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楼的大堂,此刻灯火通明,却并非往日迎来送往的景象。
十几名衣着各异的姑娘或坐或站,聚在堂下,脸上无一例外地写着惶恐、不安、迷茫,间或夹杂着一丝如柳姨娘般的怨愤。她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站在楼梯口的林茵,以及她身后抱着琴、面色清冷的苏芷柔。
春娘带着几个粗使丫鬟守在一边,脸上也记是忧虑,不知道这位刚刚吓退了债主、又像是突然转了性的妈妈到底要让什么。
林茵扫视着下方这一张张年轻却蒙尘的脸庞。她们是醉红楼最后的“资产”,也是最大的负担。原主记忆里,这些姑娘大多资质平平,缺乏特色,被原有的青楼模式磨去了光彩,只剩下麻木和算计。但现在,在林茵眼中,她们不再是等待顾客挑选的商品,而是亟待挖掘和打磨的……练习生。
“都安静。”林茵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王婆子的人,暂时走了。”林茵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我给了他们承诺,三日之内,偿还三百一十五两银子。”
下面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三百多两!三天!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开来。
“觉得不可能?”林茵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觉得我们死定了?等着被发卖,或者一起吊死在这醉红楼的房梁上?”
没人敢接话,但许多人的眼神已经默认。
“但我告诉你们,有机会!”林茵抬高声调,手指向身后的苏芷柔,“机会就在她身上,也在你们每一个人身上!”
众人疑惑地看向苏芷柔,苏芷柔本人也下意识地抱紧了琴,指尖微微发白。
“从今天起,醉红楼,要换种活法!”林茵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我们不再让那最低等的皮肉生意,让人轻贱!我们要卖的是才艺,是风雅,是别人模仿不来的独一无二!”
下面响起几声细微的嗤笑,显然是觉得她在痴人说梦。柳姨娘更是小声嘀咕:“说得轻巧,才艺?风雅?能当饭吃吗?”
林茵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柳姨娘:“能不能当饭吃,你很快就会知道。但现在,谁再敢惑乱人心,我现在就把她捆了送给王婆子抵那十两八两的零头!”
柳姨娘脸色一白,立刻噤声,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芷柔。”林茵不再理会她,转向身后,“站到堂中去。弹你最拿手的曲子,不是弹给客人听,是弹给你的……嗯,‘考核官’听。”她临时找了个词。
苏芷柔深吸一口气,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到大堂中央,摆好琴案,跪坐下来。她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将纤细的手指按在冰凉的琴弦上。
片刻寂静后,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
她弹的是一首古曲《高山流水》,意境高远,节奏舒缓。琴技确实精湛,指法娴熟,音准极佳。但林茵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美则美矣,却缺乏灵魂。太过追求技巧的完美,反而显得有些刻板。更重要的是,这曲子阳春白雪,好听,但不够“抓人”,尤其是在场这些心浮气躁、忧心忡忡的听众,很难产生共鸣。
果然,台下不少姑娘开始眼神飘忽,交头接耳,显然并没听进去。
一曲终了,苏芷柔睁开眼,看向林茵,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茵没有评价,反而目光扫向台下:“你们谁还会乐器?或者会唱曲?跳舞也行,上来。”
姑娘们面面相觑,没人动弹。
“上来展示的,今晚加餐,有肉。”林茵抛出一个最实际的诱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穿着桃红裙衫、年纪较小的姑娘怯生生地举手:“妈妈,我…我会吹笛子。”
“上来。”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上来,吹了一首民间小调,技巧生涩,但旋律轻快,自带一股乡野活力。
接着,又有一个身材丰腴的姑娘上来跳了一支软绵绵的媚舞,动作套路化,眼神却不停地往虚空的“客人”方向瞟,带着职业性的媚态。
林茵心中摇头。庸俗,缺乏特色。
她又点了几个,表现都平平无奇。台下的气氛更加低迷了。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被林茵命令回房的柳姨娘,大概是憋着一股气,竟然主动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妈妈既然要看才艺,怎不看看芷柔姑娘的诗书?听说可是官家小姐出身,学问好着呢,平日里可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的。”
这话一出,苏芷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猛地攥紧。她的出身和骄傲,在这里一直是她想要隐藏的伤疤。
林茵却眼睛一亮!官家小姐!才女!这是多好的营销点!
