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有二,未婚,和发小老陈合租一套老破小。
七大姑八大姨催婚时总痛心疾首:老了谁陪你孤独死你!
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他们不懂。
1
凌晨两点,我饿得眼冒绿光,踹开老陈的房门:搞点夜宵
老陈从游戏里抬起头,眼神呆滞三秒,突然一拍大腿:火锅儿!我刚搞到一家重庆老板的秘制底料!
于是我们穿着裤衩人字拖,蹲在厨房地上,守着电磁炉涮毛肚,辣得嘶嘶哈哈,满头大汗,互相嘲笑对方吃辣能力退化成菜狗。
这要是结了婚,敢在凌晨两点把老婆拖起来搞火锅怕是锅都要被扣头上。
上个月我惨遭失业,心情低落,在家躺了三天。老陈啥也没说,第四天晚上把我拎起来:别躺了,爸爸带你找点乐子。
我以为要去酒吧借酒消愁,结果他开车把我拉到河边,神秘兮兮地从后备箱掏出两根鱼竿和一打啤酒。
钓呗,钓不到就当喂蚊子,为社会做贡献。
我们俩在蚊子疯狂的攻势下喂了一夜血,屁都没钓上来一条,喝得东倒西歪,对着黑漆漆的河面鬼哭狼嚎地唱老歌。
天快亮时,老陈打了个巨大的酒嗝,搂着我脖子说:兄弟,工作没了再找,人没废就行。大不了我养你……一个月,多了不行,我也穷。
我笑着给了他一拳,心里那点郁闷忽然就散了。这种话,这种场合,女朋友可能会陪你,但大概率会劝你少喝点、早点回、别发疯。而兄弟只会把你往更疯的路上带,然后陪你一起疯。
生活上更是爽得没边。
家里沙发永远堆着脏衣服,外卖盒子堆成山才想起扔。没人唠叨你袜子没翻好,牙膏又从中间挤。
周末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想躺尸就躺尸,经费充足时还搞个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全看机票哪里打折狠。
上次我们去某西部城市,纯粹因为机票便宜,结果迷路在山里,导航失灵,最后跟着一个骑三轮的大爷才摸出来,差点体验荒野求生。
我跟老陈说:这要是带女朋友,现在估计已经分手了。
老陈深表同意:带老婆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埋那儿了。
2
当然也有不好。
比如两人懒到极致时,会就谁去下楼拿外卖展开长达十分钟的石头剪刀布对决,最后通常以饿死算了告终。
比如他总偷穿我那双限量版球鞋,还死不承认。
比如我妈打来视频查岗,我必须手忙脚乱地把乱成狗窝的客厅背景虚化,并把他光着膀子四处晃悠的身影踹出镜头。
但这点代价,比起自由,算个屁。
我们不谈风花雪月,只聊游戏比分和哪个女明星好看;
我们不搞精神内耗,有屁直接放,有架当场吵,吵完十分钟后勾肩搭背去撸串;
我们不用猜对方心思,一个眼神就知道这孙子又想让我背锅。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们这叫不思进取、回避责任、长不大的巨婴。
但问题是,真的好快乐啊!
这是一种低智商、低成本、却高质量的快落。
最后,用我和老陈的终极梦想结尾:
等再老点,就回他老家农村,盖个小楼,楼顶搞个天文望远镜瞎看,楼下挖个塘子瞎钓,再养条土狗,天天晒太阳吹牛逼。
如果到时候彼此都还光棍的话。
他啃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补了一句:放心,儿子,爸爸永远陪你。
我:滚!我才是你爹!
