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和隔壁那盏永不熄灭的灯光混杂在一起,在地板上拉出李薇扭曲的影子。她靠在墙上,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抽空后的虚无。张涛的鼾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一起一伏,像钝刀锯着她最后一点知觉。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鼾声掩盖的刮擦声,轻轻响起。
吱呀——
不是门轴转动的声音,更像是……指甲划过木板。
李薇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动,投向那扇连接着客厅和卧室的门板。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很低,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她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撞击起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刮擦声停了。几秒的死寂后,另一种声音响起——极其缓慢的、金属摩擦锁舌的细微声响。有人在外面,用极其巧妙而轻缓的方式,试图撬开他们卧室的门锁!
是陈默还是……那个他
李薇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下意识地想尖叫,想摇醒身边熟睡的张涛,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疯子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声带——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跟他告状……我就找机会,把他杀了。
不。不能说。不能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黄铜色的门把手,在惨淡的光线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下转动。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和志在必得。
他进来了。他甚至不屑于等待,就在张涛还在房间里的此刻!这种肆无忌惮的挑衅,比任何深夜的偷袭都更令人绝望。
李薇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新的血腥味,试图用疼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
门把手转动到了底。
门缝悄然扩大了一线。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只眼睛的轮廓和李薇记忆中陈默的眼睛一模一样,但里面的神采却截然不同——那不是人类清醒理智的眼神,而是一种纯粹的、燃烧着疯狂好奇和炽热占有欲的兽瞳。它精准地捕捉到了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薇。
眼睛微微弯起,形成了一个无声的、极度愉悦和满意的弧度。然后,它消失了。
门被以毫米为单位,极其耐心地、悄无声息地推开更大的缝隙。一个黑影侧着身,如同滑腻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似乎先适应了一下房间里更暗的光线,然后目光直接锁定在李薇身上,完全无视了床上鼾声正浓的张涛。他的嘴角咧开,露出白牙,形成一个无声的、癫狂的笑容。他伸出食指,竖在苍白的嘴唇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游戏的兴奋暗示。
李薇像被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个噩梦般的影子一步步靠近。他踩过地上她刚才被打落的一只发卡,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冰冷的带着外面寒气的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红肿渗血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怜惜和占有般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臂上被张涛新掐出的青紫,又落到那些旧的伤痕上,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奇异的、扭曲的满意,仿佛在欣赏一件被完美标记过的所有物。
他凑近她的耳朵,呼吸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滚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愉悦和一种令人胆寒的亲密:
看……他也不要你了……
他打你……和我一样……
我们才是一样的……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脖颈滑下,触碰到那些暧昧的红痕,眼神暗了暗,但笑容却更加诡异。
现在……你完全属于我了……
李薇的思维彻底停滞了。极致的恐惧过后,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麻木。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疯狂的脸,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床上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甚至还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的张涛。
两个男人的面孔在她空洞的视野里交错、重叠——一个因愤怒和背叛而扭曲,一个因疯狂和占有而扭曲。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一种是源于爱的毁灭,一种是源于纯粹占有的摧残。界限变得模糊,最终都化为碾碎她的重压。
保护张涛的执念,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崩碎,化为齑粉。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床上熟睡的张涛。
然后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吵……
……他打呼……吵死了……
蹲在她面前的陈黯猛地一愣,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歪着头,像是在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投诉。几秒钟后,一种极度兴奋、仿佛找到最佳玩伴的狂喜光芒在他眼中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转向床上毫无防备的张涛,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孩童得到新玩具般、却因嵌在成人脸上而显得无比惊悚的快乐笑容。
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子,悄无声息地、迅猛地扑了过去!
李薇闭上了眼睛。
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窗外那盏永不熄灭的、冷漠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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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里,只剩下枕头捂住口鼻时发出的沉闷的、挣扎的呜咽声,以及床架轻微晃动的吱呀声。
还有那兴奋的、压抑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轻笑。
就在张涛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脸色开始泛出骇人的青紫时,李薇混沌的脑子里猛地劈过一道闪电!
张涛不能死!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尖锐痛楚,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麻木和绝望。张涛再可恨、再不信她,他也是她爱过的人,是那个曾经在她生病时笨拙地熬粥、在她加班时默默等待的人!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死在她的沉默和纵容里!
一种蛮荒般的力气不知从何处涌出,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抓住陈黯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想将那捂住张涛口鼻的枕头扯开!
