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纸马模糊的面孔在暗影里忽隐忽现,空洞的眼睛仿佛在盯着门口。
小东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也被里面的阴森和黑暗冲击到了。
但他很快吸了口气,一步就跨了进去。
里面的黑暗瞬间就将他整个吞没了。
门在他身后虚掩着,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透出里面微弱跳动的烛光。
我们四个死死盯着那条门缝,竖起耳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里面静得可怕。
没有脚步声,没有翻找皮球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两盏长明灯的火苗,透过门缝,在青砖地上投下两道鬼魅般跳跃的、细长的光痕。
十秒。
二十秒。
一分钟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流下来。
刚才小东进去时那股子莽撞的勇气,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
“小小东哥?”
铁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缝里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
连那长明灯火苗摇曳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小东哥!”
二毛也忍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哭音。
门缝里的烛光微弱跳动,照不到小东半点影子。
“不不行了,太吓人了”
铁蛋猛地抓住我胳膊,手心冰凉湿滑。
“过过去看看!一起!”
我们四个挤成一团,像连体婴,拖着灌铅的腿,一步步挪向那扇虚掩的门。
每靠近一步,那股混着劣质香烛、朽木和冰冷尘埃的死亡气息就更浓一分。
门缝里透出的光,昏黄摇曳,只能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冰冷地面,往里就是吞噬一切的浓黑。
棺材巨大的轮廓在黑暗深处若隐若现。
终于挪到门前。
铁蛋咬紧牙,脸白得像纸,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把脸凑向那道透着微弱光线的门缝。
我和二毛、小柱死死抓着他后背衣服,心脏狂跳,眼睛也死死盯着缝隙。
铁蛋的脸几乎贴上门板,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门内跳动的烛火。
就在他视线即将完全探入缝隙的刹那——
一张脸!
一张惨白、扁平、毫无生气的脸,猛地从门缝后的黑暗里“倒”了出来!几乎紧贴着门缝内侧!
它占据了整个缝隙视野!
纸做的皮肤在昏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用粗糙墨线勾勒的五官僵硬扭曲,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嘴角那抹猩红的、诡异的笑容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在蠕动!
“啊——!”
铁蛋的惨叫不是喊出来的,是像被扼住喉咙后硬挤出来的破音!
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弹飞。
连带我们三个拽着他的人一起,像多米诺骨牌般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瞬间炸开!
“鬼!有鬼啊!纸人活了!”
二毛的哭嚎撕心裂肺,手脚并用拼命向后蹬踹,只想远离那扇门。
“小东!纸人!门里有纸人!”
我喉咙像火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人们所在的屋子方向嘶吼,声音尖利变形,带着非人的惊恐。
“救命——!!!”
那张紧贴在门缝内侧的惨白纸人脸。
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门板,死死锁定了地上瘫软成一团的我们。
我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炸雷,瞬间撕碎了院子里压抑的死寂。
几扇房门被猛地撞开,大人们惊惶失措的脸出现在门口。
赵叔、王婶、还有闻声赶来的刘建强和他带来的帮手。
“咋了?出啥事了?”
赵叔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睛扫过地上瘫成一团、面无人色、只会指着东房方向发抖的我们。
“鬼纸人活了”
二毛语无伦次,哭得直抽抽。
“小东!小东哥!”
我喉咙剧痛,拼尽全力挤出嘶哑的声音。
“在里面!进去没出来!纸人脸门缝里!”
“小东?”
王婶惊呼一声,脸色更白了。
“那孩子”
小东父母早逝,去年相依为命的奶奶也走了,成了这大杂院里无人看管的野孩子,可怜得很。
他胆子大是出了名的,可再大胆子
刘建强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步就跨到东房门前。
他带来的两个帮手也立刻跟上,手里不知何时抄起了两根粗木棍。
“开门!”
刘建强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煞气。
一个帮手用木棍顶开那扇虚掩的门。
门轴发出“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更大地敞开了。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香灰、纸钱和朽木的冰冷气息汹涌而出。
几盏手电筒的光柱猛地刺入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原本挂在墙上的白幡、花圈不知何时掉了下来,像巨大的、惨白的尸布,散乱地铺在地上、盖在杂物上。
纸钱被风吹得或卷成一团,或粘在湿冷的地面,一片零落。
那些栩栩如生的纸人纸马,也东倒西歪,有的摔在地上,肢体扭曲,空洞的眼睛在手电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灵床还在那里。
那口薄皮棺材静静地停着。
长明灯的火苗在手电强光下显得更加微弱,疯狂摇曳,将棺材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舞动。
最刺眼的是——
就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正上方,端正地摆放着那个瘪了气的旧皮球。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诡异的祭品。
“小东?小东!”
刘建强带来的帮手大声喊着,声音在空旷阴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异常突兀。
手电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墙角堆放的杂物后面,散落的花圈纸张下面,甚至有人用棍子捅了捅棺材底下那点狭窄的空间。
没有。
哪里都没有小东的影子。
他就这样消失了。
在这个门窗紧闭、唯一的出口被众人死死盯着的狭小灵堂里。
在那个装着刘老爷子的薄皮棺材旁边,在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个瘪掉的皮球,无声地躺在棺材盖上,在摇曳的烛光和晃动的手电光柱下,反射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只剩下手电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和每个人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