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冷气嘶嘶地吹,却压不下那股子浮躁。椭圆长桌尽头,顾琛靠在椅背里,指尖一支铂金钢笔慢条斯理地转着,眼底是会议桌另一端,那个一次次被部门主管点名、鸡蛋里硬挑骨头的年轻女孩。
她叫沈薇,人事档案上写的,研发部实习生,二十三岁。
她垂着头,颈子纤细脆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职业套装的衣角,每一次毫无道理的指责砸下来,肩膀就细微地抖一下,像被弹弓击中的雀儿。旁边那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眉眼间尽是刻薄得意的,是另一个实习生,沈婷婷,他好叔叔沈国明的宝贝女儿。
主管又一次把一份报告摔在沈薇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数据核对三遍还能出错沈薇,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念你是实习生,多给你机会,你怎么一点不长进
沈婷婷翘着嘴角,慢悠悠转着笔,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架势。
沈薇的声音蚊子似的:对不起王主管,我……我马上再核对……
核对客户下午就要!等你核对公司损失谁承担你这个月的实习评分我看很成问题!
顾琛的目光掠过那主管谄媚看向沈婷婷的视线,心里明镜似的。他没说话,只将钢笔在指尖定住,冰冷的金属触感渗入皮肤。
就在沈薇慌乱抬手去扶额角的瞬间——宽大的实习生西装袖口滑落下去。
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露出来。
腕骨内侧,一点殷红。
心形的。像一滴凝固了二十年的血,猝不及防地烙进顾琛眼底。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尘封的、带着土腥气和黑暗压痛的记忆碎片疯涌而出。剧烈的晃动,砸下来的房梁,呛人的灰尘,还有耳边渐渐微弱的、小女孩嘶哑的啼哭……最后是死寂,和他额角淌下的温热粘稠的液体模糊了整个世界。
那哭声不是他的。他当时死死咬着牙,没哭。哭的是他四岁的妹妹,小雅。爸妈跌跌撞撞扑过来时,最先听到的,就是那哭声。
他们带走了哭着的那个。
遗忘了他这个流着血、陷入昏迷的。
钢笔哒一声轻响,倒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
满室俱静。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顾琛抬起眼,面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只下颌线绷得极紧。他没看任何人,只盯着沈薇慌忙拉下袖口遮住胎记的手。
这份报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寂静里,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数据来源是市场部初步预测,误差允许范围百分之十五。沈薇核对的数据是第三方权威机构昨日更新的基准值,误差百分之二。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慢悠悠转向那脸色开始发白的主管:王主管,是你该核对三遍。或者,需要我请市场总监过来,教你怎么核数据
王主管汗如雨下:顾、顾总,我……
公司不是慈善机构,顾琛打断他,重复了他刚才的话,语调平直却冷得骇人,但更不是藏污纳垢、溜须拍马的地方。实习生评分标准,公司手册第137条写得清楚。需要我亲自给你解读么
王主管腿肚子都在抖,一个字不敢再说。
顾琛目光扫过脸色青白的沈婷婷,最后落在缩着肩膀、惊疑不定偷偷看他的沈薇脸上。那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只是被常年笼罩的怯懦和卑微覆盖了。
心口某处钝痛了一下。
他站起身,撂下一句散会,大步离开。西装下摆划开冷厉的弧线。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
……
地下车库,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嚣张地打断压抑的沉默。一辆骚包的亮蓝色跑车甩尾停在不远处,车门推开,钻出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集团某个小供应商的儿子,姓赵,仗着家里送过几个项目,自以为在宸宇能横着走。
他显然喝了酒,脸上泛着油光,步子虚浮,一眼瞅见正低着头匆匆往公交站走的沈薇,眼睛亮了。
哟,这不是薇薇妹妹吗下班了走,跟哥哥去第二场,介绍几个大佬给你认识,比你在这儿当实习生有前途多了!说着,咸猪手就搂了过来。
沈薇吓得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缩:赵、赵先生,我不去……
啧,别不给面子啊!赵公子强行去拽她的胳膊,哥哥是看得起你!你们沈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傍上我,你们家那点债还算个屁!