“哦?”林茵看向苏芷柔,无视她的难堪,“会写诗?现在就以‘困境’或‘希望’为题,写一首出来。七言五言皆可,要快。”
苏芷柔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茵,当众写诗?这简直比让她弹琴更难堪!但在林茵逼视的目光下,她咬了咬唇。春娘机灵,早已备好了纸笔送来。
苏芷柔提起笔,手微微颤抖。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笔尖,有好奇,有嫉妒,也有像柳姨娘那样等着看笑话的。
她看着周围绝望的环境,想着自已飘零的命运,又瞥了一眼那个将她推到如此境地的、变得陌生的老鸨,再想到那三日后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落笔如飞,竟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片刻之后,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春娘拿起纸,有些字不认得,但还是磕磕绊绊地念了出来:
“风雨摧折玉楼春,冰弦暂咽染缁尘。
不信东风唤不回,且烧高烛照黄昏。”
诗写得有些隐晦,但大意清晰:美好的事物被风雨摧残,暂时蒙尘(冰弦指代自已),但不相信困境无法改变(东风唤不回),宁愿燃烧自已,也要奋力一搏(烧高烛照黄昏)。
诗算不上绝世名篇,但情真意切,极其贴合当下处境,尤其是那份于绝望中生出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瞬间击中了堂下所有姑娘的内心!
她们或许不全懂诗的妙处,但那份通病相怜的感触却是相通的。就连一直挑事的柳姨娘,也一时哑然,神色复杂。
大堂内一片寂静。
林茵心中暗赞:就是这种感觉!才华+真实情感+情境共鸣!
她快步上前,拿起那张纸,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芷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好一个‘不信东风唤不回’!好一个‘且烧高烛照黄昏’!”
她举起诗稿,转向所有姑娘,朗声道:“都听见了吗?这才是我们该卖的东西!不是谄媚!不是皮肉!是这份哪怕身在泥泞也要仰望星空的心气!是这别人偷不走、学不来的才情!”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动容的脸:“苏芷柔,就是榜样!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地方!从明日起,我会重新规划你们每一个人!不会乐器的学乐器,不会唱曲的学唱曲,身l软的学跳舞,口齿伶俐的学说话!我们要用真本事,堂堂正正地赚钱!”
她的话像一把火,投入了早已冰冷的灰烬中,虽然尚未燃起熊熊烈焰,却终于点亮了一丝微光。姑娘们的眼神变了,从绝望麻木,变得有了一丝好奇,一丝期待,甚至是一丝久违的热切。
苏芷柔看着那个将她的诗作为武器、激励众人的女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当众被逼写诗的难堪犹在,但作品被肯定的悸动,以及看到周围人因她而有所改变的那种奇异感觉,又让她心潮起伏。
这个林妈妈,真的不一样了。
林茵看着台下初步被调动起来的情绪,知道火侯差不多了。她需要立刻为苏芷柔打造第一个“产品”。
“春娘,立刻去找城里最好的雕版师傅和纸铺……不,等等。”林茵忽然灵光一闪,改变了主意,“去找几个手脚麻利、字写得端正的穷书生,要快,多找几个!”
春娘一愣,不明所以:“妈妈,找书生让什么?”
林茵嘴角勾起一丝现代营销人特有的笑意:
“我们要‘投稿’。把芷柔姑娘的这首新诗,还有她‘醉红楼才女不畏困境,深夜感怀赋诗明志’的故事,润色一下,天亮之前,送到城里所有茶楼说书人、书院学子常去的诗社、还有那些书局掌柜的手里!”
“记住,不是卖诗,是‘分享’雅事。署名嘛……”林茵看了一眼苏芷柔,“就用‘醉红楼-冰弦’。”
她要让苏芷柔和她这首诗,在一夜之间,成为明日京城文人圈子里最引人好奇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