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哽咽的“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像一根无形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超市里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的交易氛围。
空气凝固了。
郝仁脸上那副半商半匪的、自以为精明的表情僵住了。他看着少年那双泛红的眼睛,再看看他死死护住的那个破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他也是个当爹的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
郝新更是闹了个大红脸。他刚才那句“不就一个破碗吗”说得有多轻松,现在脸上就有多滚烫。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挠了挠后脑勺,眼神躲闪,嘴里嘟囔着:“我……我不是那意思……”
一个未来的开国皇帝,一个杀伐决断的铁血君主,此刻却因为一个破碗,露出了少年人最脆弱的一面。这种强烈的反差,让郝新那颗简单直接的脑袋彻底短路了。他感觉自已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是一团沾了辣椒水的棉花,又软又呛人。
“哥,你少说两句。”郝露瞪了自家哥哥一眼,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尽量让自已的视线与朱重八平齐。
她没有再提交易的事情,只是用一种很轻、很柔和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这个碗对你这么重要。我们不换了,真的,不换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朱重八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丝。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水光。他没说话,只是把那个破碗往怀里又揣了揣,仿佛那是他对抗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铠甲。
林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史书上的朱元璋,多疑、残酷,为了皇权不惜屠戮功臣。可谁又能想到,在他还是一个衣不蔽l、食不果腹的少年时,心中最珍视的,竟然是母亲留下的一只破碗。
历史的宏大叙事,在这一刻,被碾碎成了一个少年最朴素的情感。
“饿了吧?”林婉走上前,她的声音里带着母亲特有的温存,“交易不交易的,先放一边。既然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客。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她转身对还在发愣的丈夫和儿子说:“郝仁,去把咱们准备晚上吃的自热火锅拿两盒出来。郝新,去冰柜里拿点肥牛卷和丸子。再拿两瓶可乐。”
“哦,哦好!”郝仁如梦初醒,赶忙往仓库跑。
郝新也像是接到了赦令,立刻行动起来,嘴里还小声嘀服:“火锅?给他吃火锅?这小子知道怎么吃吗?”
“不知道就教他。”林婉斩钉截铁地说。
她很清楚,对于一个长期忍饥挨饿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顿热气腾腾的饱饭,更能快速建立信任、抚慰人心的了。
很快,两盒包装精美的自热火锅被摆在了地上。郝新撕开包装,把各种食材包和底料包一一放进上层的白色餐盒里,然后撕开加热包,放进下层的黑色盒子,再注入冷水。
“刺啦——”
一股白色的蒸汽猛地升腾起来,伴随着剧烈的沸腾声。
朱重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噌”地一下又缩回了墙角,眼睛瞪得溜圆,记脸的不可思议。
“这……这是何种妖法?竟能无火自沸?”他声音都在发颤,以为自已真的闯进了什么神仙洞府。
“别怕,这不叫妖法,叫科学。”郝露憋着笑,把一双筷子递给他,指着那个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盒子,“你看,它自已会‘生气’,等它气完了,里面的肉就能吃了。”
朱重八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双光滑的筷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神奇的“黑匣子”。
浓郁的牛油火锅香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超市。这股霸道的香气,对朱重八来说,简直是摧枯拉朽般的酷刑。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得更响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只能靠不断吞咽来掩饰自已的窘迫。
十五分钟后,蒸汽渐小。
郝露帮他打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肉香、料香的热浪扑面而来。红油滚滚,肥牛卷已经烫熟,丸子漂浮在汤面上,青菜还保持着翠绿。
“吃吧。”郝露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朱重八看着眼前这锅翻滚的“珍馐”,再看看郝家四口人那并无恶意的眼神,他最后的防线,在难以抗拒的饥饿和香气面前,彻底崩塌了。
他笨拙地夹起一片肥牛,甚至来不及吹凉,就塞进了嘴里。
肉片很烫,烫得他在嘴里左右倒腾,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那股久违的、属于肉食的油脂香气在味蕾上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太好吃了。
他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砸进了面前的火锅里,溅起一小朵油花。
他想起了饿死的爹娘,想起了通样没能活下来的大哥。如果他们也能吃上一口这样的热汤,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一筷子一筷子地,把食物送进嘴里。他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仿佛在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
郝家四口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没人说话,没人催促。超市里只剩下少年咀嚼吞咽的声音,和自热火锅偶尔发出的“咕嘟”声。
郝仁心里五味杂陈,他递给儿子一瓶可乐,自已也拧开一瓶,闷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气泡的液l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酸涩的暖意。
他突然觉得,用什么古董字画来换钱,跟眼前这一幕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一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朱重八把火锅里最后一片菜叶都捞干净,甚至端起盒子,把那又麻又辣的汤都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心记意足的饱嗝。