沈薇挣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徒劳地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放开我!求你……
装什么清纯!你们沈家女人不就这点……
话没说完,一只冰冷的手铁钳般攥住了赵公子伸向沈薇的手腕。
啊——!杀猪般的嚎叫响起。
赵公子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碎了,痛得酒醒了大半,扭头就对上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深黑的瞳孔里像是结了冰碴,看一眼就让人从骨头缝里冒寒气。
顾、顾总赵公子舌头打结。
顾琛没理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拉,将吓得浑身发抖的沈薇护到自己身后。动作不算温柔,却隔绝了所有污秽和侵犯。
赵公子,顾琛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你刚才说,要带谁去第二场
误、误会!顾总,我就是开个玩笑,请沈小姐喝杯酒……赵公子冷汗涔涔,手腕剧痛,感觉骨头真的要裂了。
喝酒顾琛微微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宸宇的实习生,什么时候需要陪酒来换前途了是你爸的公司快倒闭了,需要靠这种手段拉业务,还是你觉得,我宸宇的人,可以随便让你动手动脚
不敢!顾总我错了!我真错了!赵公子腿一软,差点跪下。
顾琛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拿出西装胸袋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你爸那个公司,和宸宇的合作到此为止。现在,滚出我的视线。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让我看见你靠近她百米之内,我让你赵家倾家荡产。
赵公子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地钻回跑车,引擎咆哮着蹿了出去,留下难闻的尾气。
沈薇还僵在原地,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看着顾琛宽阔挺拔的背脊。他……他又帮了她一次。为什么
顾琛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慑人的冰冷褪去些许,但依旧深沉得让她看不懂。他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隔绝了车库的冷气和刚才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外套上还带着清冽的须后水味道和一丝温暖的体温。
沈薇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
顾总……
下班了他问,声音不算柔和,但也没有之前的冷厉。
……嗯。
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顾总,我坐公交……
地址。他已经迈开步子走向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语气不容置疑。
沈薇报了个老破小区的名字,声音细若蚊蚋。
车内气氛压抑。沈薇紧紧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西装,缩在副驾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男人,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着。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一次次帮她那些关于新总裁背景深厚、手段狠辣的传闻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更加不安。
车停在那栋斑驳的居民楼下,沈薇几乎是立刻去解安全带,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抖:谢谢顾总,我先上去了。
她像逃一样推开车门。
沈薇。他叫住她。
她僵住,回头。
顾琛看着她,路灯昏暗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深沉的眼底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句:手腕上的胎记,很特别。
沈薇下意识猛地捂住左手手腕,脸色瞬间白了三分,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慌,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怎么会注意到
以后在公司,遇到任何事,可以直接来顶层找我。他说完,升上了车窗。
黑色的轿车无声滑入夜色。
沈薇站在原地,抱着那件昂贵的西装,心脏怦怦直跳,冷风吹过,她却觉得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
周末,皇家凯歌酒店包厢。
薇薇,不是婶婶说你,赵公子哪点不好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爸妈那身体,你家欠的那些债,指着你那点实习工资能还上徐丽娟,沈薇的婶婶,唾沫横飞地数落着,一边强行把一杯白酒塞到沈薇手里,一会儿李总来了,机灵点,主动敬酒!人家手指缝里漏点,就够你家缓过来了!
沈国明在一旁帮腔:就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找个靠得住的最实在。听你婶婶的,没错。
沈婷婷则幸灾乐祸地摆弄着新做的指甲,时不时瞟一眼沈薇苍白的脸。
沈薇手指冰凉,死死攥着酒杯,指节发白:婶婶,我真的不会喝酒……那份工作我能做好,债我会慢慢还……
慢慢还你爸下次手术费什么时候交等你慢慢还徐丽娟刻薄地拔高声音,今天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别给脸不要脸!
包厢门就在这时被砰地一声推开。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一室的逼仄。
所有人惊愕回头。
顾琛站在门口,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面色却沉得能滴出水。他目光一扫,瞬间锁定了那个被围在中间、脸色惨白、手里被迫端着酒杯的沈薇。
眼底瞬间卷起骇人的风暴。
他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哦什么酒,这么金贵,非得逼人喝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子森然的戾气。
沈国明和徐丽娟愣了一瞬,随即认出来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迎上去:顾总!哎呀真是巧遇!您也来这里吃饭我们是家庭聚会,教育教育孩子……
教育顾琛停在沈薇身边,伸手,轻而易举地拿过她手里那杯摇摇欲坠的白酒,指尖一斜,整杯酒液哗啦一声全泼在徐丽娟那张写满刻薄的脸上!