3
我和老陈的婚后生活,主打一个随心所欲,秩序崩坏。
家里的卫生状况基本遵循触底反弹原则。啥意思就是只要还能下脚,就算干净。直到某天,我发现茶几上的外卖盒里长出了一点微小的、欣欣向荣的绿色霉菌。
我:老陈,这玩意再不管,下次我们回家它可能就会开口叫爸爸了。
老陈盯着那抹绿色看了三秒,居然有点惋惜:好歹是条生命……算了,为了我们的生存权,灭了吧。
于是我们启动了为期半小时的末日大扫除。过程极其粗暴:把所有看得见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塞进看不见的柜子里。扫地的秘诀不是扫,而是用脚把灰尘往沙发底下赶。擦桌子湿抹布一抹,痕迹全当是艺术抽象画。
打扫完毕,看着勉强恢复人样的客厅,我们气喘吁吁,充满了莫名的成就感,必须奖励自己一顿烧烤。至于那些被塞进柜子的东西那是未来的我们需要面对的烦恼,与现在的我们无关。
我们的娱乐活动也充满了朴实的幼稚。
可以因为争论蝙蝠侠和钢铁侠谁更有钱而差点打起来,最后以百度搜索告终,发现俩人都穷得叮当响,富豪榜上根本查无此人。
可以心血来潮买一千块的拼图,发誓要征服它,结果拼了十分钟就开始头晕眼花,最后那块拼图成了餐桌桌脚的最佳垫片,物尽其用。
周末的早晨,永远不会被孩子的哭闹或伴侣的早餐计划吵醒。通常是被对方如雷的鼾声吵醒。醒来后的对话通常是:
几点了
下午一点。
哦,还早,再眯会儿。
同意。
然后俩人一觉睡到夕阳西下,醒来后仿佛被世界抛弃,有种穿越时空的恍惚感,以及一种白嫖了半天的窃喜。
当然,也有危机时刻。
比如,我妈突击视察。那真是生死时速!
我负责把老陈踹进他的房间并锁上门,伪装成无人居住的仓库。老陈则在里面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偶尔还能听见他里面微弱地游戏音效——这孙子居然还敢玩!
我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沙发上所有的衣服、袜子、零食袋卷成一团,像扔铅球一样扔进阳台,并用窗帘死死挡住。然后擦桌子、摆水果、烧开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脸上还得挤出儿子我一直这么干净整洁就等您来查岗的乖巧微笑。
我妈每次都会用侦探般的目光扫描全场,然后盯着阳台上那坨可疑的衣物山和紧闭的次卧门,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房子……利用率还挺高。
我:哈哈,是啊,空间大!
送走我妈,我和老陈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瘫在沙发上,互相对视一眼,竟生出一种革命战友的情谊。
刚才你差点把我门踹凹了。
废话,你游戏声再大点,我妈就得以为我在家养了只电子鹦鹉!
虽然我们嘴上互相嫌弃,但我知道,真要有事,这兄弟比谁都靠得住。
我重感冒发烧那天,他一边骂我弱鸡,一边给我额头上贴退烧贴,煮了一锅介于粥和饭之间的神秘物质逼我吃下去,然后坐在旁边打游戏,美其名曰随时观察病号情况,其实是在我每次想喝水时精准地把杯子递过来。
还有一次他失恋(其实就暗恋未遂),郁闷得不行。我啥也没说,去楼下小卖部扛了一箱啤酒上来,开了一袋花生米。
喝呗,哭也行,反正我录像了,以后给你儿子看。
他红着眼圈骂了句滚,然后真的对着我嚎了半小时,内容从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到我老板真是个傻X,最后彻底跑题。哭完了,人也爽了,第二天起来屁事没有,又是一条好汉,还欠我一份威胁录像。
这就是和兄弟过的日子。
没有精心营造的浪漫,只有猝不及防的沙雕;
没有相敬如宾的客气,只有互怼互损的默契;
不需要你功成名就,只要求你活着别废;
不指望你细腻体贴,但你需要的时候,我肯定在。
我们可能给不了社会认可的幸福模板,但我们确实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嗷嗷叫的快乐。
老了怎么办
怕啥!等我们七老八十了,就搬进同一个养老院,包个双人间。
他坐轮椅我推他,我耳背他帮我骂人。继续为老不尊,跟养老院的其他老头抢电视看动画片,偷偷藏起护士发的药,躲在角落里喝AD钙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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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居然还有点小期待。
老陈,说好了啊,谁先结婚谁是小狗。
4
我和老陈的不婚主义兄弟情,最终以一种极其打脸的方式,迎来了它的阶段性结局。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们俩正为了谁去楼下扔攒了一周的垃圾进行第N轮石头剪刀布,我不幸败北,骂骂咧咧地拎起那袋味道感人的宝藏走向门口。