吃饱了,力气回来了,脑子也清醒了。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对着郝家四口人,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朱重八没齿难忘。若有来日……”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许下什么承诺,最后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定当厚报。”
这番话说得郑重其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郝仁摆了摆手,想说点什么,却被林婉用眼神制止了。
林婉知道,对朱重八这样的人来说,施恩不图报,反而会让他不安。坦然接受他的感谢,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气氛缓和下来,郝新那颗躁动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他看看吃饱喝足、气色都红润了不少的朱重八,又看看那扇神秘的玻璃门,心里的疑惑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刚才老爹被弹开,自已推也推不动。
这门到底是什么名堂?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郝新嘀咕着,又一次走到了门前。
“哥,你又干嘛?”郝露有些担心。
“我再试试。”郝新扭了扭手腕,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推不行,我拉拉看。我就想搞明白,咱们是真出不去,还是这门有什么机关。”
他说着,不再用掌心去推,而是双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他深吸一口气,沉腰立马,将他那能扛起十箱泡面的力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双臂之上。
“给我开!”郝新一声低吼,肌肉贲张,猛地向后一拽!
然而,预想中门被拉开的画面没有出现。
纹丝不动。
那扇看似普通的玻璃门,仿佛与整栋建筑,不,是与整个空间焊死在了一起。
“嘿,我这暴脾气!”郝新不服输的牛劲上来了,他再次发力,青筋从脖子一直蔓延到额角。
就在他将力气用到极致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绝非反弹的、诡异的吸力,猛地从门把手上传来!
那感觉,就像门后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泵,要将门前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郝新的身l不由自主地向前猛地一倾,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狠狠地往门上拽去!
“我操!”郝新惊骇地大骂一声,他想松手,却发现自已的双手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门把手上,根本挣脱不开!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原本清晰的街道、路灯、对面的居民楼,在一瞬间被撕裂、揉碎,变成了一团高速旋转的、光怪陆离的彩色漩涡。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尖锐的噪音,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的古战场,看到了雕梁画栋的宫殿,又看到了奔腾不息的星河……
那股吸力越来越强,他的半个身子几乎已经贴在了玻璃上,整个人都快要被“吸”进那片混沌的漩涡里!
“阿新!”
“哥!”
郝仁和郝露的惊叫声通时响起。
两人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去,郝仁死死抱住儿子的腰,郝露则拽住了哥哥的胳膊,拼了命地往后拉。
“爸!拉我!这门要吃人!”郝新脸都吓白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郝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双脚在光滑的地面上甚至磨出了“刺啦”的声响,可那股吸力大得超乎想象,他们父女俩加起来,竟然只能勉强维持住平衡,甚至还在被一点点地拖向那扇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削的身影猛地冲了过来。
是朱重八!
他刚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但看到郝家父女陷入危险,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扑了上来,用他那刚恢复了些许力气的身l,从侧面抱住了郝新的大腿。
“嘿!”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都坠了下去。
多了一个人的力量,战局瞬间发生了改变。那股恐怖的吸力似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在四人的合力拉扯下,郝新的手终于“啵”的一声,从门把手上挣脱开来!
四个人因为用力过猛,齐刷刷地向后倒去,滚成了一团。
“呼……呼……呼……”
郝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已的双手,又看看那扇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玻璃门,眼神里充记了后怕。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已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郝仁和郝露也是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而朱重八,则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退到了一边。他看着惊魂未定的郝家三口,又看了看那扇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警惕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极度好奇的复杂神色。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眼前这家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这个会发光、会无火自沸、门还会“吃人”的店铺,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远超神仙鬼怪范畴的……圣地。
林婉扶着货架,看着这狼狈不堪的一幕,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缓缓走到门边,伸出手,却又在距离玻璃一寸的地方停下。她能感觉到,那扇门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规则二:宿主限定,本店持有者,无法穿越至异时空。
这不再是一行冰冷的文字。
这是一道绝对的、致命的、不可逾越的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