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我刚进家门,就被我妈拉到弟弟病床前。
你弟弟尿毒症,急需换肾。
我妈双眼通红:医生说家里人配型成功率最高,你必须救他!
我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弟弟,点了点头:好,我配。
第二天,我妈联系了本地电视台,搞了一场姐姐捐肾救弟的直播。
当着所有镜头,医生拿出我和我爸的配型报告。
他高声宣布:恭喜!有一位配型完美成功!
我妈激动地抱住我,哭着说: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最好了!
我推开她,看向镜头,微笑着说:
配型成功的是我爸,不是我。
(一)
中秋节,万家团圆。
我刚拖着行李箱走出高铁站,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声音还是前所未有的刻薄。
林殊!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弟弟快不行了,你马上给我滚到市一院来!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我站在人潮涌动的出站口,周围是提着月饼礼盒、满脸笑意的归家人。月是故乡明,可我的故乡,只有一片不见底的冰冷深渊。
我叫林殊,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名基因实验室的研究员。我花了十年时间,才从那个重男轻女的窒息家庭里,逃到千里之外的大城市。而现在,他们一通电话,就想把我重新拽回地狱。
半小时后,我赶到市一院的肾内科病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妈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双眼通红,头发凌乱,那张常年对我刻薄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和怨毒。
你还知道来!你看看你弟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病床上,我二十二岁的弟弟林浩,面色蜡黄浮肿,无生气地躺着,手臂上插着透析用的管子。
曾经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飞扬跋扈的少年,如今像一株被提前抽干了生命力的植物。
尿毒症晚期。我爸站在一旁,声音沙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
我妈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死死钉在我身上:医生说了,亲属之间的配型成功率是最高的。林殊,你必须救你弟弟!他是我们家唯一的根!
唯一的根。那我又是什么是这根系上随时可以被剪掉,用来给主根施肥的枝叶吗
从小到大,家里唯一的鸡蛋要给弟弟吃,新衣服要给弟弟穿,唯一的读书名额,在我考上重点高中后,也被他们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打工给你弟弟攒学费为由,强行剥夺。
我跪在地上求过他们,换来的却是我妈一个响亮的耳光和一句你天生就是为你弟弟活的。
是我自己,靠着打三份工,白天在餐厅端盘子,晚上去夜市摆地摊,凌晨给批发市场卸货,一分一分攒出了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才重新走进课堂,考上大学,读了研,留在了那座我以为可以获得新生的城市。
我以为我逃掉了。可命运的绳索,却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缠住了我的脖颈。
所以,你们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要我一颗肾。
我妈仿佛被我的冷静刺痛了,她尖叫起来:什么叫要你一颗肾那是你亲弟弟!你救他是天经地义!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要你一颗肾怎么了!
旁边的七大姑八姨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
小殊啊,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就是,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少个肾也没什么。可你弟弟不一样,他可是我们老林家的独苗啊!
你不救他,你就是想让我们老林家绝后!你这个白眼狼!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滚烫的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理所当然的嘴脸,看着病床上那个占据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所有资源的宝贝疙瘩。
我以为我会愤怒,会嘶吼,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争辩。
但这一次,我没有。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在所有人或期待、或逼迫、或审视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说。
我配。
(二)
我答应得太过干脆,以至于病房里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我妈愣住了,似乎没料到这次我会如此听话。她狐疑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你说真的她不确定地问。
真的。我面无表情地重复,反正你们也说了,我的命是你们给的,别说一颗肾,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也不能不给。
这句话我说得极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我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但立刻被狂喜所取代。
我的好女儿,我就知道你最懂事,最心疼妈妈了!她在我耳边哽咽着,声音里却透着亢奋,你放心,等小浩好了,妈一定让他好好报答你!
报答拿什么报答拿走我另一颗肾吗
我爸和我那些亲戚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纷纷夸我长大了、懂事了。
仿佛我捐出一颗肾,不是在牺牲我自己的健康和未来,而是在完成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光宗耀祖的壮举。
第二天一早,配型流程就开始了。抽血、化验,一系列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我爸也象征性地去做了配型,用我妈的话说,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虽然希望都在你身上。
我全程沉默地配合着。他们以为我的顺从是出于亲情和懦弱。
就在配型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我妈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联系了本地最火的一家电视台,要为我们家搞一场姐姐捐肾救弟的直播。
她找到我时,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小殊,这可是个好机会!电视台的记者马上就来采访我们,全程直播!你想想,到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看到你的‘义举’,我们家小浩也能得到最好的社会关注,捐款肯定少不了!
