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霸主死了,留下三样东西。
一曰河北四州,沃野千里。
二曰精兵悍马,虎狼之师。
三曰遗孀玉氏,容色倾国。
美人扬言:娶她者,承霸业。
天下英雄,闻风而动。
此等好事,怎可错过
红绸漫天,喜乐喧嚣。
我为夫君,迎娶新妇。
1
今日,是我的夫君,迎娶新妇的大喜日子。
侍女阿芸替我斟了杯茶,语气愤愤:夫人,您怎么就真让那玉氏进了门还、还让她占了正室之位明明您才是……
慎言。我截住她的话头。
奴就是替您委屈!阿芸低声讷讷。
委屈么
自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顺理成章的平静。
阿芸,你不懂。
我轻声道:君侯他志在天下,河北四州,数十万兵马,娶个新妇便能收入囊中,免去多少干戈,少死多少士卒这是甚好的买卖。
是的,甚好的买卖!
用我的正妻之位,换他的霸业坦途。
我饮尽杯中冷茶,涩意过后,竟有回甘。
我的夫君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乱世豪杰,是匡扶天下的大英雄。
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已沦为玩物。
他救我于泥沼,给我安稳尊荣。
我亦知。
他心中有乾坤,有黎民。
儿女私情,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第一等要紧事。
三个月前。
河北魏渊死了。
死得突然,留下偌大的家业。
四州之地,青幽并冀。
虎狼之师,精兵悍马。
还有他那名动天下的遗孀——玉氏。
北方皆知,玉氏有好女,容貌世无双。
玉氏放了话,谁娶了她,便能名正言顺接管魏渊的一切。
天下英雄,无不心动。
我听到消息时,也心动了。
端着参汤去看陆铮,他正在沙盘前揉着额角。
他只有在极累的时候,才会这般。
我放下参汤,轻声问:君侯可是为河北之事烦忧
他叹道:河北四州,兵精粮足。若强攻,必是惨胜,徒耗元气,让旁人得利。
我沉默片刻,道:妾听闻,玉夫人有意择英雄而托付。
陆铮一顿,随即拍了拍我的手背:莫听外人胡言。此事,我自有计较。
我回去后,私下寻了他的心腹徐军师。
徐先生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方道:夫人明鉴!若能联姻,兵不血刃取下河北,于君侯大业,确是天助。只是……委实委屈夫人了。
得了这话,我便下了决心。
那晚,我主动向陆铮提起。
他初时震怒:荒谬!我陆铮岂是依靠妇人裙带之辈
再说,我若娶她,置你于何地
我平静劝他:君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妾不在意虚名,您的霸业,便是妾的夙愿。
若能免去战火,早日还天下太平,妾让出这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
我一遍遍说着利弊,说着苍生,说着他的抱负。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将我拥入怀中。
昭娘,在我心中,你才是我唯一的妻。
结发之情,我必铭记。
第二日,他派人去了河北。
一拜天地——礼官的声音穿透庭院。
礼成了。
可那玉氏,听闻容色极盛,能令英雄折腰。万一君侯他……阿芸还在小声嘟囔。
我笑了笑:美色也好,真情也罢,于他霸业有何助益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只要他得偿所愿。
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2
翌日一早,我见到了传闻中容貌无双的玉氏。
云鬓峨峨,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
果然是天姿国色。
玉芙见过姐姐。
妹妹不必多礼。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共同侍奉君侯。
玉氏轻声道:妾身初来,诸多规矩不懂,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姐姐海涵。
