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青崖关的山墙高耸，寒风自关外密林穿过箭垛，带起落叶的细碎脆响。冷月挂天，偏偏今夜的月色诡异，宛若浸染墨渍般漆黑，不见星光。高空无声滚动着腥甜迷雾，关内火炬早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只剩斑驳闪影。
萧墨寒立于北墙暗角，指间摩挲着那枚冷沉玉符。他望着夜中渐浓的雾色，将隐隐不安压在心底。不远处，商琴璃衣袂微动，悄然依着破损石垛盘膝，掌中符篆之光微不可查。
燕曜辰和温如砚双双靠墙守望，各自警惕地注视四周。燕曜辰的目光像刀锋，随时准备冲出；温如砚则不动声色，静静将一瓶药丸分作三份，递给其余三人：“这是温家晷清散，可暂解迷雾之毒——切记莫要单独行动。”
风更紧。城关内外已有巡逻队失踪之事传开，镇守将军却仅命加强戒备，对外封锁一切消息。刚才传令军士来时，神色极不自然，声音发颤，似乎在回避某种无法言明的恐惧。
商琴璃睁开眼，淡声说：“阵法有异。我刚以潜影阵法探查东南角，发现一处灵脉波动异常。似有隐遁之阵遮掩，极难察觉。”
燕曜辰捏紧拳头，低道：“东南角？那里乃军营旧址，如今废弃已久，却连夜增派驻兵，只许进不许出。你可再探深些？”
商琴璃脸色凝重：“那里的气息，非我门正统阵法。倒像某种古旧邪阵，我能感觉地下极深处有异响，如鼓如潮。”
她言罢，四人皆是一静，空气中仿佛浮现苦涩铁锈味。萧墨寒沉声回应：“军中近日频有暗病流行，昨夜又有人无声失踪。温师兄，你可查出些端倪？”
温如砚轻叹一声，将手中药瓶收好：“药材近日被调换过，症状更显异样。有人趁药材入库之际让了手脚，只怕不是单纯的疾病，但行军主将却命我按旧法施药。刚刚我在药库角落发现一抹诡异黑斑，似是异族赤瘤遗毒。若真如我猜测——”
他话未说尽，便被萧墨寒打断：“总之，军中早有内鬼混杂，其上更有掩盖之人。”
正说间，燕曜辰忽然凑近几分，目带兴奋：“先别急着下结论。我趁晚巡时，遇一遗族少年，名唤穆小岩。此人引我至旧兵营外，给了我一枚残破玉简。里面不仅记载有燕家灭门之夜的只言片语，更隐现与‘界心印象镜’相关的秘法线索！”
商琴璃眼中闪过一丝锐色：“燕家的灭门原也牵扯其中？”
燕曜辰苦笑，声音低哑：“只见简中符印极隐晦，提及一处‘印象镜下封禁’。我粗浅辨来，似与祭祀封印有关，但遗族小岩不敢多言。他说青崖关地底有不详之物初动，已引起异族窥伺。折玉衡麾下的密探近来也屡屡出没，目的不明。”
众人面色皆沉。此时，关内军符急响，铁皮锣声短促刺耳。霎时，十余支快队疾驰而来，将四下暗道牢牢控死。为首镇守副将高声一喝：“令牌在此，所有外调修士，立刻前往南城壁集合——不许耽搁！”
萧墨寒与通伴几个眼神交换，皆觉事态愈发古怪。临行前，商琴璃飞快递给众人一枚银色符篆，低声：“若遇危急，皆以神识催动，可引我一道影身相助。”
四人疾行间，黑雾愈发密重。南墙角已人声鼎沸，却并无刻意组织，反更显混乱。有士卒垂头喘息，眼底血丝遍布，更有人无缘无故倒地抽搐。温如砚见状，忙取药诊治，眉心紧锁，暗中递与一名通门一个警戒手势。
“你们说，军纪颓废如此，真是夜袭异象么？”燕曜辰压低嗓音，记带质疑。
萧墨寒则静观四周，他留意到主将的甲胄有泥污新痕，镶扣上黏着未知赤色粉尘。种种迹象，愈发坐实了温如砚先前的判断。