门一开,不是预想的空旷楼道,而是一位笑得腼腆的姑娘,手抬着,正欲敲门。
你好,我是刚搬来隔壁的,请问能借……
她话没说完,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老陈正以一个极其妖娆的姿势瘫在沙发上,一边抠脚一边对着手机里的游戏主播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哈哈哈这菜鸡!老子用脚都玩得比他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手里那袋垃圾,散发出了它这个生命阶段不该有的浓烈存在感。
老陈的笑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门口的姑娘,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和这扇门后生物的深深困惑。
后来才知道,姑娘不是来借扳手的,是来借Wi-Fi密码的,毕竟新家网络还没装好。
老陈以一个近乎军事化的速度从沙发上弹射起来,用光速把所有的脏衣服袜子踢进沙发底,试图用身体挡住电视屏幕上暂停着的比基尼模特射击游戏界面,脸上堆起的谄媚笑容让我差点以为他面部神经抽搐。
我则下意识地把那袋垃圾藏到身后,动作自然得仿佛我刚刚只是拎着它站在门口思考人生。
总之,第一次会面,在一种极其复杂的气味和尴尬氛围中完成了。
命运的齿轮,就从这袋垃圾开始,他娘的缓缓转动了。
老陈,这个在我面前屁话连篇、糙得能磨刀的钢铁直男,居然对隔壁姑娘一见钟情了。
他开始变得不正常。
首先,他居然主动打扫卫生了!不仅扫了自己那猪窝似的房间,还试图来打扫我的!吓得我赶紧摸了摸他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其次,他洗澡的频率直线上升,以前靠下雨都嫌费水,现在恨不得一天泡掉三层皮。我那瓶快用完的洗面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彻底见了底。
最后,他居然开始找我咨询穿搭!指着手机上某宝模特图问我:这套怎么样显得我稳重又不失朝气吗我盯着图上那件骚气的紫色衬衫,沉默了半晌,真诚建议:老陈,你穿这个出去,别人可能会以为我们小区化粪池炸了,你是赶来抢险的英雄。
他骂我嫉妒他的帅气。
我知道,这小子,完了。
5
更完蛋的是,我好像也步了他的后尘。
给我介绍对象的亲戚群里,某位姨母推送了一张名片,本着加了也不掉块肉的心态,我通过了。结果对方意外地有趣,不按套路出牌,不发在吗吃了吗在干嘛,开口第一句是:听说你和你兄弟住冒昧问一下,你们平时打架吗谁赢比较多
这清奇的角度瞬间抓住了我的心巴。聊了几天,越发觉得这姑娘脑子有坑,坑里还闪着那种让我忍不住想跳进去看看的光。
于是,我和老陈的生活,从一起躺尸,变成了一起抱着手机傻笑,然后互相嘲讽:
哟,聊着呢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了,捡钱了
你不也是对着手机屏呲个大牙乐啥呢,牙缝里的韭菜都没剔干净。
我们依旧在凌晨吃火锅,但话题从这游戏BOSS真难打变成了你说女生到底喜欢啥样的
我们依旧在河边喝酒,但不再是纯粹的喂蚊子,而是会看着手机,对方一发消息来,就立马秒回,然后对着河面傻笑,被对方鄙视恋爱脑没救了。
日子仿佛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终于,在一个我俩都心情不错的晚上,我们又蹲在厨房吃火锅。老陈涮着一片毛肚,突然状似随意地说:那啥,我可能……要叛变革命了。
我一口啤酒差点喷他脸上:巧了不是,我也正想递交投降书。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我们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狗东西!说好的谁先结婚谁是狗呢!
汪汪汪!你不也是!叛徒!
我们互相指着对方,笑骂着,心里却都明白——我们并不是放弃了自由,去选择了另一种被束缚的生活。
而是很幸运地,遇到了那个能让我们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地,邀请她进入我们这片沙雕乐园的人。
后来,我和老陈还是邻居。
没错,我和我媳妇,老陈和他媳妇(就是当初借Wi-Fi那位),我们俩家买在了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还是对门。
周末,两家门一开,经常是我穿着裤衩,他踩着拖鞋,隔空喊话:
晚上搓一顿我媳妇刚卤了牛腱子!
行啊!我媳妇烤了蛋挞,带过去!
然后俩家的媳妇就会无奈地笑着摇头,熟练地拿出手机开始点外卖加菜。
阳台上,我和老陈依旧会为蝙蝠侠到底能不能打赢孙悟空而争论得面红耳赤,直到俩媳妇出来,一人扔给我们一袋垃圾:闭嘴!下楼扔垃圾去!