陆铮亲自扶她起身,语气是罕见的温柔:无妨,昭娘最是温婉大度。
随即低声问她可还习惯,昨夜睡得可好……
我静静看着,心中微动。
陆铮他现在的眼神,我从未见过。
良久,陆铮似乎察觉到我的沉默。
他抬眸看来,语气恢复如常:昭娘,芙儿初来,你多照拂些。
府中诸事,依旧由你掌管,莫要让她劳神。
是,君侯放心。我应了。
陆铮看向玉氏,眉眼又不自觉柔和些许。
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同昭娘说,直接来寻我亦可。
玉氏脸颊飞红,娇声回应:谢君侯体贴。
陆铮素来不喜奢华,府中用度皆有定例。
这几月,锦缎、珠玉、珍玩,络绎不绝送进了玉氏院中。
陆铮说:芙儿初来,莫要委屈了她。
我点头称是。
秋风萧瑟。
玉氏偶感风寒。
消息传来时,陆铮正与徐先生等商议粮草调配。
闻言,陆铮立刻站起身:病了可严重传医官了没有
徐先生轻咳一声:君侯,此事……
陆铮却似没听见,只匆匆对众人道:今日先议到此。
说罢,径直往后院去了。
满堂臣僚,面面相觑。
我坐在屏风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微微发凉。
他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阿芸打听回来,小声告诉我:
君侯一直在榻前陪着,亲自试了药温,还、还说了好些话哄着……医官说,只是寻常咳嗽,并无大碍。
我嗯了一声,继续核对手中账目。
傍晚,陆铮过来用膳。
他神色如常,同我说玉氏的病已无大碍。
我轻声提醒:方才议事中途离去,臣僚他们怕是……
陆铮夹菜的手一顿,旋即笑道:无妨,芙儿身子要紧。那些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他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昭娘,你向来大度,会体谅的,对么
我笑了笑:自然!玉妹妹身体重要。
他似是松了口气,饭后竟有兴致与我下了盘棋。
只是下到一半,玉氏院中侍女来报。
说玉夫人喝了药,仍觉得闷。
棋未下完,他匆匆离去。
我独自一人对着残局。
月华如水,秋夜寒凉。
阿芸替我披上外衫,低声嘟囔:不过是咳嗽两声,至于么……
3
秋高林疏,兽肥毛亮,正是围猎好时节。
陆铮带了大队人马去城外西山狩猎。
三日后,府门外马蹄声疾,一阵喧闹。
君侯回来了……
陆铮一身劲装,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抬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
昭娘,此次运气不错,猎得几只上好的皮子。你瞧瞧!
箱盖打开,里头是几张处理好的兽皮,油光水滑,确是好货色。
陆铮拿起最上方的兽皮,这张黑狐极好,色泽罕见,厚实保暖。
我点头赞道:君侯好箭法,此皮确是难得。
他笑了笑,随口吩咐道:嗯,芙儿身子弱、畏寒,正好拿去给她做件大氅,冬日里穿。
话出口后,他看到我,又补了一句:箱中这些,你看哪些合用,也做些衣裳。
我浅笑回道:谢君侯,妾有旧裘,很暖和。
这张黑狐皮给玉妹妹正合适,她穿着定然好看。
他点头:她肤色白,衬这黑色确是极好。
说罢,便拿着那黑狐皮,往玉氏院中去了。
我安排仆从清点秋猎所得,一一登记。
两日后,陆凛风尘仆仆地来了。
凛儿是我的养子,年甫十五,已是个英武挺拔的少年将军。
母亲!儿子这两日也去西山林子里转了转……
运气好,得了这个,特来献给母亲!
是一张完整的白狐皮,洁白无瑕,柔软无比,很是稀罕。
我愕然:你这是……
凛儿笑得爽朗:给母亲做件大氅!
快入冬了,母亲日夜操劳,合该添件暖和的。
儿子猎艺不精,母亲莫要嫌弃。
我看着他脸颊微红,眼眸清亮,心头暖意融融。
你有心了!这皮子极好,我很喜欢。
三九寒天时,白狐大氅已成。
我披着它在廊下看账时,正好碰到玉氏。
她也穿着狐皮大氅,黑色衬得她白皙剔透,格外娇美动人。
她是来寻我说些琐事的,待看清我身上的白狐,顿住了。
两相对比——
黑狐固然少有,白狐却更显珍稀。
她盯着白狐毛领,脸上笑意淡了下去。
姐姐这件大氅倒是别致,以前未曾见过,毛色真好……
白狐的确稀罕。
玉氏没再多言,敷衍了几句,便走了。
当晚,陆铮难得过来用膳。
席间,他似无意看了眼一旁挂着的白狐大氅,随口问道:
你这件裘衣,瞧着倒是新鲜,何时做的毛色不错!