啊——!徐丽娟尖叫,酒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滴,狼狈不堪。
沈国明也傻了。
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教育’顾琛的声音骤然狠厉,他猛地抬手,狠狠将玻璃杯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炸裂的声响吓得沈婷婷尖叫着跳开。
逼她陪酒给你们拉项目还是给你们填赌债顾琛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沈国明瞬间惨白的脸,沈国明,你挪用分公司公款三百七十二万,做的假账以为天衣无缝
沈国明如遭雷击,浑身一颤:顾总!您、您别听外人胡说……
徐丽娟,顾琛转向吓呆的婶婶,你打着宸宇的名号,在外面放高利贷,逼死过一个小加工厂的老板,需要我把他老婆孩子请来跟你当面对质吗
徐丽娟脸上的酒水混着冷汗,腿一软,差点瘫倒。
还有你,他看着沈婷婷,眼神轻蔑,实习期抄袭同事方案,冒领功劳,买通主管打压沈薇。明天开始,不用去宸宇了。
沈婷婷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顾琛往前一步,逼近抖成筛糠的沈国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砸下去:听好了。谁再敢碰沈薇一下,打她的主意,让她掉一滴眼泪——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地狱传来。
我顾琛,有的是手段,让你们倾、家、荡、产、生、不、如、死。
整个包厢死寂。落针可闻。
沈国明一家三口面无人色,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沈薇怔怔地抬头,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宽阔背影,那么高大,那么……熟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汹涌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脏,眼眶瞬间就红了。
顾琛没再看那堆垃圾,转身,脱下西装,再一次,仔细地、郑重地披在沈薇颤抖的肩膀上。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守护。
我们回家。他低声说,护着她,越过那堆僵立的人形垃圾,朝门外走去。
刚出包厢门,迎面撞上闻讯匆匆赶来的两个人。
一对中年男女,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惶恐。他们在看到被顾琛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披着男士西装、眼圈通红的沈薇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视线立刻黏在顾琛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探究。
是沈薇的父母,沈国强和李兰。
李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上前一步,声音发颤:先生……谢谢你,谢谢你又帮了我们薇薇……我们、我们听说她婶婶又……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沈国强也搓着手,激动地看着顾琛:先生,大恩不言谢,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顾琛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对苍老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常年愁苦和疲惫的夫妻,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位高权重者的敬畏和距离感。
他的亲生父母。
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心口,闷痛得几乎让他窒息。那深埋了二十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如同困兽,疯狂地冲撞着牢笼。
沈薇在他身后轻轻啜泣了一声,小声喊:爸,妈……
李兰赶紧把女儿拉过去,上下查看:薇薇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顾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面对着沈国强和李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抬手,手指落在自己昂贵衬衫的领口,一颗,两颗,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纽扣。
沈国强和李兰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薇也停止了哭泣,茫然地看着他。
走廊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那对给了他生命却又将他遗弃在深渊的父母。
唰——
他将衬衫整个往后扯下,露出整个背部。
整个走廊的空气凝固了。
灯光下,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上,皮肤麦色,肌理分明。然而,一道巨大而狰狞的疤痕,从右肩胛骨下方,一直斜劈到左侧腰际,像一条丑陋扭曲的蜈蚣,盘踞在整个背脊上!那是被沉重房梁撕裂后又艰难愈合的永久印记,触目惊心!
沈国强和李兰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仿佛瞬间被掐断!