她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箭双雕。既能用舆论把我捧上神坛,让我再无反悔的可能;又能借此机会卖惨博同情,为她宝贝儿子的后续治疗筹集天价费用。
妈,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我故作迟疑地问。
高调什么!这是好事!是大爱!我妈立刻反驳,不容置疑地说,我已经跟电视台说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就在医院的会议室,当着所有人的面,由医生来公布配服结果。到时候,你就是我们全家的英雄!
她拍着我的肩膀,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她以为她已经掌控了全局,将我牢牢地钉在了伟大姐姐的十字架上,只等着接受万众的朝拜和赞美。
我低下头,掩去嘴角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笑意。
英雄不,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一个,准备亲手点燃这场盛大烟火的,复仇者。
他们想让我上神坛
好啊。
那我就把他们,一起拖进地狱。
(三)
直播当天。
市一院的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直播间。电视台的摄像机、补光灯、收音麦克风一应俱全,数名记者严阵以待。会议室的墙上,甚至还挂上了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用加粗的宋体写着——血浓于水,大爱无疆:记英雄姐姐林殊的无私奉献。
那林殊两个字,鲜红得像是用血写成的。
我被我妈按在化妆镜前,一个电视台的化妆师正往我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底,试图遮盖我略显苍白的面色。
我妈则穿着一身她压箱底的、最体面的暗红色连衣裙,在镜头前忙前忙后,接受着记者的前期采访。
是啊,我们家小殊从小就懂事,跟她弟弟感情最好。这次一听说弟弟病了,二话不说就从外地赶回来,主动要求捐肾……
做母亲的,看到他们姐弟情深,我这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啊……
她说着,恰到好处地挤出几滴眼泪,对着镜头哽咽起来。那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我的亲戚们也作为亲友团悉数到场,一个个对着镜头盛赞我的伟大和孝顺,仿佛我是他们家族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圣女。
直播平台的线上观看人数,在电视台的预热和推广下,节节攀升。弹幕上,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感动和赞美。
【泪目了!这才是真正的亲情!】
【这个姐姐太伟大了!长得也这么清秀,真是人美心善!】
【弟弟一定要好起来啊!有这么好的姐姐,你一定要加油!】
【给姐姐点赞!你就是这个时代最美的风景线!】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弹幕,面无表情。
他们不知道,这位伟大的姐姐,在十二岁那年冬天,因为发高烧的我妈不舍得花钱看病,差点死在家里。而同时,我弟弟林浩只是因为有点咳嗽,就被我妈连夜抱去市里最好的医院,住进了高级病房。
他们不知道,这位人美心善的姐姐,高中毕业后所有的打工收入,都被我妈以暂时保管为名搜刮一空,转头就给林浩买了他心心念念的最新款游戏机和名牌球鞋。
他们更不知道,这位最美的风景线,在大学期间因为交不起学费而向家里求助时,换来的是我妈在电话里的一顿臭骂:赔钱货!
家里哪有钱给你读那些没用的东西!有本事自己去挣,没本事就赶紧嫁人,还能给你弟弟换一笔彩礼!
这些被他们刻意掩埋的、血淋淋的过去,如今被一层名为亲情的虚伪糖衣包裹着,呈现在了千千万万的陌生人面前,供他们感动,供他们流泪。
何其讽刺。
小殊,准备好了吗马上要开始了。一个女记者走过来,将一个麦克风别在我的衣领上。
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自己,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准备好了。
这场由他们亲手为我搭建的舞台,这场万众瞩目的公开处刑。
是时候,拉开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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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上午十点整,直播正式开始。
主持人用做完了开场白,将我塑造成了一个集所有传统美德于一身的扶弟魔典范,一个为了亲情可以牺牲一切的圣女。
镜头对准我,主持人将话筒递到我面前:林殊,此时此刻,面对着千千万万关心你的网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妈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明确的警告,生怕我说错一个字。
我接过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一张张或感动、或同情、或好奇的脸。
我想说,我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稳定,我很感谢大家的关心。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将两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发生什么。
我的话模棱两可,却又无比契合当下的情境。主持人满意地点点头,弹幕上又是一片赞美。
【姐姐好温柔,声音好好听。】
【说得太好了,血浓于水!】
我妈显然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是煽情环节。主持人播放了一段事先剪辑好的VCR,里面是我弟弟林浩从小到大的照片,配上悲伤的音乐和他躺在病床上虚弱的画面,催人泪下。
我妈则在一旁声泪俱下地讲述着林浩有多么乖巧懂事,以及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多么心如刀割。
整个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精心营造的、令人作呕的悲情氛围。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由我的家人自编自导的年度大戏。我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滑稽。
他们用我前半生的血泪,来浇灌这场虚伪的亲情秀,只为摘取那颗名为肾脏的果实。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公布配型结果。
穿着白大褂的肾内科主任,拿着两份报告单,表情严肃地走到了镜头前。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我妈更是紧张地攥住了我的手,手心冰冷,全是汗。
经过我们医院精准的基因配型检测,主任清了清嗓子,面对镜头,声音洪亮,我们很高兴地宣布,在林浩先生的两位直系亲属,他的父亲林建国先生和他的姐姐林殊女士中……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
我妈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我已经是一个发着光的肾源。
直播间的弹幕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无数的加油和祈祷刷满了屏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主任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高声宣布:
恭喜!有一位,与患者林浩先生的配型,完美成功!