前些日子刚得,是凛儿猎了白狐,送来给我的。
他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凛儿这孩子,越发长进了,孝心可嘉。
武艺也好,将来我的基业,总要交到他手上才放心。
他语气如常,却难掩对继承人的满意与骄傲。
晚些时候,阿芸悄悄告诉我。
玉氏下午回去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晚膳都没用。
君侯方才就是从她那边过来的。
4
开春后,陆铮挥师向东,捷报频传。
不过月余,便打下了兖州。
兖州是军事重镇,更是块硬骨头。
拿下它,意义非凡。
只是,捷报里还附着别的消息——
君侯携夫人玉氏,登上了兖州凌云台。
那凌云台,据说是前朝所建,高耸入云,可眺望江河奔流,视野极壮阔。
陆铮曾与我笑言,日后若得兖州,定要带我去看看。
如今,他去了。
身边是……旁人。
数日后,一首诗作从兖州传回。
诗是陆铮作的,题曰《凌云台上》。
极目八荒,山河莽莽。
风云激荡,日月同光。
仙姿在侧,乾坤朗朗。
若无卿伴,天地彷徨。
好一首大气磅礴又……情意缱绻的诗。
没多久,这诗就传遍了街头巷尾,风靡邺城,甚至天下。
人人都称颂陆侯文武双全,不愧是当世英雄。
女子则羡煞玉氏,能与英雄并肩,同览壮阔山河。
玉氏之名,再次风闻天下。
府里小丫鬟们私下议论,玉夫人真是好福气,能得君侯如此爱重。
阿芸气得脸色发青:他们知道什么!若无夫人您……
阿芸,君侯得胜,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
此举一石二鸟。
既扬军威,显雄心,又给足了玉氏颜面,固了河北旧部之心。
他的霸业,又向前踏稳了一步。
我该高兴的。
只是……
相伴十年,他从未为我赋诗。
我以为他的诗,只会是雄心、是壮志、是天下。
却原来,也会是儿女情长。
如今,他不仅做了,还做得天下皆知,人人传唱。
此后,玉芙之名,和他的霸业之路,如影相随。
而我,卫昭,终不会留下只言片语。
我这主母日渐沉寂。
徐先生却恭谨依旧,一口一个夫人,将军中事务一一报与我知。
一些老部将家眷,送来节礼时,帖子上仍恭敬写着敬问卫夫人安。
可终究,我的院门,一日比一日冷清了。
这日,徐先生说完军务,并未立刻离去。
他沉吟片刻,道:夫人近日清减了些,还需保重身体。
后方诸多事务,皆赖夫人操持。
我笑了笑:分内之事,先生言重了。
徐先生看着我,目光复杂,终是低叹一声。
君侯乃是性情中人!有些事,夫人还需看开些。君侯与玉夫人是旧时相识,难免……
我闻言一怔,抬眼看他。
徐先生:听闻,玉夫人年少时曾居沛城,与君侯有过数面之缘。那时,君侯尚是微末……
话不必说尽,我已明了。
原来如此。
并非只是一场政治联姻,并非只是贪图美色。
那是他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是无法触及的繁华梦。
如今他手握重权,昔日所想终能握在手中,自然要千百倍地弥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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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才会那般不同,那般偏爱,那般……情不自禁。
多谢先生告知,我知晓了。
院中兰草,我终究没修剪好,失手剪掉了一枝最好的花苞。
5
三个月后,大军凯旋。
午后,凛儿来了。
一身戎装未卸,带着征尘,却掩不住勃勃英气。
母亲!他高声笑着行礼,儿回来了!
我放下手中账册,露出笑意。
回来就好,此行可顺利
甚好!那几个蟊贼,岂是儿子的对手少年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凛儿看了看我,声音放柔了些:
母亲近日气色似有不佳,可是闷着了
儿子为您舞段刀舞,解解闷可好
不等我答,他便抽出身侧佩刀。
刀鞘华丽无比,镶着七颗炫彩宝石。
刀身隐约可见七点星纹,寒光凛冽,绝非寻常凡铁。
此刀名‘七星’,是此番头功的赏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他手腕一抖,身随刀走,矫若游龙。
我静静看着。
刀舞大开大阖,沙场气息扑面而来。
一套刀法舞毕,凛儿收势而立,期待地望着我。
母亲可觉畅快些了
我颔首:畅快多了!凛儿的武艺越发精进了。
他闻言大喜,上前几步,双手将七星宝刀奉上。
那母亲收着!此刀锋利,正好给您镇在房中,辟邪镇恶!
我一怔:这是你战功所获,岂可……
此刀再好,不过死物。
能博母亲一笑,方是它的造化,儿惟愿母亲安康喜乐!
心中暖流涌过。
正要开口,院门口却传来一声娇笑。
好精彩的刀舞!好稀罕的宝刀!
环佩叮当,玉氏袅袅娜娜地走进来。
小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这般神兵利器,正该配你这等少年英雄才是!
话是对凛儿说,眼风却扫着我。
玉氏走近凛儿,笑意盈盈:这般神兵利器,我还从未见过呢,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凛儿脸上笑意淡了下去:此刀锋利,恐伤了夫人。
玉氏笑容一僵。
凛儿年轻气盛,忍不住又刺了一句。
宝刀赠英雄,明珠才该配美人。玉夫人若喜欢宝物,不如让父亲多寻些明珠宝石来,何必觊觎这七星宝刀
这话可谓极不客气。
院里一时静了下来。
玉氏脸上青白交加,怨毒地看了我一眼后,扭身便走。
我轻叹:凛儿,你何必……
儿子就是看不惯她那般作态!