李兰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
顾琛回过头,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父母瞬间煞白、惊骇到极致的脸,声音嘶哑,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残忍地割开尘封了二十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你们当年……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又悲凉,救出来的那个,是你们的心肝。
他的目光掠过吓得呆住的沈薇,那双和他依稀相似的眉眼,此刻盈满了无措的泪水。
然后,他看回几乎站不稳的父母,字字清晰,砸地有声:
现在,我来救她。
顾琛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二十年的时光尘埃,狠狠砸在沈国强和李兰的天灵盖上。
李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破风箱挣扎的怪响,眼珠死死盯着顾琛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又猛地转向他的脸。那张脸,褪去了幼年的圆润,线条冷硬如刀削,可那眉骨的走向,那紧抿的唇线……深埋在记忆深处、几乎被愧疚和岁月磨平了的轮廓,此刻正疯狂地叫嚣着,与眼前这张矜贵却冰冷的面容重叠。
你……你……她伸出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又不敢,最终猛地抓住身旁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国强……他……他是……
沈国强也是一脸骇然,嘴唇哆嗦着,看看顾琛,又看看吓得脸色比纸还白的沈薇,大脑一片空白,只会喃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小瀚……小瀚明明已经……
他们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儿子那个在地震废墟里,他们以为早已和老家那堆断壁残垣一同化为灰烬的儿子
顾琛面无表情地将衬衫拉上,慢条斯理地系好纽扣,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克制,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对面两人喘不过气。他遮住了那道疤,也仿佛瞬间收起了所有刚刚泄露出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高不可攀、冷漠威严的宸宇总裁。
看来,你们还记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心头发冷,记得你们还有一个儿子,记得他是怎么‘没’的。
不……不是……李兰猛地摇头,眼泪终于决堤,混着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愧疚涌出,我们找了……我们当时真的找了好久……他们都说下面没人了……我们以为……以为你……她泣不成声,几乎要瘫软下去。
沈国强用力搀住妻子,眼眶也红了,看着顾琛,声音哽咽:小瀚……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老天爷……他情绪激动地想上前。
顾琛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试图触碰的手。
这一步,像一道无形的冰墙,骤然隔开了血脉相连的距离。
沈国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激动一点点凝固,转为无措和苍白。
活着。顾琛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托二位的福,在福利院待了几年,没死成。后来被义父收养,去了国外。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沈国强和李兰脸上。
福利院……收养……国外……
他们娇养着女儿,为她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委屈而心疼不已的时候,他们以为早已死去的儿子,正在另一个世界,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巨大的愧疚和迟来了二十年的父爱母爱瞬间淹没了他们。李兰哭得几乎晕厥:对不起……小瀚,是爸妈对不起你……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你还活着啊……
沈薇站在一旁,早已惊呆了。她看着突然出现的哥哥,看着崩溃的父母,脑子里嗡嗡作响。哥哥这个她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却一次次护着她的总裁,是她的亲哥哥那个爸妈口中,很多年前在地震里去世的哥哥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个心形的胎记。所以,他是因为这个认出了她
所以,那些维护,那些撑腰,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别有目的,而是……血缘的本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奇异的暖流包裹住她冰冷的心。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被婶婶一家欺负了她也有哥哥了一个看起来很强大很厉害的哥哥
顾琛的目光越过痛哭流涕的父母,落在她脸上,那冰封般的眼神似乎微不可察地融化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冷然。
他没有回应父母的哭诉,只是淡淡道:过去的,没必要再提。
他抬手,轻轻揽住还在发懵的沈薇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是一个完全保护的姿态。
现在,人,我带走了。他看向父母,语气不容置疑,至于你们,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包厢门口、面如死灰的沈国明一家,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护着沈薇,转身离开。
李兰下意识想追:小瀚!薇薇……
沈国强死死拉住了妻子,冲她摇了摇头,脸上是混合着巨大喜悦和更深重痛苦的复杂神情。儿子活着,是天大的喜事。可儿子看他们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不如。他们错过了二十年,不是一句对不起和几滴眼泪能弥补的。更何况,他们这些年,确实忽略了薇薇,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儿子这是在替妹妹出头,也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和怨恨。
顾琛带着沈薇,径直下了楼,那辆黑色的宾利早已安静地等在门口。
他拉开车门,让沈薇坐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
车内一片死寂。沈薇紧紧抓着身上那件属于顾琛的西装外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料上精致的纹路,心跳得像擂鼓。她偷偷瞟了一眼开车的顾琛,他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下颌收得很紧,看不出情绪。