轰的一声,我妈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小殊,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你弟弟!她哭得撕心裂肺。
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将这一幕感人至深的姐妹情深定格。
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啊成功了!太好了!】
【哭了哭了,姐姐真的太伟舍了!】
【伟大的姐姐!伟大的母爱!】
在一片沸腾的赞美和感动的泪海中,我站在舞台中央,被我妈死死地抱着。
然后,我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她。
我妈被我推得一个踉跄,错愕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向镜头,从主任手中拿过那两份报告单。
在全场愕然的注视下,我举起其中一份,对着镜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诡异的微笑。
大家好像都搞错了一件事。
配型完美成功的,是我爸,林建国。
不是我。
(五)
我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会议室里,记者们的闪光灯凝固在半空中,主持人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从激动转为错愕,再到茫然。
我妈脸上的狂喜和泪水还未干涸,就僵成了一个无比滑稽的面具。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随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爆炸。
什么!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利到刺破耳膜的惊叫,不可能!怎么可能!医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她疯了一样冲向肾内科主任,想要抢夺我手中的报告单。
直播间的弹幕,也在短暂的停滞后,彻底疯了。
【我没听错吧是她爸】
【卧槽!什么情况不是姐姐捐肾救弟吗怎么变成爸爸了】
【这反转……我的CPU都干烧了!】
【姐姐的表情好奇怪啊……她好像在笑】
我爸林建国,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背景板一样沉默的男人,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完全不敢看镜头,也不敢看我。
没有搞错。我冷静地打断我妈的歇斯底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也传到了每一个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耳朵里。
我将手中的两份报告单,一一展示在镜头前,用我作为基因研究员的专业知识,清晰地指出了上面的关键数据。
这份是我的配型报告,HLA位点有三个不匹配,属于半相合,移植后有极高的排异风险和失败率。
而这一份,我举起另一份,是我父亲林建国的。所有关键位点,全相合。医学上称之为‘完美匹配’。也就是说,由他来捐赠,是成功率最高,也是对我弟弟林浩最安全的选择。
我的解释,专业、冷静、不容置疑。
我妈彻底傻眼了,她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策划了这场盛大的直播,将我捧上伟大姐姐的神坛,就是笃定了我必然是那个唯一的救世主。她要用舆论、用道德,将我绑死在手术台上。
可她万万没想到,剧本,从一开始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真正的救世主,竟然是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保护着、生怕他受一点累、吃一点亏的丈夫!
林建国!我妈猛地回头,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着我爸嘶吼,你!你去捐!你必须去救小浩!