什么东西也敢来母亲面前嚣张!
是夜,陆铮来了。
他坐下后,直接开口:听闻白日里,凛儿与玉夫人有些口角
我奉上茶水,答道:少年人性子直,言语间有些冲撞,无甚大事。
他沉默片刻,指节叩了叩桌面。
昭娘,玉氏她性子娇些,但并无坏心。
凛儿年轻气盛,你平日还需多约束教导,总该有些礼数,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我抬眼看他,态度一反常态:
凛儿孝顺,只是想让我开怀,我不觉他有何错处!
陆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反驳。
他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
良久,才低声道:这些时日……是我忽略你了。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掌心温热。
我没有抽开。
当晚,陆铮留了下来。
红烛帐暖,久违的缠绵。
意乱情迷时,他在我耳边低语。
昭娘……
我的昭娘……
夜深力竭,他拥着我沉沉睡去。
窗外月色朦胧,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久久未眠。
6
玉氏开始称病,未再出院子。
陆铮去看了她几次,回来时眉宇凝郁,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我只作不知,照常打理庶务。
几日后。
清晨,露水未干,府里突然乱了起来。
阿芸急匆匆进来:夫人,不好了!
玉夫人、玉夫人她留书一封,带着两个婢女出走了!说是要回河北去!
君侯可知
已知晓了!君侯在前厅发了好大的火,已派人去追了!
我搁下笔,起身往前厅去。
还未到门口,便听见陆铮的怒斥:……岂有此理!连几个女子都看不住!
君侯。
见到是我,陆铮依旧难掩烦躁:你都知道了
我颔首:玉夫人或许只是一时想家,派人追回安抚便是。
想家他语气有些冲,她信中字字泣血,说在此处备受冷眼,无依无靠……
话未说完,马蹄声疾驰而至。
一名斥候奔入禀告:君侯,玉夫人车驾在渡口被刘琮的人截住了!
刘琮还放出话来,欲换玉夫人,需以宛城来赎!
厅内霎时死寂。
宛城!
那是南北要冲,拼了多少将士性命才打下来的战略之地。
我心头一紧,立刻开口:君侯!此事万万不可!
宛城乃咽喉之地,岂能因一妇人而轻弃
刘琮狼子野心,即便得了城,也未必会放人!请君侯以大局为重!
陆铮猛地扭头看我,目光锐利。
若非日前凛儿与她争执,你又不肯稍加约束,她何至于负气出走,酿成今日之祸!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
义父,此事与母亲无关!
是凛儿,他显然是闻讯赶来。
他大步进来,径直跪在陆铮面前。
是我前日冲撞了玉夫人!玉夫人想观七星宝刀,我未曾应允,还出言不逊!
玉夫人若是因此负气,全是我之过,请义父责罚!
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愿领精兵,夺回玉夫人,将功折罪,求父亲允准!
陆铮盯着凛儿,目光晦暗不明。
徐先生上前一步:君侯,夫人所言极是,宛城绝不可弃!
小将军勇武,或可一试!强攻救人,总好过割地换人,遗笑天下。
陆铮沉声道:好!凛儿,你点齐兵马,即刻随我出发!
陆铮不再看我,大步离去。
临走前,凛儿对我重重磕了个头。
母亲,您保重!儿去去就回。
众人离去后,我一人独处厅堂,不禁想起往事。
那年,我被敌军所掳。
敌将亦是以我相胁,索要三座城池。
陆铮终是没有换。
后来,他来到我病榻前,眼神痛楚却不后悔。
昭娘,非我无情。
三城关乎万千百姓性命,我不能为一己之私,置苍生于不顾……
我躺在榻上,心中虽苦,却亦觉他是对的。
他是英雄,心怀天下,苍生为重。
如今呢
苍生……似乎没那么重了。
原来,不是不能为私情冲动。
7
陆铮走后,好些日子都没有消息传来。
这日,我坐在廊下做针线活。
阿芸匆匆跑来:夫人,前线、前线战报……
我抬眼。
阿芸嘴唇哆嗦:君侯他们……在宛城遭了埋伏,损失惨重!