但她的力气在疯狂的陈黯面前,如同蜉蝣撼树。陈黯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地用手肘狠狠一撞,李薇就被重重撞开,后背砸在冰冷的墙壁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眼看张涛的腿蹬动越来越无力,李薇眼中闪过疯狂的决绝。她再次扑上去,这一次,她没有去扯枕头,而是张开嘴,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地咬在了陈黯肌肉紧绷的小臂上!
呃啊——!
陈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鲜血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李薇的口腔。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捂住枕头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力道。
就是这一刻!
李薇趁机用头猛地撞向他的侧脸,双手拼命将枕头从张涛脸上扯开!
咳!咳咳咳!张涛猛地吸进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陈黯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瞪着李薇。他眼中的疯狂被一种被背叛的暴怒所取代!他精心挑选的同类,他以为已经完全屈服于他的玩偶,竟然为了这个伤害她的男人攻击他!
你……敢咬我!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嘶哑,像受伤的野兽,一步步逼近李薇。
李薇挡在剧烈咳嗽、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张涛身前,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她看到了床头柜上果盘里的水果刀。
没有犹豫,她猛地抓起那把刀,刀尖颤抖着对准了步步逼近的陈黯!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陈黯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把他曾用来在她手臂上游戏的刀,此刻对准了自己,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种极其兴奋、扭曲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他鼓励般地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拥抱,拿着它!感觉它!就像我们之前那样……对,指着我……或者……
他的笑容变得邪恶而蛊惑,声音低沉充满诱惑力,手指缓缓指向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
……往这里来。你知道地方的……就像你对自己做的那样……很深,很红……那才漂亮……那才是证明……
李薇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前的疯子根本不怕死,他甚至渴望死亡,或者渴望引导她完成一次更完美的毁灭。用刀指向他,毫无意义。
她的目光越过疯狂的陈黯,看向床上刚刚缓过气、眼神还带着茫然和恐惧的张涛。又看向窗外那盏冷漠的灯。
一个更彻底、更绝望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缓缓地、缓缓地,将对准陈默的刀尖调转过来。
刀尖抵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正是刚才陈黯手指所指的地方。
陈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兴奋变成了错愕和一丝不解。
不……不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喃喃。
李薇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极致悲伤却又极致平静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张涛最后的情愫,有对自身命运的嘲弄,也有……对这个疯子的最后一丝怜悯。
这就是……你想要的……证明,对不对她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叹息。
然后,在陈黯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张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不——的嘶吼声中——
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身所有的爱、恨、绝望和愤怒,狠狠地、决绝地、将自己刺穿!
噗——
是利刃切入皮肉、穿透组织的沉闷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薇的身体猛地一顿,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低头,看着白色的睡衣迅速被汹涌而出的、滚烫的鲜红浸染、扩大,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残酷而艳丽的花。
真痛啊……但也好……终于……
她的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薇薇!!!张涛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极致的惊恐而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在她胸口疯狂蔓延。
陈黯彻底傻眼了。
他脸上的疯狂、兴奋、戏谑所有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惊恐。他像是看到了自己最珍爱、最完美的艺术品在自己面前骤然碎裂!
不……不……不该是这样……他手足无措地踉跄着扑过去,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李薇身边的地上。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她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却又不敢,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为什么……为什么……他语无伦次,眼神混乱得像迷路的孩子,不是对我……应该是我们……一起……你错了……你错了!
他猛地俯下身,疯狂地抚摸她的脸颊,拨开她被汗水和泪水粘在额头的头发,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珍惜。他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迅速冷下去的身体。
醒过来!你醒过来!游戏不是这样的!他对着她毫无反应的脸低吼,然后开始疯狂地、杂乱地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嘴唇碰到一片冰冷的湿润,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她的。
你属于我……你不能自己走……你不准……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一种彻底失控的、绝望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看到了还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刀,刀柄兀自立在那片刺目的鲜红之中。
像是找到了某种荒谬的救赎之路,他猛地停止了亲吻和哭嚎。
眼神变得空洞而执拗。
他轻轻地将李薇放平在地上,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温柔。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沾满温热血液的刀柄。
等等我……他喃喃自语,对着已经没有任何回应的李薇露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泪水的笑容,……我们一起……这才是对的……
在张涛目眦欲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极致惊恐的注视下——
陈黯猛地将刀从李薇的胸口拔了出来!
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刚刚结束了一个生命的、滚烫的利刃,对准自己的左胸,用和李薇一样的、决绝的力度,狠狠地刺了进去!