我爸被她吼得一个哆嗦,脸色比纸还白。他看了一眼镜头,又看了一眼我妈,嘴唇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身体不好……我有高血压……
我管你什么高血压!那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儿子!我妈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拽着我爸的衣领,状若疯癫。
记者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镜头全都对准了这对正在崩溃的夫妻。
这场原本感人至深的大爱直播,瞬间变成了一场荒诞至极的家庭伦理闹剧。
而我,这场闹剧的导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狗咬狗。
但这还不够。
这只是前菜。
真正的大餐,现在才要开始。
我对着混乱的镜头,再次露出了那个微笑,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好的,DNA鉴定报告。
妈,你先别激动。我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悲悯,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爸的配型一定会成功。
因为,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我顿了顿,在所有人好奇、震惊、不解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投下了那颗足以将这个家彻底炸得粉身碎骨的,终极炸弹。
我弟弟林浩,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
他是我爸,和外面那个女人的,私生子。
(六)
私生子。
这三个字,像带着倒钩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我妈所有的伪装。
她的嘶吼戛然而止,整个人瘫软下去,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爸林建国,则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面如死灰,浑身颤抖起来。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井喷式的状态彻底爆发了。
【!!!!!!!!!!!!!!!!!!】
【我他妈的听到了什么私生子】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骗局逼着不是亲生的姐姐给私生子弟弟捐肾】
【我的三观……碎了一地……这家人也太恶心了吧!】
【我收回我之前所有的同情和眼泪!骗子!一家子都是骗子!】
【姐姐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支持你!】
愤怒、咒骂、质疑……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我没有理会现场的混乱,也没有去看我父母那两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我只是捏着那份DNA鉴定报告,一步一步,走回镜头正中央。
我的舞台,我的主场。
大家可能都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秘密。我对着镜头,缓缓道出那段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肮脏而不堪的往事。
二十三年前,我五岁。我爸,林建国,当时还是个小小的工厂科长,出轨了厂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工。那个女人,就是林浩的亲生母亲。
他们爱得轰轰烈烈,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但就在那时,那个女工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爸欣喜若狂,以为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可他没想到,那个女人根本不爱他,她只是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从我爸这里捞一笔钱,然后跟她真正喜欢的男人远走高飞。
于是,在林浩出生后不到一个月,那个女人拿了我爸所有的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婴。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建国和我妈的心上。
我爸傻眼了。他不敢让单位知道他搞大了别人肚子,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他被骗光了钱。于是,他抱着这个孩子,跪在了我妈,王秀兰女士的面前。
我将目光转向已经面无人色的母亲。
我妈,一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女人,为了维持这个看似完整的家庭,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她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她对外谎称,这个孩子是她自己生的,是我的亲弟弟。她甚至伪造了出生证明,给他取名林浩,上了我们家的户口。
从此,这个象征着背叛和耻辱的私生子,就成了我们家最受宠爱的‘宝贝疙瘩’。而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亲生女儿,就成了她发泄所有怨气、不甘和痛苦的出气筒。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恨我爸的背叛,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通过病态地宠爱这个‘仇人的儿子’,来捆绑我爸的愧疚,以此维持她岌岌可危的婚姻和自尊。
她恨那个女人的存在,所以她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她对我进行长达二十多年的精神虐待和物质剥削,她剥夺我的一切,只为让我给她那个所谓的‘儿子’让路。因为在她眼里,我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是一个提醒她丈夫曾经背叛过的、多余的证据。
而今天,她更是想挖走我的一颗肾,去救这个她倾注了所有病态情感的、别人的儿子。
你们说,可不可笑
我对着镜头,问出了这最后一句。
整个直播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颠覆三观的真相,震得魂飞魄散。
而我的母亲王秀兰,在听完我最后一句诛心之言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嗬声,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七)
我妈的昏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几乎要怼到我爸林建国的脸上。
林先生!请问您女儿说的是真的吗林浩真的是您的私生子吗
您为什么要欺骗大众,策划这场捐肾直播
王女士常年虐待亲生女儿,是真的吗
我爸被无数问题包围,他想躲,想逃,却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汗如雨下,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你们别胡说……
他的否认,在铁证如山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电视台的导播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掐断了直播信号。但一切都晚了。这场堪称年度最炸裂的直播事故,已经在短短半小时内,通过网络发酵,传遍了全城,甚至冲上了全国的热搜。
中秋大爱直播反转
姐姐被逼给私生子弟弟捐肾
史上最炸裂家庭伦理剧
一个个刺眼的词条,像一把把尖刀,将我们家那层虚伪的画皮,剥得干干净净。
医院的保安冲进来维持秩序,将昏迷的我妈和我爸林建国,以及那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亲戚们,一起护送了出去。