君侯呢
君侯、君侯他险些陷在阵里。
阿芸的泪水滚了下来。
是、是小将军他……他冲进去,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君侯,自己留下断后……
我猛地站起身,手中护腕掉落在地。
凛儿现在何处
阿芸扑通跪下:小将军他力战……而亡了……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邺城风大,刮得人眼睛生疼。
月余,陆铮回来了。
他身后兵士抬着一具棺木,缓缓而入。
满院寂静,只有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
陆铮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压抑:
昭娘,我……把凛儿带回来了。
我没应声,只一步步走向棺木。
凛儿静静躺着,身着干净战袍,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
陆铮上前一步,想扶我。
我猛地挥开他的手,避如蛇蝎。
是我对不住凛儿……
刘琮已死,我为凛儿报仇了,玉氏我也带回来了……
我这才抬眼,看向他身后。
玉氏被侍女扶着,虽鬓发微乱,面上惊惧未定,却并无多少憔悴之色。
四目相对,她眼神闪避了一下,下意识往陆铮身后缩了缩。
陆铮突然厉声道:过来!
玉氏吓了一跳,怯生生走上前。
给夫人赔罪。他命令道。
玉氏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君侯,我……
若非你任性出走,何来今日之祸!
陆铮语气极冷:赔罪!
玉氏脸色白了又白,终究对我屈了膝:姐姐,对不住!
话音刚落,陆铮猛地拔出腰间佩刀。
寒光一闪!
周围惊呼声起。
却见他手腕一翻,刀锋掠过玉氏鬓边,割下一缕青丝。
以此代首,暂赎其罪!
他转而看向我,目光沉痛:
昭娘,如此……你可能稍解心痛
我看向地上那缕头发,又看向棺木中凛儿安静的脸。
缓缓摇头,声音平静:
君侯言重了!几根头发,怎抵得上我儿性命。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来到棺木旁,轻轻哄着:
凛儿,你的护腕破了,母亲给你重新做了一副。
母亲为你换上……
8
凛儿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未让他人插手。
选棺木,择吉地,整理遗物……
我一桩桩、一件件亲自过问。
阿芸红着眼眶劝我:夫人,您歇歇吧,哭出来也好啊!
我摇摇头,继续清点凛儿生前爱看的兵书。
陆铮来了几次,我都避而不见。
这日,我在回廊迎面撞上他,正要转身——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昭娘,你还要躲我到几时
我垂着眼,想挣脱,他却握得死紧。
凛儿走了,我心中的痛,绝不比你少!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那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我教他文章兵法,带他骑马射猎,他是我的嫡长子,我……
君侯不必多言。我打断他。
战阵之间,生死有命。
凛儿救父尽孝,是他的选择,妾……无怨。
无怨
他盯着我,像是要看进我内心深处。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怨我!
你……该怨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他字句如刀,剖开我勉强维持的平静。
但你信我,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妻,凛儿是我无可替代的嫡长子!你们谁出事,都是在剜我的心!
我知你难过,你哭出来!
你打我、骂我都好,别这样憋着!
你这样子,我看着很心疼……
最后那句,竟带上了几分脆弱。
我终于抬眼看他。
他眼下乌青,胡茬未净,满脸痛悔……
强筑的心防终于土崩瓦解,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
不是无声的垂泪,而是压抑了太久后的失声痛哭。
陆铮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哭吧!昭娘,哭出来就好了……
他一遍遍重复。
之后,陆铮日日来我房中。
有时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坐着。
有时说一些琐事,说着说着,两人又沉默了。
这时,陆铮便会紧紧搂着我。
隔阂暂消。
这日晨起,我侍候他更衣。
这件衣袍破了,怎不换件新的
他低头看了看,随口道:你许久未替我裁制新衣了。旁人做的,总没你做的服帖合身。
我正欲答话,门外突然传来响声。
君侯、夫人,大喜!玉夫人诊出喜脉了,已有三个多月……
陆铮系衣带的手顿在半空。
我后退半步,轻声道:恭喜君侯!
9
玉氏怀孕,府中又忙碌热闹起来。
众人似乎忘了不久前的殇逝。
晌午,我步出院门。
玉氏扶着腰,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小腹尚平坦,姿态却已显出一副矜贵模样。
姐姐今日气色倒好些了,总在屋里闷着也不好,该多出来走走才是!