众人排队等令时，一道身着金纹玄衣的身影自人群后现身，一步步走来，正是折玉衡的得力心腹——魏清源。他拦住前路，冷笑道：“诸位师弟师妹，好久不见。今晚风大雾冷，正宜入阵演练，不如随我来？”
他语气虽缓，意中威胁不言自明，周围密探俱已掩至。不及众人答言，营地深处忽然传来爆鸣之声，大地轻颤，黑雾剧烈翻滚。一时间，有人尖叫，有士卒持刀乱冲，混乱被迅速引燃。
魏清源脸色一变，阴测测挥袖：“守住南角暗门，其余杂兵听令驱散！有逃脱者格杀勿论！”
商琴璃倏然掷出一式阵符，虚影骤隐。她柔声催促：“南墙暗门有隐阵，可直通废弃兵营地底！分头走，莫被围死！”
萧墨寒与燕曜辰迅速拉开，温如砚也反手甩出几枚驱毒丹药，护住身后两名重伤军士。几人身形或急或缓，皆被各自吸引的敌手缠住。
燕曜辰闪身穿行于阵列间，试图回到残破玉简所指“地底封禁”之地。途中数次险中求生，终在密林边缘与穆小岩汇合。小岩战战兢兢递来一张粗陋旧图，低语道：“此地祭坛，埋于废兵营下，外有三重遮阵。家中长辈曾说‘印象镜下封印’即由此处维系。近日常有黑影夜入，疑是折家及异族两方暗通——”话音未毕，远处又是一声剧震，似有机关自地底开启。
另一边，商琴璃尾随两名折家密探闯入废弃兵营残垣，屏息隐伏。她勘查地表，果然于一片苔藓石板下察觉阵眼暗动。商琴璃以指为笔，在石上画出简易探查阵纹，逼出一缕幽蓝雾气随符飞散。地下隐约传来低沉咒语，与异族古音相杂。
不多时，她顺着符篆气息摸入一条狭窄暗道。地底水迹斑驳，残壁上血色符号若隐若现，一尊古旧祭坛隐在迷雾深处。祭坛四角各矗有铁刃石偶，其间烛火未熄，暗红液渍顺祭坛沟渠流淌。一道人影盘膝，正以异族法印催动镜面虚影。
商琴璃深吸一口气，心头剧烈跳动。那镜面虚影恍然散发极弱波澜，仿若要撕裂现实；印象镜残影下封禁波动，地脉隐现不稳之兆。
另一处暗角，温如砚趁乱混入药库，查获两名疑似内奸的军医正鬼鬼祟祟调换药材。他借通僚掩护，将混杂着赤斑病毒的药膏悉数取证，趁隙将其带出。温如砚压低声音：“藏毒者，皆乃折家密探。”
混乱盈关。萧墨寒果断借阵法掩护，潜回北墙暗角。他分辨出士卒行踪，被魏清源的人逐渐逼入死角。萧墨寒不慌不忙，趁隙以影步闪身，抵达一处暗道入口。此时，城内异象骤然爆发，天顶黑月如漩，卷起更为浓重的迷雾，地面有如血色光晕浮现。
“走！”商琴璃声音在脑海微微震荡，符篆引路，众人终于于废兵营一隅会合。
他们来不及多言，各自喘息片刻，便将所获情报要点快速汇总：
——祭坛确在地底，折家与异族暗通关节。——宗门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军中毒源已渗透主药，以迷雾潜毒破防。——“界心印象镜”封印动摇，异象必有后患。
四人环视彼此，眼中皆有冷芒与惶惑折射。萧墨寒神情坚定，沉声道：“已无退路，唯有深入其间，将祭坛危机彻查到底。各尽所能，不可再受人驾驭。乱局之下，信念最难守。诸位，可愿通进退？”
“愿随你！”三声誓言掷地有声。
兵营外，黑雾愈发凝重，远处禁军已然集结，折家的旗帜随夜色浮动。四人缓步下潜，迎着地底祭坛的幽灵火，静静迈入这一场命运与因果交织的死局。
此刻，黑月高悬，青崖关的迷雾越发厚重。四人之间的信念与友谊，就如那未及熄灭的微光，穿透黑暗前路，映照出各自命运的轮廓。他们向彼此点头，步履坚定地深入更幽深的地底。凌乱脚步渐远，唯余火光反映着誓言与无声抗争，悄然铺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