混乱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那几个同样被惊得说不出话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刚才对我还和颜悦色的女记者,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同情,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怪物般的惊惧。
或许在她眼里,我这种亲手将自己家庭撕碎在公众面前的人,比我那对奇葩父母更加可怕。
我不在乎。
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份DNA报告和两份配型报告,仔细地收回包里。这些,都是我的武器,我的勋章。
我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我能想象到,此刻在另一间病房里,我爸林建国正面临着怎样的两难绝境。
捐,还是不捐
在没有被曝光之前,他可以找一万个理由推脱。但现在,在全城人民的注视下,在他伟大父亲的人设被我亲手撕碎后,他还有选择吗
一个为了前途和名声,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二十多年的人,现在,为了保住他仅剩的、可怜的体面,他会怎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
舆论是一把双刃剑。我妈想用它来绑架我,最终,却把它递到了我的手上,让我一刀捅穿了他们所有人的心脏。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律师吗是我,林殊。
是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了。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我名下所有财产的转移和公证,我母亲王秀精神虐待的证据链,以及申请人身保护令和脱离家庭关系的法律文书,请您全部开始处理。
我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法律上和经济上的牵扯。
挂断电话,我抬头看了一眼医院窗外那轮皎洁却冰冷的明月。
这个中秋,没有团圆。
只有一场,蓄谋已久的,盛大崩塌。
(八)
我没有再回那个所谓的家,也没有去病房看哪怕一眼。直播结束后的一个小时内,我拖着来时的行李箱,坐上了返回我所在城市的高铁。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就像我正在急速逃离的、那段不堪的过往。
手机在不停地震动,有我爸打来的,有我那些亲戚打来的,无一例外,全都被我拉黑。世界终于清静了。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我们家的闹剧,通过网络和地方媒体的持续发酵,成了一场全城皆知的风暴。
我委托的律师,张律师,每天都会把最新的进展整理好发给我。
直播事故的第二天,迫于山呼海啸般的舆论压力,也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声誉,我爸林建国,在医院和单位领导的关怀下,含泪签下了活体器官捐赠同意书。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他的一颗肾,被顺利移植到了林浩的体内。
但代价是,他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在术后迅速垮掉。高血压、术后感染、免疫力低下……各种并发症接踵而至。
他从一个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的科长,迅速衰老成了一个步履蹒跚、药不离身的孱弱老人。
单位也以身体原因和造成不良社会影响为由,将他调离了领导岗位,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
他用一颗肾和后半生的健康,为他二十多年前犯下的错,付出了迟来的代价。
而我的母亲王秀兰,在悠悠转醒,得知丈夫真的去给那个女人的儿子捐了肾,并且他们家已经成为全城最大的笑柄之后,她彻底疯了。
她冲到林浩的病房,对着那个还未从麻醉中完全清醒的宝贝儿子,又打又骂,将二十多年来积压的所有怨恨、不甘和耻辱,都发泄在了这个她曾经最疼爱的人身上。
你这个小杂种!你和你那个骚货妈一样!都是来讨债的!我为了你,作践了我女儿二十多年,我像个傻子一样给你当牛做马,你现在还想要我老公的肾!你们一家子都来挖我的心啊!
她的哭嚎和咒骂,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最终,她因为精神崩溃,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个她用一生去维系的、虚假的体面,最终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轰然倒塌。
最可悲的,是林浩。
他从昏迷中醒来,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不再是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个人人皆知的、尴尬的私生子。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装着父亲的肾,却再也得不到母亲一丝一毫的爱,只剩下刻骨的憎恨。
那个原本已经谈婚论嫁、家境优渥的未婚妻,在事发第二天就带着家人冲到医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订婚戒指狠狠地砸在了林浩的脸上,骂了一句你们全家都是骗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失去的,不只是一段姻缘,更是他前半生赖以为生的、所有的优越感和尊严。
据说,他出院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见任何人。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家,如今对他而言,也成了一座囚禁着无尽耻辱的牢笼。
他们用一场直播绑架我,最终,却被这场直播反噬,家庭彻底分崩离析。
这,就是我送给他们的,最圆满的中秋贺礼。
(九)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张律师寄来的最后一份文件。
是法院下达的人身安全保护令,以及一份证明我与林家在法律意义上脱离关系的公证书。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我工作后购置的一套小公寓和所有存款,都已通过法律手段与他们彻底切割,他们再也无法以父母的名义,对我进行任何形式的索取和骚扰。
我终于,彻彻底底地,自由了。
我辞去了原来在基因实验室的工作。我想换一种活法。那份工作,让我拥有了揭开真相的武器,但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血缘和基因,有时是多么冰冷和残酷的东西。
我卖掉了大城市的公寓,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开始了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旅途中,我偶尔也会想起他们。想起我妈在精神病院里是否还在咒骂;想起我爸拖着病体,是否会有一丝悔恨;
想起林浩,那个我名义上的弟弟,将如何面对他那被强行颠覆的人生。
但我心中,没有恨,也没有快意。
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报复。
报复,是把刀捅向别人,自己也会鲜血淋漓。
而我想要的,是新生。
是挣脱那条名为亲情的腐烂锁链,是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潭里,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干干净净地拔出来。
他们用二十多年的时间,试图将我塑造成一个为家庭、为弟弟无私奉献的工具。
他们以为血缘是无法挣脱的枷锁,以为道德是无往不利的武器。
他们错了。
当亲情变成了单方面的索取和压榨,当血缘成为了绑架和伤害的借口,那么,亲手斩断它,就是我对自己最大的慈悲。
我没有毁掉他们,是他们自己,毁掉了自己。我只是那个,选择在阳光下,将脓包彻底戳破的人。
很痛,但只有这样,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
他们的伤口,我无从得知。
但我的,正在慢慢愈合。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