我不作理会。
她却自顾自跟上,轻抚小腹,叹息道:
我近日身子总是懒懒的……
医官来看过,说怀孕即是如此,让我多出来走走,对孩子有好处。
唉,只可惜凛儿那孩子福薄,看不到他弟弟出世了。
……
君侯说了,这孩子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嫡子,将来的继承人呢。
我倏地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盯着她。
玉氏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即又挺直腰板,挑衅说道:
姐姐这般看着妹妹作甚难道妹妹说错了
一个养子罢了,死了便死了,如何能与君侯的亲骨血相比
姐姐还是看开些好,日后……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未尽的言语。
玉氏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你,你敢打我!我腹中可是怀着君侯的骨肉!
打了便打了,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玉氏瑟缩了下,掩面走了。
我知道,她定是去找陆铮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陆铮便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昭娘,你何时变得如此……泼悍
玉氏她如今有着身子,情绪不稳,你便不能忍让一分吗
泼悍忍让
我冷笑了一声。
我的凛儿尸骨未寒,她便来说‘死了便死了’。君侯,你要我如何忍让
陆铮闻言脸色一变,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她言语或有不当,你教训便是,何至于动手
君侯是来问罪的我轻声问。
他走到我面前,放缓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昭娘,凛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玉氏肚子里,毕竟是……是我的骨肉。
你看在我的份上,让让她,不行吗
我轻声道:君侯,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亦曾有过你的骨肉
他猛地一愣,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那年我被敌军所掳时,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敌将以我和腹中孩子为筹码,要挟他献城投降。
你为大局,未曾来救。
我在牢中挣扎求生,孩子……没保住,身子也坏了,此生再不能有孕。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是凛儿,那个你口中‘已死’的孩子,在牢房一口粮一口水地喂我,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你当时说,他于我有恩,便是于你有恩,他就是我们的孩儿,是你陆铮的继承人。
如今……
我轻轻笑了一下。
言犹在耳,人已成灰。
昭娘,我……他拉着我的手,想要说什么。
君侯不必说了,妾身先行告退!
10
玉氏这一胎,终究没保住。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院中修剪兰草枯叶。
说是夜里突然发作的,血流不止,医官折腾到天亮,还是没能留住。
剪子稳稳落下,多余枝叶应声而断。
我放下剪子,用布巾擦了擦手,心里并无多少快意。
陆铮来时,眼底赤红。
他死死盯着我:昭娘,芙儿的孩子……没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她身边的人说,昨日只在你这里用了半盏茶,回去便不好了。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忽然想笑。
他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旁人一句话,便定了我的罪。
君侯以为,我做了什么
我以为他像是被刺痛了,猛地提高声音,我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温婉大度的昭娘!
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
狠毒
我看着他失望愤怒的脸,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见我不语,似乎认罪,抬手朝我挥来——
我闭上眼,不闪不避。
预想的疼痛并未落在脸上。
只听得一声巨响,身前的织布机应声倒地,木屑飞溅。
啪嗒一声!
发间玉簪也被震落,断成两截。
我怔怔看着地上断簪,那是——
初见时,陆铮送我的。
当年,我还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孤女。
因几分颜色,被当作礼物献给了那位暴虐嗜杀的大将军。
宴席上,丝竹靡靡。
我如坠冰窟。
大将军的目光像毒蛇,在我身上逡巡。
陆铮时任骑都尉,也在席间。
大将军为了拉拢陆铮,笑着让我斟酒。
我手抖得厉害,碰倒了酒杯。
大将军脸色一沉,宴席气氛瞬间凝滞。
求生本能让我望向陆铮。
他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与在座众人很是不同。
目光交汇,我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艳与……怜悯。
可他沉默不语。
就在我快要认命时——
他忽然起身,拱手朗声道:
末将斗胆!见此女甚合眼缘,将军美人如云,不知可否割爱,赏于末将
满堂皆惊。
大将军盯着他,良久,忽然大笑。
好,有胆色,是真英雄!美人配英雄,老夫今日便成人之美!
那夜,他带我离开大将军府,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临行前,马背上,他将一支白玉簪插入我发间。
姑娘莫怕!陆铮愿迎你为妇,护你一生安稳,你可愿意
漫天星斗,光华璀璨,却不及他眸中光彩之万一。
如今,眼前只剩冰冷的断簪。
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猛地抽出他腰间佩刀。
你做什么!
我挥手一划,案台新袍已成两截。
帛裂之声,刺耳无比。
陆铮,放我走吧。
你……你说什么他似是不信。
今日割袍断义,请君侯放我归去。
胡闹!他猛地挥袖,就因我一时气话卫昭,你何时变得如此任性!
陆铮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
芙儿刚失孩儿,我方才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我并非真的疑你……
君侯,不必再说。
我看着他,心中再无波澜。
妾身感念君侯当年相救之恩!但这些年的倾心相付、丧子之痛,也足以还清了。
陆铮死死盯着我,眼中眸色难辨。
……好!好!