我和老陈立马休战,默契地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跑腿。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大结局。
没有分离,没有伤感,只是从我和他过,变成了我们和他们一起过。
所谓的爽,从来不是不结婚本身,而是无论结婚与否,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和那些让你觉得舒服自在的人,一起把日子过成最好的模样。
老陈,下辈子投胎,记得还做邻居。扔垃圾的石头剪刀布,我肯定赢你。
6
我和老陈,两个曾经的不婚主义钉子户,最终双双叛变革命,还叛变成了对门邻居。
所有人都以为,这意味着我们金盆洗手,从此过上正经过日子、相敬如宾的正常人生活。
大错特错。
只是我们的快乐,从二人世界,升级成了四人副本。
周末的清晨,再也不是被对方的鼾声吵醒。
而是被对门老陈哐哐的砸门声震醒: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联盟需要你们!(指菜市场早市快关门了)
我顶着鸡窝头打开门,他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他媳妇一脸我没法他的无奈表情站在后面。
我媳妇揉着眼睛从我身后探出头:陈哥,这才七点……超市鸡蛋打折也没这么早吧
老陈大手一挥,气势如虹:比打折更重要的是气势!去晚了新鲜排骨就没了!战术安排如下:我负责冲锋挤入大妈阵营抢夺排骨,我媳妇负责用目光驱散竞争对手,你俩负责接应和拎包!行动代号:‘猪突猛进’!
于是,两个穿着睡衣睡裤的男人,带着两个生无可恋的媳妇,像特种部队一样冲向清晨的菜市场,在买菜大妈们的洪流中杀进杀出。老陈果然不负众望,凭借一身肥膘和视死如归的气势,成功抢到了最后一块靓排骨,出来时头发凌乱,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还得意地冲我们扬了扬手中的战利品。
我媳妇和他媳妇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以后能不能网购送上门
我和老陈异口同声,斩钉截铁:那没有灵魂!
家里的娱乐活动也升级了。
从前是我和老陈对着游戏屏幕大呼小叫。
现在是我们两对夫妻围着Switch跳尬舞,我和老陈笨拙得像两只企图站起来的狗熊,疯狂互相使绊子,就为了争倒数第二,避免垫底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俩媳妇则轻松碾压我们,顺便录下我们的黑历史,作为未来几十年的笑料储备。
吃饭更是成了大型交流(互怼)现场。
经常是两家门都开着,菜摆中间,跟吃席一样。
老陈啃着我媳妇做的红烧鸡翅,口齿不清地拍马屁:弟妹,你这手艺绝了!比某人家那炭烧系列强多了!(某人在他家指的是他媳妇,著名的厨房杀手)
他媳妇微笑着,夹起一筷子老干妈炒鸡蛋(她唯一不会失手的菜)塞进他嘴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立刻声援老陈:陈哥说得对!嫂子你这炒鸡蛋,火候每次都这么稳定,一如既往地…充满老干妈的醇香!
