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细,灰色的晚霞顺着屋檐流泻在张府宽阔的院落。门外车马渐止,宾客三三两两踏入宅邸,身上或披旧式呢大衣,或着流行西装,寒气夹杂着各自隐而不宣的心事。姜涣之和莫萦随管家穿过花厅,脚步声落在雅致的地毯上,表面从容,眼底却仍留有案卷里未解的忧虑——方才在警署,他们重审了失踪案的线索,但更清楚,这场家宴才是真正的风暴边缘。
张霄风家的正厅极为讲究。雕花屏风后隐现老绅士的身影,水晶灯下光影流转如梦,张霄风高踞于席中央,笑意若轻,眼中却浮起一层旧燕京少见的锐利。他侧身迎向来客,略一颔首,目光与姜涣之交错片刻,仿佛在传达着无声的警告,又像随意而为。
“姜探长,久闻大名。今夜若不嫌闹,请当自已人。”张霄风语气松散,言辞却极有分量。
姜涣之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席间众人。他注意到墙角的皮手套、桌下未干的泥点,还有张家二老之间一丝压抑的气氛——似乎暗藏着不为外人知的忌惮。
莫萦自旁而立,神色柔和,却在灯火映照下眉目微敛。她轻声问:“你说这家宴,是张公子掩饰还是试探?”
姜涣之微顿,低声道:“都不是。是威慑,也是邀战。”语气压得极低,只映在莫萦耳边。
席间菜肴丰盛,烟火气混杂着铜钱味和旧式香料。张霄风举杯敬酒,不失礼数,却未落俗套。对面坐着的崔贞恩则不肯沉默,觥筹间悄悄拿出一个小巧笔记本,记录着客人的言谈举止,目光总在席间几位下属与家中女客之间逡巡。
“张公子,近来外头风声紧,贵府可有异事?”崔贞恩语带试探。
张霄风手握酒杯,指尖轻点杯沿,“风声难明,贞恩姐莫要信外头乱言。”
远处小厮正斟酒,却略微颤抖,似乎有事在心。姜涣之目光落在他袖口,一瞬后移开,暗中记下这一异常。
菜肴甫换,茶点上桌。张家老宅的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席间气氛略滞,众人神色微变。张霄风嘴角的淡笑不知觉收敛几分,起身,“家父身l偶有不适,各位见谅。”
他话音刚落,外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门童推门而入,低声伏在张霄风耳边说了几句,张霄风眉头紧锁,神秘消失在侧门。
姜涣之眼神一动,对莫萦道:“莫老师,随我来。”莫萦颔首,二人悄然退席。
二人沿着回廊直至张府侧楼。廊柱上有未干的雨迹,院角的石雕下却露出一张被揉皱的信纸,隐约可见几个陌生的英文大写字母。姜涣之拈起纸片,沉声道:“这是从昨夜杀人现场失踪物品的包装纸。”
莫萦眼眸微颤,低声道:“有人特意置于此,引你查问。”
远处有细响。陶明煦现身于夜色下,身形冷峻,额角有新伤。他目光阴沉,“两位当心。从我打探所得,张家近日有外客流连,常夜半而来,府上夜警加倍。”
姜涣之将纸片收入口袋,“若今晚能寻出一丝破绽,案情或许更近一步。”
此时后院灯火突熄,院墙外一阵犬吠,众人纷纷起身。张家侍卫闯入,声称发现有贼影翻墙而入。崔贞恩随即带着几名随行记者挤到院门,她举起相机记录混乱场景,嘴角毫不掩饰愤怒:“这里不是寻常盗窃,就看谁敢背着张家动手。”
张府家仆乱作一团,张霄风却快步回到正厅,神情冷峻:“各位莫慌,本府自有处理。”
姜涣之上前,目光在张霄风和侍卫之间游移,“张公子,府上失窃之事,难道与今夜宴客无关?”
张霄风神色晦暗,“姜探长,有心人确实提前布置,怕不是只为家中财物。”
莫萦站定在窗边,目光遥遥望向后院,见一人悄然消失于墙外阴影里。她低声道:“张府并非第一次出现夜盗,昨夜案发时,曾有熟客进出。”
陶明煦脸色沉凝,“若说家族隐患,未必全是外来之祸。张家的管事受过警署问讯,却从无实据落下。姜探长,可曾查明府上关系?”
姜涣之回望他一眼,“张家与城中各势错综复杂,案底始终无人敢深挖。”言语虽平,却分明带着警告之意。
天色已深,家宴也随事件远去。庭院外的雨在夜风中飘忽,众客三三两两退散,余下主角聚于角落议事。张霄风眼底浮现一丝罕见的疲惫。他静静看着姜涣之,“有些隐患,姜探长不查,反而安稳。可是你查下去,莫要连累旁人。”
姜涣之眸色沉静,“有案必查,人心难测。”
莫萦支起伞,轻声为姜涣之遮风,“燕京没有不落的夜,但也没有解不开的谜。”
崔贞恩远远递来一张照片,画面里隐约捕捉到府外高墙间的一抹身影,背影模糊,身形似乎与林府案中出现的神秘访客重叠。
陶明煦冷然道:“案子还未结束,今晚不过是序幕。”
风声越发尖利,院内旧社交格局仿佛瞬间碎裂。此刻,张霄风转身步入幽深的家宅。他背影消失之际,回廊尽头,一道灯火骤然亮起,映照出半掩的门后,一只血迹斑驳的手帕随风摆动。众人的目光无声停在门口,一切的疑团在夜色里悄然滋生——案情、权谋、旧怨,各自蔓延。
姜涣之收紧指尖,将那纸片郑重压进笔记本。夜幕下的燕京,悄悄翻过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