最终,他背过身,声音冷硬:
你既执意如此,便如你所愿!
望你日后,莫要后悔!
谢君侯成全!妾身,永不后悔。
陆铮闻言,恼怒至极,高声喝道:
来人!替夫……卫娘子收拾行装,即刻送她出府!
说罢,拂袖而去。
出府时。
徐先生与几位老将军闻讯赶来相送,皆面露不忍。
我将一枚令牌和一叠厚厚的账簿交给徐先生,施了一礼。
军中粮草调配、各地田亩收支,皆在此处。日后,要辛苦先生了!
徐先生接过,郑重还礼:夫人保重!君侯他……会回心转意的……
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转身登上马车,再无留恋。
11
离了君侯府,我并未归家。
我已无家可归。
父兄早已亡故,族中只剩些远亲。
见我来投,他们面上客气,话里话外却只劝我。
莫要任性,早日回君侯身边才是正理。
我心灰意冷,索性用积蓄,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小院。
以前,终日忙碌。
如今,时日漫漫。
我和阿芸开始布置小院,栽花种菜,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除了阿芸,我从人牙处买了个孤女,名唤阿禾。
阿禾性子活泼,手脚勤快。
只是有一桩奇怪——
每至夜深,她便消失不见,天快亮时才回来。
这夜,我和阿芸悄悄跟了上去。
她东拐西绕,最终钻进了城东破庙。
四五个半大孩子,一见阿禾,便聚了上去。
阿禾姐姐!今天有什么吃的吗
阿禾从怀里掏出几个馍馍,分成小份,递给他们。
今天只剩这些了,明日我再想法子。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狼吞虎咽,噎得直抻脖子。
我从阴影中走出,他们惊吓不已。
阿禾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挡在那些孩子前面。
娘、娘子,您怎么来了我……他们……
我上前轻拍小女孩的背:慢点吃,别噎着。
阿禾,既要帮人,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破庙四处漏风,如何住人
阿禾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把东西收拾一下,都跟我回家吧!
阿禾哽咽得说不出话。
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我不教她们琴棋书画,只教她们识字、算账、裁衣。
还请了一个卸甲老兵,教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乱世之中,女子柔弱便是原罪。
我们需得有力自保,方能安身立命。
她们似懂非懂,却学得极为认真。
日子充实许多,我很少想到别的。
三月后的一天,我们外出归来。
院门前站着一人一骑。
是陆铮。
阿芸带着阿禾他们先进了院子。
陆铮语气轻柔:昭娘,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平静地看着他。
陆铮像是被我的目光刺痛,低声说道:那日之事,是我糊涂,委屈了你!
你走之后,我才知,我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你。
这般低姿态的陆铮,我从未见过。
若是从前,我怕早已心软。
可如今,我心如止水。
君侯言重了。妾身心意已决,君侯请回吧!
12
陆铮走后。
阿禾凑过来:娘子,那个男子是谁生得真好看,气势也吓人。
一位故人。我淡淡道。
我想起了!阿禾雀跃起来。
他是陆侯,是邺城的大英雄,上次他带兵回城时,我见过!
娘子,他那样的人物来请你,你为何不理他
我看着阿禾,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轻声道:你还小,不懂!
我不小了!阿禾撅起嘴,再过两年,我都能嫁人了。
我日后,便要嫁像君侯那般的大英雄!
我心中微涩,只是摇头。
后来,陆铮派人送了几次东西。
第一次,他派侍从,送来几箱金银绸缎。
言:君侯念夫人……念娘子清苦,特赠此薄产,以供日用。
我让他们原封不动抬了回去,只传一句话。
劳烦告知陆侯,民妇此生,衣食足矣,不劳馈赠!
第二次,侍从不再多话,放下一个锦盒便走。
锦盒里面是一支玉簪和一纸诗笺。
玉簪被精心修补了,但细细看来,断痕犹在。
诗笺字迹潦草。
阿禾好奇,拿起诗笺磕磕绊绊地念。
念到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时,小脸都红了。
感动道:君侯待娘子,真是痴心!
我将诗笺与玉簪收回盒中,搁在案上,置之不理。
数日后,月明星稀。
院门突然被撞开了。
卫妇何在
数十位蒙面士兵持刀闯入,直奔我而来。
女孩子们吓得浑身发抖,却仍拿着武器挡在前面。
阿芸会些武艺,执刀拼命护住我。
混乱中,寒光一闪,一柄刀直直朝我刺来。
阿禾扑到我身上,替我挡下了一刀。
外面又来了一拨人,人数众多,蒙面士兵抽刀便退。
我抱住阿禾软倒的身体,急急按住她鲜血翻涌的伤口。
阿禾,你怎么这么傻!
