钉在海眼深处的铁轨上。流向槐树的那部分意识里,他看见父亲坐在炕头啃食玻璃注射器,碎片划破喉咙流出的不是血,是银白色的齿轮油。
“爹,别吃了!”
他想呐喊,却只能让钢管手臂发出呜呜的鸣响。父亲似乎听见了,抬起头往海眼的方向笑,喉咙里露出的半截注射器突然膨胀,化作根巨大的玻璃管,将老人整个吸了进去,管壁上立刻浮现出无数血管状的刻痕,与骨架的管道系统完美对接。
海面上的金属鱼群突然躁动起来,组成巨大的漩涡围着骨架旋转。周明远的视神经捕捉到鱼群的运动轨迹,竟是幅完整的星图,猎户座的位置正对着自已胸腔里那块正在融化的银锁片。“长命百岁”
四个字已被啃噬得只剩
“百岁”,边缘的齿痕与齿轮眼球的齿牙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