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没事,这是顽疾,治不了,活不久,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只不过,苦了你了……”
陆长喻眼睛盘旋在姜宓脸上,心中不禁苦笑,他这一生来去匆匆,就算离世,也不知会有几人为他伤悲。
姜宓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抬起来。
“我不苦……我只想照顾好夫君,同夫君举案齐眉,恩爱百年。”
说话时,她唇齿似乎有些颤抖,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可那双秋水明眸,却恍有泪光点点。
陆长喻一愣。
面前之人梨花带雨,若不是他这一个月中调查清楚了谢曼仪身上发生的事,知道眼前之人是来历不明的顶替品,他还真要相信她对他一往情深。
姜宓哽咽道:“气疾虽难根除,但只要照顾得当,还是可以有几十年光阴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满眼泪水,肩膀轻颤。
似乎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话只是自我安慰。
真是演技精湛啊。
陆长喻突然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他明知她是在作戏给他看,可还是因她生出了怅惘。
若她真是谢曼仪就好了……
恰好此时不乐拎着茶壶回来了,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了过来。
姜宓从她手中接过,动作轻柔地喂给陆长喻。
喝下些茶水,陆长喻觉得胸闷有所缓解,他坦然开口:
“别说这样的话,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恐怕是撑不过这个秋日了……”
此话一出,旁边姜宓本来在眼眶里打颤的眼泪,倏然沿着玉白脸颊滑落,有止不住的决堤之势。
陆长喻一哽。
他盯着她面上晶莹的泪珠,心头却忍不住一颤。
起码眼前之人是真真切切为他流了泪。
这些泪做不了假。
“夫君若是去了,我……我又该如何……”
姜宓接过不乐递过来的帕子拭泪,可那擦拭后湿润微红的眼眶更加灼人。
烛光下美人垂泪啜泣,声音里似乎都是对前路不明的迷茫,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天真与惆怅。
陆长喻心头无法克制地升起了一种保护欲,这让他觉得荒唐。
他闭了闭眼,“我若是去了,你便进京吧。”
姜宓拭泪的动作一顿,发出一声真实且疑惑的“啊?”
进京?
不是应该交代身后事,叮嘱她,为他守孝守贞之类的吗?
进京,进哪门子京?
旁边的不乐也是一愣。
陆长喻睁开眼时,刚好看到姜宓那一瞬的真实情绪流露,他忍不住嘴角一翘,随即又是一阵咳嗽。
挡开姜宓要来帮他抚背顺气的手,他道:“我去了之后,为我收拾好棺柩……你便一路北上,去京城,去宁远侯府,将我葬入祖陵……陵墓尽量和亡母近一些。”
姜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长喻。
他竟是出自宁远侯府?能够葬入祖陵,那他的出身……
“这……我……我如何进得去侯府……”
姜宓肩膀有些颤抖,以至于她长睫上一直悬着的一颗泪坠落下来。
声音柔弱,似是六神无主。
“自然是有信物的。”
陆长喻的眼神落在姜宓腰间的一块青玉上。
姜宓视线跟着下移,不禁挑了下眉。
这块和田青玉是新婚之夜两人喝完合卺酒后,陆长喻从腰间解下来送给她的,之后两个人就分榻而眠。
后来她有细细看过,这块玉雕工精美、浑然天成,只在一角雕有个小小的“喻”字。
原以为是定情信物,想要增进陆长喻对她的感情,她才日日佩戴,却不想是身份信物。
“这……”
姜宓想要问得清楚些,陆长喻却已经干脆地合上了眼,声音淡淡道:“你想知道的,等到了京城就会知道。”
“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姜宓看着他眉眼间的倦色,还有那一副拒绝继续交流的模样,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先行离开。
只不过在走前,她还是秉承着为人妻者的本分——帮陆长喻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帷。
就在她要走出门时,突听后面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你……”
姜宓回头,轻声试探:“夫君……?”
却只见床榻帷幔遮挡,不知其中情形。
“……无事,去吧。”
陆长喻阖上眸子,刚才那一瞬,他竟想问她的真实姓名,可问了又能如何呢?
人之性命,长短有期,人如虫豸,死生一时。
罢了罢了。
……
七日后的黄昏,陆长喻阖上眼,一睡不起。
整个陆府挂起白幡,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的哀痛悲戚氛围中。
因着陆长喻生前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棺柩不入土,而是在灵堂停放三日,再送回京城。
这三日,姜宓便穿着一身孝服,亲自扶棺守灵,日日垂泪诵经,几近昏厥。
她虽未见外人,但那可怜至极又用情至深的模样还是通过丫鬟的口传播了出去,渐渐压下了先前那些说她克夫的流言。
原来听过流言,因为陆长喻去世而对姜宓有些微词的管家也改善了态度,开始悉心安排她送棺回京的一路事宜。
“夫人,船只补给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卯时三刻启程出发。”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眉眼难掩伤悲,却仍是强打精神,为早逝的主子将身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
“……好,我知晓了。”
女子声音轻哑,显得没什么精神。
跪坐在蒲团上的姜宓往火盆里添了些金纸银箔,她回应时都没有抬头,可老管家却看见有大滴泪水滴落在她手中纸钱上,晕染出一小块水渍。
老管家:“……”
他忍不住开口宽慰,“夫人,逝者已矣,请不要过度伤悲,生者且往前看。”
姜宓身体顿了一下,她才终于抬头看了老管家一眼,“往前看?往哪里看?”
她额头束着一条白色孝带,往后绾起的如云秀鬓上并无其他装饰,面上也是不施粉黛,纵是如此清素,也难掩精致如画的眉眼。
更何况那春山黛眉下的明眸里含着泪水,眼角长睫上还悬着一滴泪。
真是我见犹怜。
“将夫君送回祖陵后,我一个孀居妇人又该何去何从?”
姜宓的语气轻轻的,面上现着茫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