呃!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扭曲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又看了看身边安静躺着的李薇,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终于得到了满足,又像是无尽的困惑。
然后,他重重地倒了下去,倒在李薇的身边,手臂无力地搭在她身上。
血泊迅速扩大,将两人浸染,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
房间里,只剩下张涛粗重、破碎、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和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血腥味。
窗外,隔壁房间那盏永不熄灭的灯,依旧冷漠地亮着。
次日,阳光透过百叶窗,将冰冷的光斑切割在凌乱的地板上,也照亮了已经变得暗沉的血迹。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小区清晨的安静。
警察的到来源于张涛近乎崩溃的报警电话。当警方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一幅宛若地狱的景象:两具紧紧相依的尸体,凝固的、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以及一个精神彻底崩溃、语无伦次、脸上身上也沾满了血点的幸存者——张涛。
现场勘查迅速展开。初步判断,女性死者李薇系利刃刺穿心脏致死,凶器水果刀就落在附近,刀柄上同时检测到了她和另一名男性死者陈默(警方根据张涛指认和租房合同初步判断)的指纹。男性死者陈默同样死于利刃刺穿心脏,伤口位置与李薇高度一致,刀柄上也仅有他们两人的指纹。现场没有发现明显外人闯入的痕迹。
一切迹象都指向一种可能性:情感纠纷导致的殉情或相互伤害后自杀。
然而,张涛颠三倒四的供词却提出了另一个版本——一个关于两个陈默、长期胁迫、以及昨夜惊魂的诡异故事。但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言语混乱,加之身上有与李薇争执留下的伤痕,他的证词可信度大打折扣,更像是一个受到巨大刺激后产生的臆想,或是试图为自己脱罪而编造的离奇故事。
警方需要核实关键信息:陈默昨晚的行踪。
调查迅速展开。警方首先联系了陈默(哥哥)公司的领导和同事。反馈的结果却让案件陷入了巨大的迷雾。
陈默他昨天下午请假了,说家里有急事。晚上晚上我们部门有重要的客户应酬,他确实没参加。项目经理肯定地说。
但紧接着,警方排查了陈默昨晚可能去处的其他线索时,却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们调取了公司附近和合租小区周边的监控,并走访了相关场所。
一家高级KTV的领班和几位陪侍人员提供了确凿的证据:陈先生认识啊,他是老客户了。昨晚大概八点多就来了,和XX公司的几位领导一起,喝了很多酒,后来直接在包厢里睡着了,是我们早上清场时才把他叫醒的。监控录像也清晰显示,陈默(哥哥)在晚上八点十分进入KTV,直到次日清晨七点半才离开,期间从未外出。
这个时间线,完美覆盖了案发的时间段。
也就是说,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真正的陈默(哥哥),在案发时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合租屋内实施犯罪行为。
这个结论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办案人员的脑海中。
张涛口中的陈默是谁那个长期折磨李薇、最后与她同归于尽的陈默是谁
警方立刻重新审讯了刚刚因客户应酬宿醉未醒、还在为自己莫名卷入命案而惊慌失措的真正陈默(哥哥)。
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证据面前,陈默(哥哥)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终于痛哭流涕地交代了那个被他隐藏在永不熄灭的灯光下的、可怕的秘密——他那患有严重精神分裂和暴力倾向的双胞胎弟弟,陈黯。
他供认了自己如何将弟弟从精神病院私自接出,如何将他藏匿在衣柜里,如何用早出晚归和永远亮着的灯作为掩护,以及他如何发现了弟弟对李薇的病态迷恋和一次次偷偷出去的暴行,却因为恐惧和懦弱而选择了掩盖和纵容,最终导致了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真相大白。
陈默(哥哥)因涉嫌非法拘禁、包庇等罪行被刑事拘留。他的懦弱和纵容,间接将李薇推向了深渊,也最终葬送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而张涛,虽然洗清了杀害李薇和陈黯的嫌疑,但他对李薇长期的不信任、最后一次的暴力殴打(法医验伤确认了李薇身上新旧伤痕中有部分属于此次殴打造成),以及在案发时未能有效保护女友(尽管他自身也刚遭受窒息攻击,身体虚弱),都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舆论谴责和内心的无尽悔恨与煎熬。他需要接受进一步的调查,以理清其在此次事件中是否需承担其他法律责任。
结案报告最终写下:李薇系在被患有精神疾病的陈黯长期胁迫、恐吓、伤害后,于案发当晚在与张涛发生争执被打后,陷入极度绝望,最终选择自杀。陈黯随后模仿并殉死。案件涉及多人过错,最终以一场令人扼腕的、多重悲剧交织的结局收场。
那间合租屋被彻底查封。工作人员撕开封条进入清理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隔壁房间里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永不熄灭的灯。
它冷冷地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照着那个巨大的、敞开的、空荡荡的老式衣柜,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黑暗、疯狂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