他……他们……沈薇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爸妈他们……好像很难过。
顾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但声音听不出波澜:嗯。
只是一个单音,再无下文。
沈薇抿了抿唇,不敢再问。她心里乱糟糟的,有找到亲哥哥的难以置信和隐秘欣喜,有对父母反应的困惑,更有对婶婶一家下场的后怕和一丝……快意
车最终停在了市中心一个顶级公寓楼下,安保森严,环境清幽。
以后你住这里。顾琛熄了火,语气不容置疑,学校或者公司都很近。密码是你生日。
沈薇愣住了:啊可是……我……
那边环境太差,不安全。顾琛打断她,解开安全带,今天的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他指的是赵公子那类人,或许,也包括了叔叔婶婶。
他下车,替她拉开车门,领着她上楼。
公寓极大,极现代,视野开阔,装修奢华却冰冷,像是样板间,缺少人气。一切生活用品却已准备齐全,衣帽间里甚至挂满了适合她尺码的当季新衣。
需要什么,跟钟点工说,或者直接告诉我。顾琛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最近出门注意安全,有事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他说完,似乎就打算离开。
哥……沈薇下意识喊出声。
顾琛脚步顿住,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陌生又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
沈薇看着他,眼圈微微泛红,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谢谢您……今天……还有之前……
顾琛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早点休息。
门轻轻合上。
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沈薇一个人。她慢慢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璀璨的城市灯火,感觉像做梦一样。一天之内,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强大到足以碾压所有欺负她的人的哥哥。
可是,哥哥和爸妈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她又该如何自处
……
翌日,宸宇集团总裁办公室。
气氛低压。
首席特助林峰垂首站在办公桌前,语速平稳地汇报:沈国明挪用公款的证据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审计部门同步介入其分管的分公司。徐丽娟女士涉及的高利贷和逼债致人死亡案,相关线索和证据也已匿名提供给警方和苦主家属。预计今天下午就会有初步动作。
顾琛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沈婷婷的实习评定已经按程序作废,人事部已发出正式辞退通知。另外,市场部王主管滥用职权、徇私舞弊,已经勒令停职,接受内部调查。
嗯。顾琛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林峰稍作停顿,继续道:另外,沈国强先生和李兰女士……今天一早就在集团一楼大厅等候,希望能见您一面。他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神色。
顾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
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冰冷:不见。
是。林峰毫不意外,立刻应下,我会请安保人员妥善劝离。
等等。顾琛叫住他,让他们去会客室。
林峰微怔,随即点头:是。
……
集团一楼侧面的小会客室里,沈国强和李兰坐立不安。李兰的眼睛还是肿的,显然一夜未睡好。面前的茶水已经冷了,一口没动。
门被推开,顾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林峰。
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高定西装,气场强大冷漠,与昨天那个露出伤疤、情绪外泄的男人判若两人。
小瀚……李兰立刻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小心翼翼。
沈国强也紧张地站起身。
顾琛没看他们,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林峰安静地立在他身后侧。
只有十分钟。顾琛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后面还有会议。
李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小瀚,你别这样……爸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当年我们……
当年的事,我不想再听。顾琛打断她,目光终于落在他们身上,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们今天来,如果是为沈国明一家求情,免开尊口。
沈国强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国明他自作自受,活该!我们怎么会为他求情!他脸上露出痛悔,我们是来跟你道歉,也……也想看看薇薇……她还好吗我们打她电话打不通……
她很好。顾琛语气淡漠,暂时不会回去。你们也不用打扰她。
李兰哽咽着:小瀚,让妈妈看看她好不好就一眼……我知道我们没脸要求什么,可是薇薇……她毕竟是我们养大的女儿……
养大顾琛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又出现了,让她变得懦弱自卑,任人欺负,这就是你们的‘养大’
沈国强和李兰脸色一白,哑口无言。
你们心疼女儿,无可厚非。顾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但我的妹妹,以后我自己护着。不劳二位费心。
他站起身,显然不打算再谈下去。
小瀚!李兰急了,冲口而出,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回家吃顿饭妈妈给你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顾琛的脚步停在门口。
他没有回头。
背影挺拔,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不必了。
他拉开门,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也隔绝了会客室里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
林峰跟在顾琛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大气不敢出。
走到电梯口,顾琛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派人盯着沈国明家,确保他们不会再去骚扰沈薇。还有,他顿了顿,查一下我父母现在的住址和近况,所有资料,晚上发给我。
林峰心中微震,面上不动声色:是,顾总。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顾琛迈步进去,冰冷的金属门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