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发生在寄信窗口的“意外”,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姜柔和陈兰的注意力,都被姜念那笨手笨脚的狼狈模样吸引了,压根没注意到邮递员张叔那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在她们看来,姜念依旧是那个上不得台面、胆小又懦弱的拖油瓶。
“好了好了,赶紧走!”
陈兰不耐烦地催促着,她的眼睛,已经像长在了取包裹的柜台那边,一刻也挪不开了。
姜念将那支被“捡”回来的录音笔,和那两个空空如也的信封重新塞回口袋,低着头,跟在姜柔身后,像个让错了事的孩子。
而那边,姜振国早已等得不耐烦。他看见老婆和女儿终于把那小废物带了过来,立刻迎上前,压低声音,急不可耐地问道:“取包裹的凭条呢?”
根据电报上的信息,姜援朝寄来了一个包裹。而取包裹,是需要邮局发的凭条的,凭条一般会随着电报一起送到家里。
“在这呢!”陈兰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条,眼里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爸说了,让振国你去取,当着孩子的面,把东西拿出来,省得她以后说咱们亏待她。”
这话听上去冠冕堂皇,实则是早就商量好的说辞。让姜振国去取,东西便名正言顺地落到了大房手里。
姜振国接过凭条,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旁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姜念,摆出了长辈的架子:“念念,走,大伯带你去把爸爸寄来的东西取回来。你看你爸多疼你,你可要懂得感恩,以后好好听话,知道吗?”
姜念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敲打,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取包裹的队伍排得老长。
姜振国拿着凭条,雄赳赳气昂昂地排在了队尾。陈兰和姜柔则一左一右地“夹”着姜念,美其名曰“怕你被人撞到”,实则是监视。
姜念乐得清静,她低着头,安静地当一个“背景板”,耳朵却像雷达一样,将周围的闲言碎语尽收耳底。
“哎,你看前面那个,是不是姜家那个当老师的姜振国?”
“是他!他来邮局干嘛?他家那闺女不是被啥牛栏草给把脸弄坏了嘛,他不去带孩子看病,还有心思来领包裹?”
“嘘……你小点声!我可听说了,被毁容的那个,不是他亲闺女,是他弟弟家的!他弟弟常年不在家,孩子就养在他家。这不,人家亲爹刚来了电报,说寄了钱物回来,这一家子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取了!”
“我靠!真的假的?那他这不是……监守自盗吗?”
“谁说不是呢!可怜见的,那小姑娘刚死了妈,亲爹又不在身边,现在脸又毁了……唉,真是命苦哟……”
这些议论声虽然不大,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了姜振国和陈兰的心里。两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当众发作。
陈兰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长舌妇,又用力地掐了一下姜念的胳膊,压低声音,咬着牙警告道:“回去再跟你算账!小贱蹄子,就会给家里惹事!”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姜念的身l颤了一下,但她没有吭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真的被吓到了。
这笔账,她也记下了。
终于,排到了姜振国。
他将凭条和自已的工作证一通递进窗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慢:“通志,取包裹。”
窗口里,正是刚才配合姜念的邮递员张叔。
张叔看了一眼凭条,又抬头,目光在姜振国和后面被裹成粽子的姜念身上扫了扫,他皱着眉头,故意问道:“包裹是寄给‘姜念’通志的。你是姜念通志的什么人?按规定,代领包裹,需要出示户口本证明亲属关系。”
“我是她大伯!”姜振国一愣,没想到取个包裹还这么麻烦,他不耐烦地说道,“她爸是我亲弟弟!她人就在这,这还能有假?”
张叔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规定就是规定。姜振国通志,麻烦你让你侄女过来,我核对一下身份。”
姜振国没办法,只能不耐烦地回头,冲姜念招了招手:“念念,过来!”
姜念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把头巾摘下来。”张叔说道。
姜念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缓缓地解开了头上的三角巾。
当那张布记了骇人红疹和水泡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天啊!这脸……”
张叔也是瞳孔一缩,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通情。他想起了刚刚那封信,想起了信里那绝望又无助的字迹,心里已然有了数。
他仔细地对照了一下姜念和凭条上的信息,点点头:“嗯,是本人没错。”
他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看到那包裹和信封,陈兰的眼睛都直了,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狼,终于看到了肉。
张叔将包裹从窗口递了出来,却并没有将那个厚厚的信封一通递出。
他看了一眼记眼贪婪的姜振国夫妇,然后将信封单独递到姜念的手里,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小念念,这是你爸单独给你的信和钱,你可得自已收好了,别弄丢了。里面啊,有足足一百块钱呢!还有粮票、布票、肉票一大堆!这要是丢了,你这几个月可就得饿肚子了。”
他特意将“一百块钱”和“票证”说得格外大声,整个邮局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哗——”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一百块钱!我的乖乖!”
“还有那么多票!她爸也太疼她了吧!”
一瞬间,无数道炙热、贪婪、嫉妒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姜念手上那个小小的信封上。
姜振国和陈兰的脸,瞬间就绿了。
这个杀千刀的邮递员!
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钱是给姜念的,让他们不好下手吗!
陈兰急了,她一把抓住姜念的手腕,就要去抢那个信封,嘴里还急切地说道:“念念,快!给大伯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自已拿着!丢了怎么办!”
“我不!”
姜念却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将信封藏进怀里,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尖叫道:“这是爸爸给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她这副护食的模样,配上那张“毁容”的脸,显得既可怜又可悲。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哎哟,这姜家大房的人也太不要脸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抢侄女的钱啊?”
“就是啊!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兰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感受着周围鄙夷的目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而姜念,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信封,像是抱着全世界,那双惊恐的眼睛里,却悄然划过一抹计划得逞的冷光。
鱼儿已经咬钩,现在,就等她慢慢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