然后我的脚在桌子底下被我媳妇狠狠踩了一下。
晚上遛弯,队伍也从两人扩充到四人。
我和老陈依旧走在前面,为如果丧尸爆发,该用消防栓还是路灯做武器这种问题争论得唾沫横飞。
俩媳妇挽着手跟在后面,交流着打折信息和吐槽我俩的种种智障行为,时不时发出对我们智商表示担忧的笑声。
当然,也有危机时刻。
比如,我和我媳妇因为点小事闹别扭,我摔门而出,蹲在楼道生闷气。
对门开了,老陈探出头,扔给我一罐啤酒,自己也拿了一罐,挨着我蹲下。
咋了被媳妇赶出来了
……嗯。
蠢货。因为啥
……我说她新剪的头发像刘欢。
老陈沉默了三秒,拍拍我肩膀:……该。这波我站弟妹。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你看看我上次夸我媳妇织的围巾像麻绳,被她用那‘麻绳’追着勒了三条街的战绩图。
我们俩蹲在楼道里,对着那张模糊又悲惨的照片,嘿嘿傻笑。
笑完了,他踹我一脚:行了,滚回去道歉。顺便问问弟妹,刘欢老师最近出专辑没
同样的,当他和他媳妇闹矛盾,也会上演类似剧情。只是蹲在楼道的换成他,扔啤酒的开导者换成我。
我们俩的媳妇后来总结:你俩这就是互为对方的情绪垃圾桶,还是可回收的那种。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后半段。
没有惊天动地,只有一顿又一顿吵吵嚷嚷的饭;
没有伟光正,只有互相拆台又彼此兜底的默契。
所谓的爽,从来不是某种固定的生活方式。
而是无论身边多了谁,生活变了什么样,那个和你一起犯二、一起抢排骨、一起蹲楼道、互称父子的人,还在你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老了怎么办
计划没变!只是养老院的双人间,得升级成四人间了。
他坐轮椅我推他,我耳背他帮我骂人。我们的媳妇就在旁边下棋,顺便商量着怎么把我俩的养老金骗去买新出的裙子。
想想,居然比年轻时更期待了。
老陈,下辈子,不仅做邻居。
咱得申请投胎做亲兄弟,接着斗,接着乐。
7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我和老陈,终于熬到了能理直气壮穿着睡衣裤衩在小区里晃悠,还被人尊称一声老师傅的年纪。
我们的养老院梦想没能实现。
原因很现实——好的养老院排队排到八十岁以后,差的养老院……我俩怕在里面因为抢电视遥控器打起来,被护工列入黑名单。
但问题不大。
我和老陈,加上我俩的媳妇,以惊人的行动力,实现了Plan
B:在郊区同一个楼盘,买了上下楼。
对,没做对门,改上下楼了。
主要考虑到老了腿脚不便,爬不动楼梯串门。而电梯,可以精准控制对方来访的时间,比如不想开门的时候就假装电梯坏了。
入住第一天,我和老陈就为谁住楼上谁住楼下,进行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尊老爱幼辩论赛。
我认为他比我胖,体重更大,住楼下地心引力更友好,对建筑结构更安全。
他认为我头发比他少,显老,住楼下离地面近,接地气,吸收天地精华有助于生发。
最后以猜拳定胜负,我赢了,选择了楼下。
原因无他,就怕这老小子半夜在楼上蹦迪。
养老生活,果然如我们当年所期盼的那般……鸡飞狗跳。
清晨,不再是被老陈的砸门声吵醒,而是被天花板规律性的咚、咚、咚震醒。
那是老陈在用一种据说是从广场舞领袖张大妈那里学来的、能延年益寿的撞树养生法在撞承重墙。
我拿着晾衣杆猛捅天花板:老陈!楼上那只啄木鸟!消停点!我家吊灯要掉了!
楼上的撞击声停了,传来他中气十足的回应:你懂个屁!这叫震荡排毒!科学家说的!
哪个科学家!鲁班吗怕不是嫌你家楼板太结实!
遛弯的队伍壮大了,但速度缓慢了十倍。
从前是我俩争论丧尸武器走在前面,媳妇们跟在后面。
现在是我们四个老家伙并排缓慢移动,堵住整个小区人行道,后面跟着一溜敢怒不敢言的上班族。
讨论的话题也从丧尸爆发变成了:
老陈,你昨天吃的哪种降压药我感觉我吃那个效果一般,晚上起夜还是三次。
哎我跟你说,你得换我这种,搭配钙片,吃完不仅能降压,上次我还能小跑了两步!
俩媳妇则在旁边交流哪个菜市场的芹菜更嫩,以及如何识破保健品推销员的谎言。
我们的娱乐活动也与时俱进。
Switch是不太玩得动了,手柄老是按错。
但我们发现了新大陆——短视频!
我和老陈沉迷于给对方转发各种标题惊悚的养生秘笈和世界奇闻。
《震惊!每天爬行十分钟,百病皆除!》(附上一段他在家满地爬的视频)
《可怕!家里这种常见食物竟比砒霜还毒!转给家人!》(点开一看是米饭)
《速看!一老头在家这样做,一个月后邻居都惊呆了!》(结果视频是教人用薯片桶做WiFi信号增强器)
然后互相打电话质问:
你给我发的什么鬼东西我昨天爬了十分钟,现在腰酸得差点没起来床!
活该!谁让你不看完全文!下面小字写了‘此动作需在专业人士指导下进行’!
