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压山,屯子里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垛和家家户户飘出的晚饭香气。
秦建华盘算着今天弄的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钱,路过秦江海家门口时就看到他佝偻着背影,脑袋几乎要埋进裤裆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颓丧和灰败。
秦建华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里那点因为丰收而带来的喜悦像是被戳了个小孔,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涩的不落忍。
毕竟是一家人,看他这副模样,终究硬不起心肠完全视而不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停在了秦江海面前,阴影笼罩住了蹲着的人。
“蹲这儿干啥呢?天快黑了,凉气上来了,咋不进屋?”
秦建华出声问道,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秦江海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
一天奔波借贷的屈辱和绝望,再加上对老婆病情的担忧,几乎压垮了他所有的骄傲。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似乎比昨天更深了,嘴角向下耷拉着,看到是秦建华,那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好像也瞬间抽离了。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没说出话,眼圈却先红了。
紧接着,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见到了能主事的大人,猛地一下情绪决了堤。
“呜!建华啊俺俺没脸啊”
秦江海竟直接哭出了声,浑浊的眼泪顺着粗糙的脸颊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
“二叔,有啥事慢慢说,哭啥呢!”
秦建华把背篓从肩上卸下来放在一边,蹲下身把帕子递了过去。
“钱钱凑不够啊”
秦江海哪还有脸接他的帕子,只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哽咽道:“俺俺跑了大半个屯子,敲了不下十家的门,好话说了几箩筐,就差给人跪下了”
“可可这才凑了十三块八毛钱啊!呜”
他伸出粗糙黝黑的手,颤抖着比划着,那神情别提有多委屈了。
他今天屯里跑了一趟,才知道自个的人缘有多差。那有些个非但没借给他钱,话里话外还数落了他一通,说他们一家子先前做的那些事让人瞧不起,这钱借了肯定没得还。
秦建华沉默地听着,他能想象得到二叔今天经历了怎样的白眼和推诿。
在农村借钱是最难张口的事。
二叔自个以往嚣张,看人都不带正眼瞧。
儿子不争气,别人难免会掂量。
他心里那点因为二叔先前算计而产生的不快,也被这惨淡的现实和他的眼泪冲淡了不少。
秦江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诉说着:“建华啊,二叔以前糊涂啊!”
“觉得建军咋样都好,占点小便宜没啥,还,还总觉得你爹娘没了,总让你们吃亏现在想想,俺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俺这心眼子歪到胳肢窝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抬手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俺现在才算明白,你当初为啥非要跟俺家划清界限,分得那么清你是对的!俺们这家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俺这个当长辈的,还没你个孩子看得明白”
“俺枉活了啊!俺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们姐弟啊”
秦江海的这番哭诉里带着真切的悔恨和绝望,并不像之前那样只是试探和哭穷。
秦建华看到他这涕泪横流的样子,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二叔这是真被逼到绝路,也是真有点醒悟了。
贫穷和困境,有时候比什么大道理都更能教育人。
“二叔,你现在真下定决心要改改了?”
秦江海被问得一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侄子严肃的神情。
他愣了片刻,似乎才消化完秦建华话里的意思,随即像是被侮辱了似的,猛地提高了一点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
“建华!你把二叔当啥人了!是,二叔是爱占小便宜,是没啥大出息,可可俺也不是那彻底没脸没皮的白眼狼啊!”
“俺现在是真知道错了!真知道了!可可知道错了有啥用,没钱,你二婶的腿就好不了,这个家就完了啊”
说着,他又悲从中来,低下了头。
秦建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夜色渐渐浓郁,屯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得秦江海那张绝望的脸忽明忽暗。
终于,秦建华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起身,拿掏出了那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递了过去。
“这是五十块钱你拿去,先紧着二婶的医药费。”
秦江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直勾勾地盯着那沓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