她断断续续道:娘子,你不能死……你死了,君侯会、会伤心的……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
傻姑娘,你死了,我也会伤心的……
她扯出一个笑:娘子真好……
话音未落,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我抱着她尚且温热的身体,坐在冰冷的血泊里。
乱世之中,女子的命,总是这般轻贱。
陆铮来得很快。
他看到院中惨状和阿禾的尸身,脸色大变。
昭娘,你可有受伤
君侯!我看着他。
民妇卑贱之命,不足惜。但请君侯,管好您的玉夫人!
若再有下次,民妇虽无力抗衡,却也并非束手待毙之人。
陆铮拳头紧握: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三日后,陆铮再度前来。
查清了,是……玉氏指使。
他的神色复杂沉痛:……她之前的孩子,也并非我的,是她被掳时怀的……
只是,我暂时不能杀她。北方未定,玉氏关乎河北旧部,此时不能节外生枝。
昭娘,你会体谅的,对么
并无意外,我静静听着。
我已将她严密看管,绝不会再让她伤你分毫。
他看着我,语气带上一丝恳求:昭娘,跟我回去,可好让我补偿你。
我摇摇头:君侯,玉氏如何处置,是你的事。
回不回去,是我的事。
卫昭!他被我的平静激怒。
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回头莫非真要我将心剖出来予你看吗!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骂我、打我皆可!何必如此……如此冷漠!
我将他的话尽数奉还:
如今北方未平,天下未定,君侯何必与我这一离异妇人周旋,岂非本末倒置……
君侯请回吧!
马蹄声渐行渐远。
13
秋风萧瑟,草木黄落。
乌桓屡犯边境,烧杀抢掠,气焰嚣张。
陆铮决意亲征。
乌桓骁勇,此战凶险。
大军开拔那日,邺城万人空巷。
我站在高处,远远望着大军出发。
烽火三月,战事焦灼。
阿芸日日打听消息,回来告诉我。
此番出征,甚是凶险!
行军甚速,不少士兵水土不服,连徐先生也病了……
听闻君侯头疾又犯了……
陆铮素有头风,征战劳顿,最易发作。
将清心祛风散找来!
这是我依古方配的,对头疾最是有效,从前他离不得。
阿芸连忙取来。
我又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配方、用法与注意事项。
找个稳妥的人,送去军中!
阿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药罐去找人。
乌桓之战,大捷。
陆铮以少胜多,平定边患。
捷报传回邺城,满城欢腾。
小院里也多了几分喜气。
小女孩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见大人脸上带笑,便也跟着雀跃。
阿芸跑进来,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娘子,大军已到城外,君侯……他来了!
陆铮一身戎装,征尘仆仆。
他瘦削了许多,但眼神灼热,带着期盼。
昭娘,我回来了!
恭贺君侯得胜还朝。
昭娘,那药是你送的,对不对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担心我,是不是
此战凶险,几次危难之际,我都是想着你,想着你还在等我,我才撑了下来!
昭娘,过去都是我错了。你跟我归家,从此以后,我只……
君侯!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妾身寄药,只因君侯是北方霸主。若君有失,天下再起烽烟,苦的是百姓。
并非为君侯,乃为苍生。
为……苍生他喃喃重复着,随即情绪激动,昭娘,我定会打下天下,与你共享。
这话我原也听过。
离开大将军府时,他指着城外流民:待我掌权,必让百姓安居。
打下第一块地盘时,他执手许诺:得天下必与卿共之。
我轻笑了一声:天下皆知,君侯已有佳人在侧。
他愣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玉氏之事,是我糊涂!我对玉氏,不过是少年时一点执念作祟,如今我才明白,我最爱的始终是你,你才是我的妻……
君侯!我打断他,这些话,于我已无意义。
那你告诉我,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什么
我要凛儿回来!
陆铮僵在原地。
凛儿死后,你我之情,便已……尽了!
如今,妾身别无他求。只愿君侯勿忘昔日壮志,早日戡平战乱。
……罢了!我明白了……
陆铮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阿芸悄声问:娘子,您真就一点也不……
我摇摇头,有些事发生了便无法回头。
从此,青山绿水,故人长绝。
我只愿。
乱世之中,更多凛儿、更多阿禾可以好好活下去。
此心澄明,再无旁骛。