那砒霜米饭呢!
哦,那个啊,意思是吃太多米饭可能血糖高,堪比毒药。你没看完整吗这么长!
偶尔也会怀旧。
阳光好的下午,我们会把躺椅搬到小阳台,泡上两杯浓到发苦的茶(老了,喝不动啤酒了)。
看着远处几个追跑打闹的小孩,会恍惚一阵。
还记得当年咱俩在河边喂蚊子吗
记得,你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放屁,那是你!
沉默一会儿,又会同时开口:
其实……
那啥……
然后又同时摆摆手:算了,没啥。
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一起犯过傻的青春,都在这杯酽茶里了。
当然,依旧会吵架。
为了棋盘上偷摸多走一步子,为了争论电视里那个女明星到底整没整容,为了最后一块无糖点心该谁吃。
吵得面红耳赤,赌咒发誓再跟你说话就是狗!
然后第二天早上,又会准时被天花板的咚、咚、咚震醒。
我拿起老人机,拨通楼上电话:……喂!今天的‘震荡排毒’完了没完了就滚下来,我媳妇蒸了南瓜馒头,再不来喂狗了。
电话那头传来他哼唧哼唧的声音:……汪!等着!爸爸这就下来!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现在进行时。
头发白了,眼睛花了,走路慢了。
但好像有些东西,从未变过。
依旧会为鸡毛蒜皮互怼,依旧会分享不靠谱的养生秘方,依旧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甭管多不情愿,也会吭哧吭哧地出现。
所谓的爽,大概就是:
纵使时光老去了我们的容颜,却拿我们那点臭毛病和这点交情,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陈,
下辈子,
估计还得是你。
提前约好,
到时候,
我住楼上,
吵死你。
8
阳光变得像温吞水一样柔和,懒洋洋地泼洒在阳台上。我和老陈占据着那两张吱呀作响的藤编躺椅,中间的小木凳上摆着两杯冒着一缕细弱白气的茶。
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茶叶缓缓沉底的声音。
他脸上的褶子被光照得格外深些,眯着眼,像是快要睡着了。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几个小孩追着一个彩色皮球,笑声细碎地传过来,隔得远,听不真切,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背景音。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时间在这儿总是黏糊糊的。
他忽然含混地开口,眼睛还眯着:喂……
嗯
下辈子……咱还做邻居。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一点涩,流过喉咙。
行啊。我说,不过得我住楼上。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类似嘲笑的气音,没接话。
又一阵沉默。楼下的孩子被喊回家吃饭了,那些细碎的笑声没了,世界更静了。只剩下阳光流动的声响,和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就这样瘫着,像两棵被太阳晒透了的、老朽的树。彼此都知道对方在那儿,不用看,也不用说。
一生的吵吵嚷嚷,鸡飞狗跳,到了最后,都沉淀成身边这一杯温茶,和阳台上这寸沉默却安适的阳光。
无需再多言一句。
这样,就很好。
约好了。
9
阳光变得越来越软,最后像一层温热的薄纱,搭在我和老陈的膝盖上。茶早就喝完了,只剩杯底几片舒展开的茶叶。
楼下那群追皮球的小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各家窗户里飘出来的饭香喊回了家。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俩偶尔调整躺姿时,藤椅发出的那点吱呀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新闻联播片头曲——不知道是几楼在放。
我们俩就这么瘫着,像两件被遗忘在阳台上的老家具。话早就说完了,或者说,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几十年的鸡飞狗跳、互怼互损,到最后,都变成了此刻呼吸之间的默契。
我稍微侧过头,看见老陈歪着脑袋,下巴抵着胸口,花白的头发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大概是真睡着了。嘴角还耷拉着,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跟年轻时和人吵输了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没叫醒他。
只是看着远处楼宇缝隙里,那轮正在慢慢往下沉的落日。它把天空染成了一种很温柔的橘红色,不刺眼,暖暖的。
然后,我也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他平稳的、有点重的呼吸声,空气里有傍晚微凉的气息,还有一点点从别家飘来的炒菜油烟味。
心里异常平静。
脑子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慨,就只有一个挺普通的念头:
这一辈子,吵吵闹闹的,过得可真不赖。
能这样一直到老,挺好。
藤椅又轻微地吱呀了一声。
约好了。
下辈子,
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